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頭,就見早上不肯出門堅持留在房間睡覺的桃夭翹著個二郎腿,拖著個小下巴,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相親啊——”
尾音拖得長長的,生怕彆人不知道他在看好戲。
蘇雲韶沒理他,“你要是想找個桃妖早日脫單,我可以幫你問問。”
桃夭抱臂冷哼:“讓三歲孩子去相親,你沒問題吧?”
“你隻是外表三歲。”蘇雲韶繼續畫符,不給桃夭半個眼神,“隻要有足夠的元氣,你能立馬恢複正常。”
“我才不要呢!萬一化形的時候又被天雷劈了個半死,那就虧大了,還不如一直這樣呢。”
蘇雲韶:“搶妖元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桃夭:“……”
當時為了從蘇雲韶手中騙來那顆百年妖元,他都不記得自己叨叨了多少有的沒的。
好在蘇雲韶沒揪著這點不放,她有更想知道的事:“你不說我都沒想起來,你都已經化成人形了,為什麼還要再渡一次化形劫?”
說到這個,桃夭就鬱悶,彆的妖隻要渡一次化形劫,偏偏他要渡兩次!
“第一次失敗了。”
蘇雲韶:???
“你現在不就是人形嗎?”
桃夭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怎麼回事,“化形劫隻有渡過、失敗、被天雷劈死三種結果,可我就是你看到的這種樣子,被天雷劈了個半死苟延殘喘,一切重來,感覺還得再渡一次。”
蘇雲韶正想說:你這運氣也太差了點吧?
隨即想到夢裡白衣人的那一句“我桃夭以今生來世所有的修為與運氣和你作賭……”,再想到她的重生,她欠桃夭的因果,有些話就不能說了。
“想那麼多也沒用,你才三歲。”頓了頓,蘇雲韶補了一句,“頂多三歲半,離成年還遠著呢,說不準我死了,你都還沒成年。”
桃夭:“……”
他活了那麼久,就沒見過能夠這麼坦然說自己死亡的人,神色古怪,“你不怕死嗎?”
“有什麼好怕的?”蘇雲韶看得很透徹,“生死輪回是世間不變的規律,不被任何人所左右,怕死過一天,不怕死也過一天。世界上的意外那麼多,誰知道明天還活不活呢?過好當下比什麼都重要。”
那倒也是。
他不就是睡了一覺莫名其妙縮水成這樣了嗎?
桃夭覺得他應該學學蘇雲韶麵對死亡的態度,最起碼不能再被天雷所影響,再那麼怕下去,他很可能永遠等不到成年渡化形劫。
這一晚,蘇雲韶和小夥伴們睡得很好,許家三人則忙了個通宵。
早上,眾人還在吃早飯,六袋標注名字的血袋就被放在小冰箱裡送了進來,其他需要的工具也都備齊了。
也不知道一個晚上的時間,許家人是怎麼得到長孫家三人那麼多血的,但總歸不會是什麼正經辦法。
萬事俱備,一行人去了靈異主題公園。
長孫瑞遠遠地看到他們的車,從朱雀雕像的翅膀上飄下來。他走不出公園的範圍,就站在那兒靜靜地望著車來的方向。
兩年多以來,長孫瑞沒有抱怨過一次自己不能離開公園,不能回家,每一次都滿麵笑容地迎接許家人,不願意給他們帶來一絲悲傷。
許琳琅第一次後悔用這樣的方式把兒子留了下來。
把兒子以鬼魂的形式禁錮在靈異主題公園,和兒子患了先天性心臟病隻能在家和醫院兩點一線,有什麼區彆呢?
到了門口,眾人陸續下車,拎著冰箱,帶著工具進入公園,到了蘇雲韶指定的地點:鬼屋。
鬼屋是整座靈異主題公園的中心點,也是陣法的集合點,更是長孫瑞的屍體所埋的地方。
一小時後,恒術道長帶著人到了。
蘇雲韶告訴恒術長孫瑞身上的厭勝之術,恒術怒氣橫生,直說:“蘇道友有事吩咐便是,貧道與青山派眾多弟子一定全力相助!”
兩人和青山派的弟子將整個公園的明麵暗麵所有陣法翻了個底朝天,畫出輔助厭勝之術的所有陣法,商量破陣的辦法和順序。
這麼一商討,大半天的時間過去了。
第二天是農曆七月十五中元節,又稱鬼節。
淩晨時分,地府鬼門大開,所有沒去投胎的鬼魂都通過鬼門湧入人間。
小夥伴們窩在蘇雲韶的那間總統套房裡,熬到十二點,通過從蘇雲韶那求來的開陰陽眼的符籙,見到了傳說中的百鬼夜行。
他們想象中的百鬼夜行就是各種各樣的鬼在大鬼的帶領下,在街道上有序地行走,更像是一種展示自身實力的遊行。
而真正的百鬼夜行……隻不過是一群在地府呆久了的鬼回到人間以後,到處觀察觸摸,時不時發出驚歎,像極了一群初進大觀園的劉姥姥。
秦簡不明白,“雲韶說了,如今的地府不止是鬼節會開鬼門,他們平常也能通過清明節端午節之類的節日來到人間,怎麼還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柏星辰:“看到他們的表現,我有點好奇地府是什麼樣。”
玉白衣:“你這麼一說,我也有點想知道,傳說中的地府是不是有著一望無際的彼岸花海。”
小夥伴們:盯——
蘇雲韶作為貨真價實的人類,沒去過地府,哪知道地府有沒有彼岸花海?
