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就因為中途這個小插曲,窩頭是瞬間開朗了,豬崽卻是整個兒都蔫巴了。
沒等楊冬燕發愁怎麼同時讓兩個孩子都開心起來,豬崽自個兒就調整回來了。等行至老家村子所在的縣城裡,停馬車入客棧休息時,豬崽就一骨碌的跳下車,急吼吼的往後頭跑。
楊冬燕喊都喊不住啊,索性就沒急著進客棧,而是站在門口,看這個小胖墩兒到底想乾啥。
不多會兒,卻見豬崽格外神奇的領著兩個堂哥過來了。就是蘿卜和土豆嘛,隻是他倆蔫巴巴的,好似早先被窩頭的分享精神所打擊到的豬崽一般。
行了,明白了,豬崽又造孽了。
也不對,造孽的應該是窩頭才對。
不提這些個小插曲,他們一行人倒是順順利利的趕回了村子裡。
像鄉下地頭,多見都是牛車和驢車,正經的馬車,尤其還是廂式馬車卻是極為少見的。哪怕楊冬燕一行人坐的是從車馬行裡雇的長途馬車,外表看著極不起眼的那一種,對鄉下地頭而言,都是一件格外稀罕的事兒。
便是尚未到礁磬村,一路上就有人衝著馬車喊,卻是認出了趕車人。
除了他們自家這一大家子的人之外,莊子上但凡能夠脫開身的,這次都一並回來了。礙於北方冬日裡的特殊情況,像省城、府城之類的地方也就罷了,鄉下這邊的路況極差,一碰上大雪天就很容易封路,想在年關裡回來太不容易了,再說也沒那個必要。
道理很簡單,越是那種背井離鄉在外頭艱難討生活的,越是希望逢年過節能回家看看,汲取那一絲溫暖。
可反過來,像是那些個在外頭混得極好,且至親家人都在身邊的,其實不會特彆惦記家裡。尤其是平常很是繁忙的,更是沒那個時間精力花費在旁的事兒上。
他們就琢磨著,這趟跟大牛一起回來一趟,再下回隻怕少說也得等三五年之後了。
也因此,大牛索性就沒雇外人當馬車夫,讓他的那些堂兄弟、堂侄兒兼任。
老魏家的人長得其實蠻顯眼,不是那種俊朗的長相,而是高大魁梧濃眉大眼的模樣。彆說大牛二牛這對親兄弟了,其他族親也是如此。
這一群人或是趕著廂式馬車,或是趕著平板車,浩浩蕩蕩的行駛在鄉間小路上,那可真是彆提有多打眼了。
“誒,我們回來了,過兩天上我們家喝酒去!”
“是啊,老魏家請客,魏大牛家!”
“大牛的兒子窩頭!他考上舉人了!”
人在廂式馬車裡的窩頭,差點兒沒打個洞鑽進去,實在是因為他的堂叔伯們、堂兄弟們都太熱情了。人家都沒問呢,他們就已經大聲的嚷嚷著,是因為窩頭考上舉人了,老魏家要請客,讓大家夥兒都來啊,一定要來啊!
吃一頓算個啥呢?但能不能彆這麼誇他了。
其實,窩頭以前在省學裡也經常被人稱讚。倒不是說他的功課就好到眾口稱讚的地步,而是因為他年歲小。
像當初,他原本是不合格的,哪怕考上了秀才,名次也很一般,功課底子也不夠結實。換言之,他壓根就達不到省學的錄取標準。但一則也是語氣好,二則卻是托了年歲的福,瞧著他年歲小,就感覺功課差一點兒也湊合吧。就這麼著,他入學了。
但就算他在學堂裡經常被誇,可甭管是先生還是同窗,誇讚他都是很含蓄的。甚至不說誇讚了,就算是看不慣他的,平常要說句酸話都恨不得拐上十七八個彎兒,哪兒像鄉裡鄉親的……
“這才哪到哪兒呢,回頭進了村,嘿嘿!”這一次,楊冬燕可沒再偏幫窩頭,而是一副打定了主意看好戲的模樣。
看著窩頭麵露絕望,一旁的豬崽想了想,似是回想到了什麼,露出學著楊冬燕的表情,露出了期待中透著一股子小猥瑣的表情。
豬崽啊,她也是在村裡長大的,哪怕後來跟著家裡人離開,對小時候的事情多少還是有那麼一些記憶的。
眼見她打算開口說話,窩頭就不由的麵露絕望。
他家豬妹是啥德行,他還能不清楚嗎?正常情況下是說話,但放在特定的環境中,卻是實打實的插刀啊!
偏生,窩頭還無處可躲。
他人在馬車裡要往哪裡躲啊?躲得太猛了還不得衝出馬車了?
