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的樣子,麵頰蒼白,像是個病人,瘦瘦小小整個人陷在輪椅裡的模樣很是惹人心疼。
長壽島上的孩子不多,生活在海邊的孩子趕海釣魚等活動一個都不少,皮膚大多是有些黑的,小小沒見過五官這麼精致好看的人,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
許是察覺到了什麼,少年朝這邊看了過來,目光銳利,麵色冷厲,哪有什麼瘦小和可憐?
分明隔著兩百米還要多的距離,卻像是精準地看到了偷看他的人,和小小對上了視線。
小小被嚇了一跳。
她經常坐在這裡盯著人看,從來沒有哪一個人被她看過之後還會回頭過來看她的,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她以前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更沒看那麼久。
偷看人被當場發現總是令人尷尬的,小小做賊心虛地縮了起來,還很擔心少年會不會問爸爸自己是誰,想著萬一少年來找她算賬問她為什麼要偷看自己的時候該怎麼回答。
想著反正等會兒要被爸爸罵,可能還會被抓起來用竹條打屁股,小小氣鼓鼓地爬起來繼續盯著那邊,哼,多看一眼都是賺的!
後續證明,純粹是她自己腦補太多。
可能是覺得小小對自己不具有任何威脅,少年從輪椅上站起來,跨上了岸,身後的男人抬起輪椅上岸,而後分明走過幾步腳沒問題的少年又重新坐回輪椅之上,被男人一路推了過去。
小小不認識那個少年和男人,善兒卻認出來了。
那是年少時期的顧澤,至於那個男人……年紀看起來有些大,有不少白頭發,麵容則是和曹奇有點相似。
根據曹奇先前提供的情報,在他之前跟著顧澤的人是曹奇他爸。
善兒不確定會不會是自己主觀因素影響,覺得這個人是曹奇他爸就順著這麼想,覺得他和曹奇長得有點像。
她認真地記下這個人的長相和特點,準備回去以後問蘇雲韶或者百曉鼠要照片看看進行最終確認。
很快,少年和男人上了岸以後就離開了小小的視線。
按理來說,隻是一麵之緣,頂多是看到的少年好看一點,坐著輪椅有些奇怪,應該不至於讓小小如此記憶深刻。
事實就是,就是這麼一麵讓小小為之恐懼,細思極恐的那種恐懼。
少年的長相過於好看,是屬於病弱的美,儘管看起來有點怕怕的,小小自小沒遇到什麼令人害怕的事,就算是祭海神,被丟下海裡的孩子也不是她,所以她大著膽子偷偷跟了上去。
推輪椅的男人回頭看過一次,發現跟著他們的是個小孩子就沒在意,小小因此順利地一路跟了過去。
從碼頭過去的路還算平穩,能夠坐著輪椅,到了上村以後,那邊的路都是用從礦井挖出來的小石子鋪的,穿著鞋子去走都覺得硌腳。
小小很好奇那個少年坐著輪椅要怎麼過去,會不會被震得屁股顛成四瓣,甚至可能會被震到整個人跳起來。
她失望了,少年是走下輪椅,自己直接走過去的,等到了平緩一點的路再坐回去被推。
小小:???
自己能走路卻要坐輪椅,這麼懶的嗎?還是說大城市裡的人都這樣?
