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初沒什麼疫苗給郎追打。
雖然牛痘、霍亂、炭疽、狂犬、破傷風、白喉、傷寒熱、抗鼠疫的疫苗已經誕生,但是除了牛痘,其他疫苗郎追都打不上。
隻有牛痘在1805年就傳入了中國,宮裡太醫院就分了專門的痘科,秦簡這種民間長大的孩子也是三歲種牛痘。
郎追也是要在三歲種痘的,最近他吃到的肉蛋奶明顯比平時還多,父母總往他碗裡夾菜,殷切地盼著他長得更壯實些,好有強健的體質在種痘後依然健康到活蹦亂跳。
但郎追的學習進度太快了,對基礎醫書、穴位圖的背誦速度都超出了郎善彥的預料,不知不覺孩子就到了可以跟著他一起去郊區義診的程度。
出一趟門,京郊爆了傳染病,郎善彥想起兒子的身體也養得差不多了,反正最近不適合出門,那就讓他在家把牛痘種了吧。
郎追:行。
鄭掌櫃親自來了一趟,給郎追種完痘,守了一夜,見孩子有點輕微發熱,也不著急,開了個食補的法子,就又回濟和堂忙去了。
秦簡立刻拉著梔子姐去廚房,大香二香今日要在家做家務,不過來,就那德福繼續守郎追,他摸了摸郎追的額頭。
“寅哥兒,難受嗎?”
郎追搖頭:“除了有點困乏,還好。”
“種痘是這樣的,難受個一兩天就沒事啦,你看,我也種過呢。”那德福拉開衣袖,顯擺自己種痘時留下的疤。
郎追抱著枕頭笑嘻嘻的歪頭:“德福哥,你也上來,我們下棋吧。”
那德福:“好啊好啊。”
兩個小孩下起了五子棋,郎追很努力的讓棋,還是連贏了十盤,最後他和那德福都很不好意思,幸好那德福心大,拿起隨身攜帶的布袋子,掏出針線說要給姐姐補襪子。
郎追真心誠意地誇:“德福哥,你真好。”
那德福:“那是,我可好了,以後我大姐嫁人的時候,我還要給她繡紅蓋頭呢。”
郎追:“你瑪法和太太會答應嗎?”
他記得那家的老頭老太太彆看頭發花白,那老頭還癱在床上,人依舊是兩架封建思想的戰鬥機,對大香二香非打即罵,能讓尊貴的男丁那德福給姐姐做針線嗎?
那德福哼哼地笑:“我就要做,我姐姐對我好,我也要對她好,瑪法又不能下炕打我呀,太太也追不上我,他們頂多嘴裡罵幾句,還能怎麼著?”
這孩子還怪有良心的,和郎追見過的“耀祖”們截然不同。
說起那家的老頭老太,老頭絕對是糖尿病,這個很好判斷,因為郎追和阿瑪去看診的時候,清楚地看到那老頭已經有糖尿病足了,濟和堂也沒胰島素開給他,隻能煎中藥喝著。
那老太太則有著典型的甲狀腺疾病的特征,她的眼球突出,甲狀腺腫大,身材很瘦,遇事急躁脾氣大。
可憐梔子姐,在封建時代遇上甲亢的婆婆,公公癱了丈夫死了,下麵拖著三個孩子,這什麼地獄模式……難怪那德福小小一個孩子都經常念叨“我媽不容易”。
那德福又說:“我就是不喜歡他們,家裡都窘迫成什麼樣了,就他們還在亂花錢,今兒點心明兒喝茶,門口雞爪子一個又一個的,我媽快被壓死了,對了,她胸口痛,待會你給她看看?”
門口的雞爪子是時下商販畫在欠債的人門板上的痕跡,有人和他們買東西又沒錢,如果是那種家有鐵杆莊稼、能按時領錢糧的旗人,他們也讓賒賬,就是門板上畫一道,幾道白痕彙聚到一起就像雞爪子,等發餉第二日再來討。
現下旗人都這樣,不寅吃卯糧的才是少。
郎追點頭:“行啊,我就看看。”
那德福念叨完,往榻上一歪,眼皮子一垂一垂,他今兒起得早,才做了一陣活就又犯困了。
郎追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睡吧。”
那德福迷迷糊糊:“唔,睡一會兒,你難受就叫我。”
郎追分了毯子蓋他身上,靠著看了會兒書,最後也眯了一陣,腦海中輕輕嗡鳴一聲,這是有人希望與他通感,是格裡沙嗎?郎追睜開眼,發現自己身上蓋著的大紅棉被變成了深藍的綢麵。
他維持著側躺的姿勢,枕頭旁也側躺著一個金發藍眼的孩子,那孩子彎彎眼睛:“寅寅,我剛才好想你,沒想到真的見到你了。”
“菲尼克斯。”
郎追適應了一下兩個視角:“你的媽媽身體好了嗎?”
菲尼克斯回道:“她已經好了,我們才坐船到了美國,現在我在費城,這裡是淩晨四點,你那裡是白天,為什麼?”
這孩子很敏銳,格裡沙是在和郎追通感到第五次時才發現明明他那邊是白天,郎追這兒卻是夜晚。
當時格裡沙是這麼解釋的:“我們這兒就算是白天,也經常黑乎乎的,我有點分不清。”
在氣候惡劣的地方待久了就是格裡沙小朋友這樣的。
郎追回道:“美國和中國有12個小時的時差,我這裡是下午四點,菲尼克斯,這麼晚了,你怎麼不睡覺呢?”
菲尼克斯有些低落:“我在船上睡太久了,所以醒得也很早。”
懂了,這孩子還沒把時差倒過來。
菲尼克斯又問:“他是誰?”他指指睡得肚皮朝天、打著小呼嚕的那德福。
郎追:“鄰居家的哥哥。”
菲尼克斯有點擔心:“他會吵到你嗎?我覺得你很不舒服。”
他這麼一說,郎追才想起來自己依然在發熱,而在通感時,菲尼克斯也能感受到這些。
郎追回道:“我不要緊,這隻是種了牛痘後的常見反應,他是來陪我的。”
菲尼克斯:“他真好,可惜我沒有鄰居。”
他看起來有些落寞,郎追從他的視野中隻看到寬闊而黑暗的臥室,一個孩子在淩晨四點醒來,獨自待在這樣的環境裡,的確會很難受。
郎追拉住他的小手搖了搖,兩人臉對臉躺了一陣,菲尼克斯的聲音放輕:“你屋外的花真好看,那是什麼?”
郎追回頭看了一眼,笑了:“是杏樹開花了,春天開花,五月到七月成熟,結出的果子叫杏。”
菲尼克斯:“杏甜嗎?”
郎追:“成熟的杏很甜。”
說到杏,郎追想到一句詞,“東廂月,一天風露,杏花如雪。”
昨夜他住的東廂房窗外明月高懸,清晨落了一陣小雨,杏花盛開時如同滿樹白雪堆疊,宋朝的範成大用這首詞書寫閨怨,郎追心中沒有幽怨,隻覺得杏花開得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