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氣得要死,強壓兒子與自己相中的姑娘趙慧娘結了親,終是弄得母子徹底反目。稍後,女兒許玉玲的婚事也讓她心力交瘁,她為女兒找了一個富裕鄉紳的嫡子做夫婿,女兒卻偏偏看上了一個進京趕考的舉子,還差點與那人私奔。若不是林淡看出端倪,叫婦人加強防備,這一對兒野鴛鴦怕是早已雙宿雙棲了。
婦人氣得幾欲嘔血,二話不說便把女兒的婚期定下,又給她灌了一碗軟筋散,將她送上花轎。此一去,母女也成了仇,竟是連回門都不願相見,許玉玲隻去了父親和萬秀兒的院子磕頭,把那邊當成了她的親爹娘,對婦人卻不搭不理。
婦人站在院牆外,聽著裡麵的歡聲笑語,心中似被千刀萬剮一般疼痛。她苦了半輩子,累了半輩子,都是為了誰?與她一樣苦悶的還有許微白的妻子趙慧娘。她整日獨守空房,還要看著丈夫一房接一房地納妾,早已是心如死灰。
兒子不親,女兒不認,丈夫除了要錢,便沒有彆的話可說,婦人隻能把心思都放在經營店鋪上,幾年下來已是攢了厚厚一份身家。這時,兒子、女兒對她的態度卻忽然好起來,求她出錢為爹爹疏通關係,重入仕途。
婦人懷著補償許祖光的心理,同意了,終是把他送入軍中,謀了一個文職,又花了大筆銀子為兒子的仕途運作,還親自上門為兒子的上峰治病。但凡誰能在仕途上幫到兒子,她就儘力去結交,出入這些人的後院,為他們的女眷診脈治病,久而久之竟攢下了很多人脈,就連宮中的消息也能探聽一二。
她醫術隻是普通,但沒有關係,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那縷殘魂治不好的病。她在她的幫助下混得風生水起,連帶的,許祖光和許微白的仕途也越來越順暢。又過幾年,許祖光已在軍中站穩了腳跟,官職雖不高,卻也有一些實權,而許微白已官至從四品翰林院侍講學士,正可謂鴻鵠高飛,一舉千裡。
這個原本破敗的家,終於還是在婦人的努力下撐起來了,外人提起她,莫不讚一聲端嚴大氣,能力卓絕。她是千千萬萬自立自強的女子的楷模,就連不少達官貴人都對她十分激賞,很願意與她結交。
然而偏在此時,她卻積勞成疾病倒在床。她原以為自己贖了這麼些年的罪,丈夫和兒女總會原諒自己,卻沒料他們一眼都未來探望,更是斷了她的湯藥,將她隔絕在一處偏僻的小院裡自生自滅。
“他們不會來了,你的付出終是一場笑話。”林淡平靜地看著婦人彌留之際的臉。
婦人搖搖頭,似要說話,乾澀的喉嚨卻黏連著,一個字都吐不出。那名叫許苗苗的小庶女偷買了幾服藥,正拿著湯勺一口一口喂她。在這個家,唯獨許苗苗真心敬愛她,寧願不出嫁也要守著半死不活的她。
林淡轉頭看向搖搖欲墜的門,然後那門就開了,一名年輕的婦人走進來,卻是許玉玲。她把許苗苗攆走,轉頭就當著婦人的麵倒掉了那碗藥,冷笑道:“毀了我一輩子的幸福,你沒料到你會遭此報應?”
婦人目眥欲裂,卻說不出話。
許玉玲連多看她一眼都嫌煩,轉頭走了出去。又過不久,許微白來了,隻是站在床邊盯著婦人的臉,並不說話。他的眼神和表情都非常平靜,仿佛在看一個物件,而非自己的母親。婦人被這冰冷的目光凍僵了,通紅的眼眶本已湧上淚意,又慢慢變得乾涸。她忽然明白,這些人根本配不上她的熱淚,哪怕他們與她血脈相連。
許微白走後,許祖光把萬秀兒送到門口,溫聲道:“看完了就出來,莫要染了病氣,不然我該心疼了。”
“知道啦,我隻與她說幾句話,你站在這裡等我。”萬秀兒的嗓音甜甜的,嫩嫩的,還似少女一般,然而躺在床上的婦人卻早已因為過度的操勞而染白了滿頭黑發。
萬秀兒輕柔地走到床邊,捂著口鼻低語:“你說你累死累活圖什麼呢?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你的兒子、女兒早已管我叫娘了。你是正妻又如何?到頭來你的丈夫是我的,你的兒女是我的,就連你賺的那些錢財,也都是我的。當初你折騰那麼一場,有什麼意思?看見你落到這步田地,你知道我有多痛快嗎?我壓根不用和你爭,你的一切自然會有人送到我手裡。你恨嗎?你怨嗎?”
萬秀兒捂嘴輕笑,然後甩著清香撲鼻的繡帕,徐徐道:“那你就恨著,怨著,帶著這兩樣玩意兒給我下地獄!”話落推門走了出去。
婦人目中流下兩行血淚,竟是把眼眶都瞪裂了,可是誰會去在乎呢?
林淡垂眸看著她,深深歎了一口氣。
婦人高舉右手,似乎想抓住唯一給了她依靠的殘魂,氣若遊絲地道:“若是有來生,我定然拋開一切,隻管自己活著痛快。叫這些人,叫這些人也都下地獄!”話落,這隻手便垂落床邊,慢慢散去了溫度。
許苗苗飛快跑進來,趴在婦人身上痛哭,可是她卻再也聽不見了。
林淡慨然長歎,然後隱入玉佩,沉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