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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梁宅。

位於省城內城範圍內的梁宅,是由兩座五進大宅院合並而成的。梁家雖不能跟南陵郡的八大世家相提並論,卻也是傳承了上百年的大家族。

不過,跟梁家慣常對外宣稱的,本家在南陵郡,濟康郡這邊隻是旁支不同。事實正好相反,留在這裡的才是本家,去了國都的卻是旁係分支。

這也是為什麼,楊冬燕想破頭都沒想出來,南陵郡那頭有什麼姓梁的大家族。真相卻是,梁家因為虛榮,也因為需要一個背景靠山,才故意對外放出消息,暗示本家在南陵郡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大破天的那一種。

假話說多了,有時候不光外人相信了,連他們自家人都忍不住信了這話。

然而,這卻是在太平年間。

當日子過得平順無憂的時候,甭管這牛皮怎麼吹,都是無傷大雅的。像梁家這樣的人家,放在國都雖然是不值一提的,但擱在濟康郡這一畝三分地上,卻是實打實的地頭蛇。

又因為本朝並不限製商戶人家的子嗣科舉入仕,他們家不光有錢也有權勢,還習慣了跟曆任郡守打好關係。

官商相互勾結,這屬於地方常態,隻要事情彆那麼過分,就算是當今聖上,那也是睜隻眼閉隻眼的。

所謂的彆太過分,指的當然是不能影響到當地百姓的生活。

這一點,梁家做得挺好的,儘管家大業大,在省城的權勢也大,卻一貫秉持著樂善好施的做派。其子嗣多是入了省學、府學的,但他們家本身也開辦了好些個學堂,以較為低廉的價格向平頭百姓開放。遇到年景不好的時候,也會順勢給自家的佃農減免一些佃租。

總的來說,梁家是屬於那種良心還在的富貴人家。

其實,家族若想長時間的保持興盛,那麼低調才是最重要的。像那些耀武揚威的紈絝子弟,多半都是家中發達不久的,但凡是傳承超過了百年的人家,都深諳為人處世之道。

而這一次,梁家是真的承受了無妄之災。

梁家嫡出五少爺梁儉興,即窩頭的同窗,這會兒正茫然的坐在書房內,麵前是攤開的書本,卻已經許久不曾翻頁了。

梁儉興……

溫良恭儉

讓,他這輩兒的名字中間字便出自於此,也就是說,他們家發家至今已經至少第四代了。要知道,普通老百姓取名可就沒那麼講究了,老魏家就是個典型,取名隨心所欲。

可惜,就算是傳承已久的大家族,也不一定就真的能一帆風順。

譬如梁家。

梁儉興是家中的嫡幼子,打小就是被寵著長大的,他前頭有哥哥們頂門立戶,不需要他多努力。偏巧,他的讀書天賦不錯,才十五歲就考取了秀才。倒是比不上當初的窩頭,但窩頭那是發奮苦讀,而他隻是得閒了隨便讀讀,畢竟家裡人也沒將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本來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是這般順順利利的走下去,興許他能考上舉人,從此走上仕途。如若不能,那就再念兩年,到了年紀,家裡自會安排相看親事,成親生子,像他父兄那樣安心過日子。

誰知,蔣郡守突然出事了。

沒出事時,梁家這邊也有預感了,畢竟蔣郡守那些作為實在是算不得隱秘。或許是因為他一早就明白事情已經壞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便索性瘋狂斂財,僅僅是稍作掩飾。但那又怎麼可能隱瞞住在祖祖輩輩都待在濟康郡的梁家呢?

是察覺了,也大概能猜到接下來蔣郡守會做什麼,但梁家選擇了沉默不語。

當時想得很簡單,隻要不與蔣郡守同流合汙,等任期一到,對方甭管是全身而退,亦或是直接逃亡,都不會再回到濟康郡了。到時候,一切就恢複了正常了,至於年景不好,熬一熬也就過去了,橫豎自家佃農總不至於活不了的,最多也就是自家損失一些佃租,等回頭年景好了,再恢複也不遲。

然而,誰能想到呢?

安平王世子說來就來,雷厲風行的困住了郡守府,並將一切與郡守府相關的官員儘數羈押,包括他們背後的家族。

梁家能在濟康郡盤踞這般久,自家人當然也是有當官的。哪怕本朝有“當地戶籍者不得在當地為官”的規矩,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學官就是個特例,因此隻要考上了舉人,完全可以先在當地的官學裡謀個差事,等回頭看哪邊空出缺兒來,再頂上便是了。

還有就是,可以聯姻嘛!

像梁家這樣的

大家族,嫡女庶女都是用來聯姻的工具,甚至有必要的話,嫡子庶子也一樣可以。像梁儉興的一位堂兄,就娶了蔣郡守的庶女,而他的另外一位堂姐,便是許給了蔣郡守跟前的心腹官員為妻。

這些都是常態了,連梁儉興這個十來歲的少年郎都已經習以為常了,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哪怕最近這一兩年來,蔣郡守的所作所為讓人倍感不適,可那又如何呢?

