最終, 李修典還是舍不得扔下孟思, 而是把她送去了孟仲在京城裡臨時租賃的小院,並向父親保證,從今往後絕不會再與對方來往。他用顫抖的雙手敲了敲房門, 聽見裡麵傳來腳步聲, 立刻便爬上馬車飛速離開,不敢與孟仲打照麵。
孟思看著那輛遠去的馬車,眼淚汩汩流下來。她很想放聲大哭,可她的嗓子早在宮中受刑的時候就已經喊啞了, 怕是一張嘴就會嘔出血來。
“思思, 你怎麼弄成這樣了?是誰向你下此毒手?”看清妹妹的慘狀, 孟仲目眥欲裂。
“哥……”孟思勉強吐出一個字便癱軟了下去。
“快去找大夫,快!”孟仲抱著妹妹匆匆忙忙往家裡跑。
大夫幾乎是被孟家的仆役抬進院子裡的,仔細診斷過後說道:“孟姑娘的十根手指都斷了, 即便接上也很難恢複以往的靈活。嗓子倒是沒什麼問題,喝一副藥潤一潤喉便好。”
孟仲連忙命人去煎藥, 並親自給妹妹喂下。
孟思感覺稍好一點, 立刻詢問:“大夫, 我還能刺繡嗎?”
孟仲臉色驟變, 似乎完全沒想到這一茬。
“繡花?那肯定是不行的,太過精細和太過沉重的活兒, 姑娘最好不要碰, 免得造成二次傷害。”大夫一邊收拾醫藥箱一邊認真叮囑。
“骨頭長好之後也不行嗎?”孟思不死心地追問。
“你不僅傷到了骨頭,還傷到了經脈, 骨頭養好了,經脈卻養不好,靈活性自然會大打折扣。我觀姑娘家境殷實,日常皆有丫鬟仆婦照顧,應該無需乾活兒掙錢,倒也無礙。”
大夫已經離開很久了,孟思才從深沉的絕望中掙脫出來。她看著自己毫無知覺的雙手,呢喃道:“哥,我錯了,我真的是大錯特錯!與林淡的幾次交手,我若是能坦然承認自己的失敗,就不會始終耿耿於懷;我若是沒有耿耿於懷,就不會接受李修典的提議,與他同來京城繡製禮服;我若是不繡製禮服,就不會再一次輸給林淡,進而觸怒西太後,被她廢掉一雙手。哥,若是當初在甄選大會上,我能大大方方地承認林淡比我優秀,然後安安心心地待在家中研習繡技,即便一輩子都越不過她,最終卻也會有所成就。我隻是獨獨比不過她罷了,但我同樣有自己的長處。是我被心魔蒙住了眼睛,所以才會一步錯步步錯。哥,我落到今日這個下場,怪不得任何人,隻能怪我自己。”
她低下頭,哽咽道:“你和李修典商量要廢掉林淡雙手的時候,其實我就躲在門外偷聽,可我非但沒阻止,還悄悄離開了。當時我就想:若林淡沒了雙手,於我而言是多好的一件事啊!我再也不用擔心會被她超越,再也不用擔心會被旁人瞧不起。可你看看,最終被廢掉雙手的人到底是誰?林淡從未用陰險毒辣的手段來對付我,而我卻產生了那樣陰暗的念頭。都說人在做天在看,哥,我這是遭報應了!老天爺在懲罰我!”
說到此處,孟思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孟仲這才得知,妹妹的雙手竟然是被西太後打斷的,那他還能找誰報仇?他不擇手段地替妹妹揚名,甚至將她推到禦用繡娘的高度,到頭來卻反而害了她一輩子。沒有雙手便再也不能刺繡,這對她來說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
直到此時,孟仲才流下悔恨的淚水。父輩的仇,他早已經報了,林淡要如何重振家業,本不關他的事。他若放過她,也放過自己,現在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可他偏偏像鬼迷了心竅一般,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打壓林淡的事業中去。
為太後和皇帝繡製禮服,這份差事的確很榮耀,卻不是誰都能乾的。沒有頂尖的實力,沒有過人的繡技,去了就是送死。可他明知道妹妹擔不起,卻還把她送去,他膽子怎麼就那麼大呢?他那時候究竟是怎麼想的?
孟仲用力揪扯自己的頭發,心中懊悔難言——
半月後,林家已舉家搬到京城,一座全新的淡煙繡莊也在京都最繁華的一條街開張了。聽說這間繡莊的幕後老板是為杜太後繡製鳳袍的林繡娘,京裡的達官貴人蜂擁而至,爭相訂購。
他們有幸參加了小皇帝的登基大典,哪怕過去好些天了,依然對杜太後身上那件鳳袍記憶猶新。大典之後,甚至有流言傳出,說那件鳳袍本就是鳳凰的羽毛所化,乃仙家法衣,不同凡俗。而杜太後是神鳥轉世,來凡塵中曆練的,否則她額頭的傷疤又怎會化作一朵曼珠沙華?
鳳凰浴火,涅槃重生。杜太後的種種經曆,竟完全暗合了神鳥的宿命,這難道也是一種巧合嗎?
流言越傳越玄乎,即便不信鬼神的人,也難免對杜太後產生了幾分敬畏之情,更何況那些篤信宿命論的人?杜太後的威望日漸高漲,而西太後則在她不著痕跡地打壓下慢慢被人遺忘。
又過半月,杜如鬆也調入京城,升任步兵副統領,可謂青雲直上、一步登天。閒賦在家的安定候得知兄妹倆要入京,便派人每日去城門口等待,生怕與他們錯過。
誰也沒想到杜太後還能複寵,更沒想到她能垂簾聽政,掌握實權。故而,間接逼死杜太後嫡親姐姐的安定候就成了眾人打壓的對象。杜太後的娘家早在她被貶黜的時候就公開與她斷絕了關係,此時再想彌補傷痕、和好如初,已經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