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動揚聲道:“老人家,我與我家小少爺是過路的客人,因正午炎熱難以成行,故想借貴寶地避避暑。”
至於他為什麼張嘴就喊“小少爺”,還是江停雲教他的。
大多數人都是憐憫弱小的,一個身強體壯的成年人,和一個身體瘦弱的小少年同時遇到了困難,誰得到幫助的概率更高?
不用說,肯定是更顯弱勢的小少年。
“來了,來了。”老太太應了一聲,就拄著拐杖慢吞吞地往大門口走去。
過了許久,大門才被從裡麵拉開,露出老太太滿是褶皺卻很是慈祥的麵容。
都說相由心生,倒不是說心地善良的人就一定長得好,長得醜的就一定是壞人。
那是一種由內而外滲透出來的氣質,多從眼神和細微處的舉止體現。
這位老太太年紀雖然大了,眼睛不可避免地變得渾濁。
可那雙渾濁的眼睛裡,卻透著溫厚澄明的光。
但很奇怪,這老人分明是個善人之相,卻又有一道黑線劃過子孫宮,顯然是有晚景淒涼之危。
好在那黑線中間又有一道金線若隱若無,明顯是一道生機,隻看主人抓不抓得出了。
江停雲收斂了心思,急忙上前,“小生江停雲,見過這位老人家,真是打擾了。”
“不礙事,不礙事。”老太太笑嗬嗬地看著二人,“這大熱天的,大太陽底下站久了怕不是要招了暑氣,快進來吧。”
“多謝老人家。”兩人拜謝過後,這才一左一右扶著那老太太進門,林動轉身把大門關上了。
院子裡果然很涼快,老太太就在樹蔭下鋪了一塊草席,正坐在席子上乘涼。
席子一旁放了個破舊而乾淨的矮桌,桌上有粗瓷茶壺,還有一把蒲扇,都是乘涼必備的工具。
“兩位小哥兒,快坐吧,我這裡有自家製的涼茶,雖然粗陋,卻是解渴消暑。”老人家說著,就要給二人倒茶。
江停雲急忙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老人家還請安坐。”
老太太也不和他爭執,笑嗬嗬地坐下了。
江停雲二人喝了茶,便詢問道:“不知老人家貴姓?”
老太太笑著說:“貴姓不敢當,老身夫家姓張,娘家姓宋,街坊鄰裡都喊我一聲宋婆婆。”
“原來是宋婆婆。”江停雲又問道,“老人家膝下有幾個子女承歡呀?”
宋婆婆道:“隻有一個不孝子,今早出去給人幫工去了。”
她口口聲聲說著“不孝子”,但觀其神情,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顯然是自謙之辭。
江停雲便恭維道:“令郎勤勉孝順,老人家好福氣呀。”
兒子被誇了,老家人十分高興,雖然嘴裡一個勁兒地推脫,臉上的褶子卻都笑開了。
林動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
代溝這種事情,可不是某一個年代的特產。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老年人和年輕人之間,都很難說到一塊兒去。
彆的不說,就林動自己,就不愛和陪爹娘說話。
主要是雙方的想法相去甚遠,這個年代又十分講究孝道,他分明對父母的觀點不讚同,卻還不能反駁,心裡著實憋屈。
他最佩服江停雲的一點,就是無論是和賈敏,還是和眼前這老太太,江停雲都能聊得有來有回,熱熱鬨鬨的。
無論他是真能聊得來,還是隱忍的功夫夠高,都值得人肅然起敬。
一老一少正聊得投機,門外有人喊道:“娘,我回來啦!”
老太太臉上的笑容立刻更真切了三分,笑嗬嗬地對江停雲說:“這是我兒子回來了,待老身去開門。”
“老人家安坐即可。”江停雲急忙攔住她,讓林動去開門。
林動拉開門,迎麵而來的就是個滿臉橫肉的高大男人,林動若要看清對方,竟然還得昂著頭。
“你是誰?”那男人皺了皺眉,握著拳頭,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動手。
這人不好惹。
這是林動的第一印象。
他笑著側開了身子,笑道:“我是過路的客人,借貴寶地避暑的。”
男人聽完,臉色立刻緩和了。
很顯然,對於自家老娘的善心,他心裡有數。
他擠開林動走了進來,把一個油紙包放在小桌上,又從腰間接下一串錢遞給老太太,“娘,這是今天的工錢。”
江停雲抬頭看了看天色,太陽才剛剛落了一點,明顯還不到收工發錢的時候。
隻是,他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不著痕跡地打量這個男人。
用望氣之術看去,這個男人很有意思,身上積攢了不少怨氣卻並無煞氣,應該是個經常尋釁滋事,卻沒敢壞過人命的地痞流氓。
更有意思的是,這人分明生機已經斷絕,卻又偏偏生龍活虎的,身上卻透出一股若有若無的妖氣。
看來,這老婆婆之所以會有晚景淒涼之危,全因教子無方。
至於那一線生機,不在老婆婆身上,而是在眼前這個兒子身上。
如果這人從今往後能夠洗心革麵,多多積德行善,就會徹底免去早夭的命運,讓老人家得以安度晚年。
老太太並不知道江停雲已看出了許多,道了聲“少陪”,就起身拄著拐杖進屋去了。
她要把錢收起來,攢著給兒子再娶房媳婦兒。
隻盼他兒子這回跟人家好好過,彆再把人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