“哥,我跟你打賭,到時候肯定會有人給你說親的!”豬崽嘿嘿嘿的笑著湊過來,忽的音調一變,蘭花指一翹,“我家小閨女喲,長得比那地裡頭的小白菜都水靈,屋前屋後一把手,誰娶了都不吃虧!”
窩頭差點兒沒她給嚇死!!
沒等窩頭大聲抗議,豬崽又變了音調,這次卻不是蘭花指了,而是伸出手在窩頭震驚的目光下,拍了拍他的腦袋:“喲,這不是老魏家的窩頭嘛!都長那麼大了?我給你說啊,我大孫女你記得不?以前你們還在一起玩呢!你倆差不多年紀,又是知根知底的,我看呀,正合適!”
“奶!!!!!”窩頭徹底繃不住了,趕緊尋求救星。
哪知,楊冬燕還一臉的樂嗬:“學得可真像喲。不過窩頭啊,你妹說得也不錯,到時候肯定得有人找你的,還有找咱們家其他人的,到時候你咋說?”
“我說啊,我娶媳婦彆人說了都不算,唯獨聽我奶的!”
楊冬燕讚許的點了點頭:“這倒是可以,也不光是說親,要是有人管你借錢啊,要你啥承諾啊,不要傻乎乎的答應。你就是,在咱們家,你說了不算。”
窩頭怔了怔,前頭說親倒是沒啥,事實上他這個年歲,莫說是在鄉下地頭了,便是在省城裡,那也差不多該操持起來了。
但後頭……
不由的,窩頭有些犯怵。
他打小就跟隨先生念書識字,儘管這些年陸續換了幾位先生,也換了學堂,但唯一不變的就是,他始終是埋首於桌案的。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說的就是像窩頭這種情況。
道理很簡單,他的天賦是典型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若不是將所有的時間、精力都放在了學習上,又怎麼可能年輕急急就考上了舉人呢?
正因為如此,事實上窩頭並不是很懂那些人情世故。
甚至還不如比他小了四歲的豬崽。
豬崽隻是嘴饞貪吃,可真要說將這倆人分彆遇到啥事兒,吃虧的還真不可能是豬崽。
“還記得你那個姓閔的同窗嗎?他是怎麼教你的?要是有人問起那個省學學子把人家坑到無緣鄉試的事兒,要怎麼回答?說不知道,沒聽說,不要表達自己的想法,含糊其辭的敷衍過去就行了。”
楊冬燕看了一眼馬車窗戶,外頭已經是一片田園好風光了,估摸著就快到礁磬村了,她抓緊時間叮囑窩頭。
“你先前一直在苦讀,很多事情我也不好跟你多說,怕分了你的心。但你也要明白,你如今已經是舉人了,單衝著你這個舉人的身份,你便不是個小孩兒了。起碼走在外頭,人家是拿你當個大人看了。這童言無忌,但大人說話卻是要負責的。”
“我明白了,我會注意的,三思而後行。”窩頭隱約意識到了什麼,麵色凝重的點了點頭。
楊冬燕忽的笑了:“也不用這般嚴肅,這是你老家,碰麵的不是親眷就是同鄉。他們或許是有些小毛病,在大是大非上卻是沒什麼問題。非要說的話,你會碰上一些想占你便宜,來咱們家打秋風的人,但旁的就沒可能了。”
一旁的豬崽方才始終沒吭聲,眼見她奶這會兒笑開了,她才湊趣般的道:“哥你怕啥?要是有誰敢為難你,你就來找我,我保護你!”
“我謝謝你啊!”謝謝,但並不需要。
窩頭先前也是一時間被唬住了,主要是沒經曆過類似的事情。
老魏家還不曾搬離礁磬村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屁孩子,沒有哪個大人會把他放在眼裡的。就算是一些小媳婦大姑娘之間說話,也不會湊在他跟前的。
至於在省學裡,雖說那頭的競爭氣氛相當濃烈,但那卻是針對功課、考試的。哪怕真有一些勾心鬥角,多半情況下還是走的陽謀,畢竟上頭還有先生看著呢。
哪怕像這一次鄉試裡出的那樁事兒,省學的學生故意搶在對方退房之後,火速的定下房舍。
可這話要怎麼說呢?有些人可能覺得鄉試的主考官有些罰得太輕了,甚至可能就那個受害人來說,他是想要嚴懲那位舊仇,而非貢院的守衛。但在楊冬燕看來,這個懲罰簡直太符合上位者的心態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連這麼個小伎倆都躲不過去,你有何用?
讀書人啊,知曉是飽讀聖賢書,可一旦考取了功名後,卻是要入仕的,到時候講究的卻不是肚子裡的墨水有多少,而是旁的了。
好在,窩頭也就是一下子沒轉過彎兒來,等仔細想了下楊冬燕的話,覺得也沒錯。這邊都是他的親眷老鄉,能有什麼事兒?連這都害怕的話,以後入了官場又該如何?