小小帶著滿腦袋的問號,看著少年和男人進了村長家。
村長家的房子是兩間二層樓和隔壁一平頂,太陽好的時候會在平頂上曬花生曬番薯,本來平頂那裡有一麵圍牆,某一年台風來的時候刮倒了,村長家想著台風每年都要來好幾次,刮倒一次修一次,又麻煩又費錢就沒修。
村長家的房子是靠山修建的,後門一打開就是山壁的那種,這裡的山不高,隻要從山間小路上去,再從那邊跳過來就能到平頂。
上村裡的孩子都喜歡玩這種有點危險又不是很危險的刺激遊戲,小小也玩過,小孩子們還組團去村長家的平頂上偷曬花生吃過。
她知道自己跟進去是肯定不行的,隻能偷偷地進去,就爬上山跳到平頂,再通過村長家二樓常年開著通風的房間裡進去。
進去後,小小一腳踩在木質樓梯上,咯吱咯吱作響,聲音太大,嚇得她立即屏住呼吸,壁虎似的貼在牆壁上,一點不敢動彈。
她過去經常來村長家玩,甚至把村長家當成捉迷藏的地點,但是還從來沒做過偷聽村長談話的事。
主要也是大人說的那些事,小孩子都不感興趣,沒什麼好偷聽的。
今天會過來偷聽,也是想知道那個長得好看的少年,是不是以後就這樣在他們村子上住下來了。
長壽村有點排外,這裡幾乎沒有什麼外人來。
小小長這麼大,見過的外人一隻手都可以數得過來,這也是她明明有點害怕又忍不住跟過來的主要原因。
小小直覺自己下去的話,會被村長拿糖果哄出門,因為爸爸媽媽如果有事要談,不想讓她和哥哥聽到,就會用糖果或者零食哄他們去外麵玩。
她站在樓梯上猶豫了一下,沒有跑下去,而是趴在平頂的樓頂上,耳朵貼在上麵。
這麼做的好處是不會被發現,壞處是幾乎聽不到下麵在說什麼。
蘇雲韶的幻陣是建立在被施術人記憶的基礎上展開的,隻要是被施術人看到過的東西,哪怕本人並不理解那是什麼,不記得其中的細節,都會一一在幻境中展開。
但被施術人沒有看見的內容,就不可能會在幻陣中自動補全的,因此小小聽不見,善兒也聽不見。
小小在平頂上趴了許久,沒聽到少年和男人的聲音,隻聽到一點村長說的什麼“人命”“那不行”“殺太多”“孽債”,語氣很不好,還生氣地跺過好幾次拐杖。
等她能夠聽得很清楚的時候,男人推著少年的輪椅去了隔壁住下。
“我答應你。”村長的聲音聽起來特彆無奈和無力,有點像是哥哥闖禍卻積極認錯絕不悔改時爸爸媽媽有的反應。
小小使勁搖頭,村長都兩百多歲了,那個少年才十幾歲,她的比喻可真是錯得離譜啊!
少年瞥了眼平頂的方向,摸了摸手腕上的手串。
小小對此半點不知,豎著耳朵聽著下麵的動靜,大約半分鐘後,少年說:“我時間不多,你快一點。”
村長歎氣,那種無力感更重了:“……好。”
當天,村子裡就傳出了村長家來了兩個外人的消息,據說那兩人很有錢,村民們把家裡藏著的舊東西送過去,可以換來不少錢。
良誌和他老婆去村長家問了,回來後在家裡翻箱倒櫃地翻著舊東西,最後拿了幾樣落滿灰塵的東西洗乾淨以後送過去,第二次回來就很高興地說家裡有錢了,可以過點好日子。
小小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善兒辨認出來後驚訝地瞪大了眼。
她能看出來一點,還是因為蘇雲韶和百曉鼠把假顧放的地下室搬空了,有些東西要存放到百曉鼠的空間裡去。
為此,百曉鼠把空間裡的東西都拿了出來,重新整理以後再放回去。
在這個過程中,百曉鼠就和家裡的妖精崽崽和鬼使們介紹了他的存貨,一個是為了拓寬他們的眼界,另一個也是想炫耀自己的存貨。
良誌和他老婆不認識那些東西,隻覺得是祖輩沒什麼用又不舍得丟掉的垃圾,堆在家裡占地方,能賣一點錢都是賺的,以相當低廉的價格賤賣掉了在外界價值十分高昂的煉器材料,還偷笑著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顧氏集團本就是在玄門內亂時期靠著倒賣玄門寶器發家的,會忽悠著不識貨的村民賤賣那些東西不奇怪,善兒罵了一句“顧澤無恥”,也無法改變什麼,那都是二十多年已經發生過的事了。
就是其中有一樣東西讓善兒比較在意。
那是一截顏色漆黑,有點像是雷擊槐木一樣的木頭,雷擊槐木本身有養魂的功效,會令鬼魂覺得舒服,這一截木頭給善兒的感覺更舒服。
唔,她的知識麵還是不夠廣,回去以後得多向百曉鼠取取經,否則凡事都得問大人和百曉鼠,那多不好啊!
小小經常跑去村長家串門,大多時候能夠看見少年坐著輪椅在前院曬太陽,睫毛分明,濃密纖長,比爸爸給她買的娃娃好看多了。
她大著膽子跑去和少年搭話:“我叫顧小小,你叫什麼啊?”
少年意外地看她:“你不怕我?”
“有一點點。”小小實話實說,比了個小拇指一丟丟的動作,看到少年的臉就笑了,眼裡閃爍著小星星,“可是你長得好好看啊。”
少年失笑:“沒想到你小小年紀還是個顏狗。”
“顏狗是什麼?”小小沒聽說過這個詞。
少年:“顏狗就是你這樣隻看臉不管人家到底是什麼人。”
小小聽懂了,覺得這兩個字還挺貼切,羞愧地捂住了臉。
少年笑著問她:“你幾歲了?什麼時候生的?”