嫁出去的梁氏女自是不提,橫豎等任期結束,她就會隨著夫家遠走他鄉。而那位娶了蔣郡守庶女的堂兄,名義上雖然還是梁家的嫡子,但其實他娘倒真的是他爹的發妻,隻是他爹卻是個庶子。

權衡之下,即便蔣郡守真的出事了,甚至禍及家人,那麼梁家要全身而退也是相當容易的,不過就是損失兩個子嗣罷了。

隻是,安平王世子壓根就不按牌理出牌。

人家都懶得仔細調查,隻是將一乾人等儘數捉拿到案。說白了,安平王世子是個武將,哪怕臨時被委以重任,可他還是不具備審案斷案的能力。

尋常人沒那個能耐,大權在握的時候,保不準就強行上了。可安平王世子真不是普通人,他自認沒那個能耐,所以乾脆利索的將所有與此案相當的人,儘數羈押了起來,準備到時候一波全給帶回南陵郡去。

要不然怎麼會連省學、府學的先生們都被調用走了呢?隻因為安平王世子下手太狠了,但凡是在省城稍微有點兒權利的官員,都全部被抓起來了。

擺明了就是一副“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的架勢,且完全不聽勸。

——想說什麼自個兒心裡先想好,等回頭到了南陵郡,自然會有人過來詢問的,到時候隻怕問的你們想不說都不行了。

這番話是安平王世子親口所說,還是對著所有被牽連的官員家屬說的。哪怕話裡頭沒有丁點兒威脅的意味,僅僅隻是平鋪直敘,可對於這些官員家屬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

首先,濟康郡的事情不是一兩天就能解決的。速度快一些的話,那麼到了春耕時分,差不多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可但凡有些地方沒能第一時間送去糧食和種糧,那麼安平王世子就肯定會繼續待下去,

什麼時候出發就不一定了。

其次,就算到時候一切順利的出發了,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官員們,這回卻是被當成案犯一般,全都被緝拿到了牢房裡的,且不說這期間要吃多少苦頭,單說從濟康郡前往南陵郡的這一路上,搞不好連命都能丟了。

再一個,即便到了南陵郡,真的就能遇到青天大老爺?萬一碰上個隻在乎自己升官發財,全然不管案犯是否清白無罪的,拿這些人當祭品來堆砌自己的升官路,怎麼辦?

都是千年老狐狸,談什麼聊齋!

每年官場上要冤枉多少好人,心裡沒個數兒?就算最後證明了對方的清白,又有多少人能平安無事的回到家裡?搞不好,就在被羈押在牢房裡的這段時日裡,家中變故突生,等回到家時,早已是家破人亡、物是人非了。

這些道理,梁家都是懂的,隻是原先沒擱在自己身上,自然是不當一回事兒的。

可如今……

安平王世子還算是不錯的,他隻是將官員們集體關押到了牢房裡,對於官員們的家屬,則是派人將其圍困,但也不是那種直接派兵包圍的,而是多少都掩飾了一番。

這也是為什麼,豬崽能得到消息說女學暫且延遲開學,而完全沒有產生任何狐疑的原因。

因為她並沒有親眼看到兵差將梁宅圍困,還道是跟窩頭一樣,僅僅是最單純的延長假期。

當然,這裡頭也有一部分原因在於豬崽是個傻的。

可這也僅僅是暫時的。

等將來,所有的事情都辦妥了,他們作為直係家屬,那都是要跟隨安平王世子一起南下國都南陵郡的。

當然,旁支倒是不用跟隨了,但像梁儉興這樣的長房嫡子,是不可能逃得過的。

到時候,恐怕一切順利,也難保不會脫成皮,去掉半條小命都是好的,最怕的還是把命丟在路上。

丟了命……

梁儉興忽的想起去年發生的一樁事兒,有個同窗的遠親被人誣陷入了大牢,希望他幫著走走門路,看能不能將人救出來。

他幫了忙嗎?

那是當然的。

隻是到底還是略晚了一步,因為他忙於家族宴請,再說那位同窗跟他也不是特彆親近,還有就是同窗的遠親嘛,又不是同窗的爹娘

兄弟。

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兒,最後查到時,人已經死在了牢裡,而他在略微懊悔之餘,出麵幫忙索要了賠償,一共三十兩銀子。

在那個時候,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過錯,又不是他害了對方。事實上,那個同窗還是對他千恩萬謝的,甚至死者的家屬還衝著他磕了頭。因為死者是家中的頂梁柱,沒了他,家中好些個孩子都要餓死了,幸好有三十兩銀子的賠償,起碼可以置辦幾畝地,就是賃出去,也能拿到好些糧食。

可仔細想想,假如他當時能夠稍稍上心一些……

再不然,設身處地的代入一下……

哦不,根本就不需要設身處地的思考,他如今不就是陷入了絕境嗎?就算還能待在自家,可終於一天,也是要跟家裡人一起被關在囚車裡,一路奔波的趕往南陵郡的。

絕望和恐慌在他的心頭蔓延。

當然,也在相關人等以及他們家屬的心中蔓延。

**

與此同時,楊冬燕也從窩頭口中知曉了事情原委。

窩頭信誓旦旦的表示,他那位梁姓同窗一貫都是看不慣蔣郡守的,所以他不可能跟蔣郡守同流合汙的。

楊冬燕相信啊!

“看你說的,你就是個秀才,你同窗肯定也是個秀才。那蔣郡守得有多掉份,才會跑去跟秀才同流合汙!”

她不是相信梁同窗的人品,而是相信蔣郡守的檔次沒那麼低。

窩頭被噎了一下。

這時,在旁邊聽了半天的豬崽,終於回過神來了:“你們在說啥啊?是不是說我念的學堂……”

“對對!豬妹你乾脆改名叫傻妹得了,你能上學堂,還是我同窗幫著牽線搭橋的。對了,那是他們家專門給自家姑娘辦的族學,你的同窗都姓梁吧?”

豬崽先是生氣窩頭管她叫傻妹,可很快,她就被窩頭後來那番話吸引住了,隻答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姓梁,也有姓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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