“……我聞到過閻王身上的彼岸花香,見過他衣袍上繡著的彼岸花,其他的不清楚。”
蘇依依:“彼岸花香是什麼香味?”
“彼岸花花不見葉,葉不見花,意味著生死相隔,永不相見,是一種聞到就會讓人想到分離的花香,香味很淡,但存在感很強。”
更多的形容詞,蘇雲韶暫時也想不出來,“你們不是見過閻王嗎?沒聞到過嗎?”
“沒有。”小夥伴們的回答不要太統一。
蓋潔沒見過閻王,沒聞到過彼岸花香是正常的,其他人在海島和願村的時候天天見,怎麼會沒有聞到?
蘇雲韶確定那時候的閻王雖然穿著長袖長褲,不是平常的那種古代衣袍,但身上的彼岸花香並沒有消失。
那應該不是熏香或香水造成的,而是長期浸潤在盛開彼岸花的環境之中,變成了類似體香的存在。
柏星辰:“確實沒有聞到。”
許敦:“是海風海鮮的腥鹹遮住了太淡的彼岸花香嗎?”
雷初曼:“願村的時候也沒聞到。”
蘇依依:“所以我們這麼多人為什麼就姐姐一個人聞到了?”
陳星原:“因為學姐是天師?”
傅燁:“還有天師限定的花香嗎?”
秦簡:“因為閻王在追雲韶?”
蓋潔:“這個靠譜!”
蘇雲韶不想說話,收了他們眼睛上的陰氣,把他們趕回房間睡覺。
等人走了,她點開微信。
蘇雲韶:【你身上的彼岸花香是怎麼來的?】
閻王:【你說過喜歡,每次來見你之前都會去彼岸花海晃一圈。】
蘇雲韶:【那麼麻煩,怎麼不做成香水或熏香?】
閻王:【你更喜歡自然的彼岸花香,做成香水和熏香的味道太濃了。】
閻王:【稍等。】
蘇雲韶若有所感,是要過來吧?
不到十分鐘,閻王真的來了。
他依然穿著那身繡著豔紅彼岸花紋的玄色衣袍,懷抱一束彼岸花,“送你。”
蘇雲韶接了過來,在彼岸花束的中心看到一小瓶紅色的香水和一個紙盒,紙盒裡麵裝著幾根紅色的熏香。
“你自己做的?”
閻王:“嗯。”
蘇雲韶低頭嗅了嗅彼岸花香,淡淡的,很自然,放下花束,在手腕上噴了點香水,還沒低頭聞就被熏得受不了,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
閻王拿出早準備好的手帕,手都伸到蘇雲韶麵前了,又縮回去,把手帕塞進她手心裡。
“擦擦。”
蘇雲韶被花香熏得掉起了眼淚,腦海中隨之閃過一些零碎的片段。
有疑似桃夭的白衣人渾身是血的畫麵,也有白衣人被天雷劈中的畫麵,更有閻王幾次跳崖、吐血、受傷的畫麵。
畫麵太過零碎,無法聯結成片,尋不到邏輯和前因,蘇雲韶心中苦悶,眼淚不停。
她用清水和洗手液清洗掉了手腕上的那點香水,沒了那麼濃鬱的彼岸花香,眼淚神奇地停住了。
是彼岸花香有催淚的效果,還是那些悲傷的花香喚醒了她上輩子的記憶?
天道並不允許閻王提及太多上輩子的事,蘇雲韶沒有問,等閻王走後,又噴了一次。
效果沒有第一次噴的時候那麼強烈,但那種內心油然而生止不住的悲傷感還是令她淚流滿麵,哽咽到說不出話。
蘇雲韶沒有克製流淚的衝動,任由淚水蔓延。
眼淚模糊視野的時候,她看到了長孫瑞的身影。
那個穿著墨藍色小西裝的五歲小正太笑著說著什麼,那雙小手握住她的手,將一把沾滿金紅朱砂的桃木劍平穩地送進自己的胸膛。
刹那間,飛灰湮滅。
畫麵一轉,閻王的長發被燒了一半,玄色衣袍破碎,露出沾血的白色裡衣,走路的姿勢有些跛,麵向她時,站直身體,笑得風輕雲淡。
他說:“你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