小小並沒防備,一一回答,少年心算一下,十分意外地道:“你竟是個陰時女。”
“陰時女是什麼?”又是小小聽不懂的詞彙。
這一回少年沒有回答她,隻說:“等你長大就來找我吧。”
小小自認和少年認識,有空就會跑去村長家找他,少年大多時間是沒空的,有空了也和她說不了幾句話,可小小覺得那樣就很好,就是村子裡越來越奇怪了。
少年來了以後,爸爸天天跑船,每天都從外麵往島上拉一些人。
奇怪的是,來的人那麼多,卻沒有幾個回去的。
小小坐在家裡的窗戶旁邊,數著過來的人和回去的人,總覺得有好多人都留在了村裡,但是不論她怎麼在村子裡轉悠,都沒有看到那些外鄉人。
這太奇怪了。
他們村子又不吃人,為什麼那些人有來無回呢?
小小抓住媽媽:“媽媽,前幾天來我們村的那些人去哪兒了呢?”
良誌老婆的臉色為之一變,抓著女兒胳膊的手很用力,用力到小小都感覺到有些疼了。
“媽媽,疼。”
聽到女兒的喊疼聲,良誌老婆鬆開抓著女兒的手,緊張地看了看四周,發現隻有兒子在,叫來兒子,嚴肅地叮囑兄妹倆:“你們還小,彆管村子裡發生了什麼,就算真的看見什麼也不要說出口,少說話多做事才能保命,知道嗎?”
小小似懂非懂:“好。”
哥哥似乎知道內情:“媽,我知道輕重,不會胡說的。”
良誌老婆不是很放心,可是不放心也沒有彆的辦法,隻能叮囑幾句繼續去乾活。
小小還是好奇,等媽媽走後抓著哥哥央求道:“哥,好哥哥,你就告訴我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小年紀你怎麼那麼好奇?”達達不耐煩理她,他還和小夥伴們約了去山上探險,怕被妹妹纏著不放導致去晚了,隨口應付道,“我真要說了,你會做噩夢的,這樣還要聽嗎?”
聽他這麼說,小小更好奇了:“要!”
達達不知道想到什麼,稚嫩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堪稱惡毒的笑容。
善兒也不知道她怎麼會覺得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能夠和惡毒扯上乾係,偏偏達達就是這樣的人。
達達笑容陰森,語氣卻很平淡,是那種見多了就很平常對死亡沒有感覺的平淡感:“因為他們都死在了這兒。”
“啊——”小小捂嘴驚呼,“怎麼會?我們村子不吃人呀!”
她說的是外地人有來無回的意思,達達不知道怎麼想的,眼神古怪地看著妹妹:“誰告訴你不吃人的?”
小小:???
達達的眼裡冒著令善兒都覺得心驚的寒光,露著一口小白牙,笑意森森:“等你再長大一些就能知道,很多人為了長生不老,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那個時候的小小並不懂哥哥的意思。
哥哥隻比她大四歲,可是懂得很多她不知道的東西,她很羨慕,總覺得自己要是和哥哥一樣就能和少年多說一點話了。
她去村長家都去得那麼頻繁了,少年卻吝嗇地連一個名字都沒告訴她,可把小小可氣餒的。
少年和男人在這裡住了一個禮拜就回去了,來的時候少年麵色慘白身形羸弱,去的時候少年麵色紅潤看起來十分健康,像是吃了什麼十全大補丸。
小小舍不得少年離開,想和少年好好告彆,告訴他“你要等我長大去找你呀!”,可是她連送少年上船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媽媽不允許她太靠近那個人,媽媽的眼神中透露著小小無法理解的驚恐。
一個月後,村子裡照例祭海神,往漩渦裡丟了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還丟了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男孩和女孩是村子裡的孩子,上了船就沒掙紮過一下,可能是並不知道上船做什麼,也可能是早早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男人和女人是從外地來的,被綁住手腳丟下去,謾罵和詛咒聲順著海風飄到了碼頭,飄進了小小耳朵裡。
“惡魔!一整個村子都是披著人皮的惡魔!”
“蒼天無眼,你們這樣的惡人居然還能活著!我詛咒你們不得好死,我死後化成厲鬼也會回來找你們報仇!”
“吃人的村子啊——”
“我詛咒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