這麼一想,他就……更忐忑了。
好在,他隻是對將來入仕之後的情況完全沒了把握,隻是回鄉宴請罷了,實在是用不上犯愁。
確切的說,就眼下這個情況,他最多也就是被恭維誇讚到渾身尷尬,再不就是如同他奶說的那般,碰上一些想要乘機占小便宜打秋風的人呢。
好在,前者的比重較大。
就是比重太大太大了。
礁磬村的村道狹窄,若是平板車也就罷了,像長途的廂式馬車,還是有些略寬的,搞不好行至一半,就卡在了田埂上。偏生,老魏家還不是住在村頭的,而是位於村尾靠近禿頭山的位置。
這就很尷尬了。
不過,對於類似的事情,魏大牛已經很有處理經驗了,他隻讓家裡人下了馬車先往家裡趕,然後跟其他幾個親眷一起,打算將馬車趕到老叔家暫放。正好,幾個堂兄弟、侄兒們也都在,連喂馬的事兒也一並交給他們了。
於是,窩頭就尷尬了。
本來人在馬車裡,就算那馬車特彆不嚴實,豬崽還老愛把馬車窗的簾子往兩邊拽。但隻要人不下車,外頭的人最多扯著嗓子問候兩聲,哪像如今這般,直接將他們堵在半路上,連家都回不得了。
最可怕的是,他奶還樂在其中。
人家喊“秀才公回來了”,他奶立馬樂嗬嗬的糾正,是舉人老爺。
得了,這話一出,那是真的回不了家了。
窩頭的內心無比絕望,麵上還得穩住,保持笑容,看著一個個或是麵熟或是已經消失在記憶裡的鄉親們,就跟看猴兒似的,將他圍在中間,上下前後的盯著看。
直到魏大牛他們將馬車安頓好了,走過來時,才發現自家人還堵在半路上。
“我的娘喲!咱們回家再吹,行嗎?”二牛那個缺心眼的,當下就戳破了楊冬燕的小心思。
楊冬燕氣得恨不得揍他:“啥叫吹?我吹啥了?窩頭難道不是考上了舉人?都是舉人了,還不能稱一聲老爺?你自個兒不爭氣,我的寶貝孫子給我掙臉麵了,還不興我誇誇他?那我不誇他,難不成還能逮著你來誇啊?我咋誇啊?”
那確實挺難的。
二牛訕訕的閉了嘴,大牛則走上前,讓村裡人先緩緩,他們這些天趕路也蠻辛苦的,容他們先回家洗把臉喝口水,又道這趟回家就是為了全前些年的承諾,過兩天會辦流水席,宴請全村。
這些話說下去,村民們立馬放行。
雖然他們完全沒看出來楊冬燕趕路有多辛苦,沒見她說起話來中氣十足,隻差沒在臉上寫著“快誇我”了。
但魏大牛的麵子還是要給的。
儘管他們這一支並非魏氏一族的長房,當然老叔家也不是,真正的長房其實是另外一支,也同住在村中,日子過得不好不壞。以前倒是能說得上話,隻是長房一貫容易出小輩兒,如今當家做主的,從輩分上來說,跟窩頭是同輩的,年歲卻比大牛還要略大兩歲。因此,早以前魏氏一族若是遇上一些事兒,多半是去找年歲最長且輩分最長的老叔主持公道的。慢慢的,長房倒是淪落成了擺設。
而如今,隨著大牛他們這一支的歸來,連老叔都淪落為背景板了。顯然,淳樸如鄉下人,也都還是很現實的。
在讓道的同時,也有那機靈的,一溜兒小跑的回了家,取了自家的水桶麻布,又吩咐大孩兒拿上掃帚,就這樣急急的往老魏家去了。
老魏家這次回來是帶了不少東西,大部分是打算直接用在流水宴上的,也有給長輩、先生的禮物。但很顯然,沒人會長途跋涉的帶一堆打掃工具來的。
而老魏家的大院子,儘管這些年來一直有人幫著照看,但住沒住人的房舍區彆是很大的,肯定得好生打掃一番。
隻這般,但凡有了一人打頭陣,必然引來一群模仿者。
因此,楊冬燕比她預想中的要快上許多,就進了清理一新的屋子裡。其實,就算真的打掃乾淨了,屋子裡還是有一股子味兒,再就是很多留在老屋裡的家舍都沒法用了。
好在他們本來也沒打算住多久,湊合住個幾宿,回頭還要趕著回到省城呢。
也就轉眼間,魏家大院又被熱情的村民們擠了個滿滿當當,自有人迫不及待的問起了外頭的新鮮事兒,還有人逮著窩頭問科舉的事兒,更有自詡關係不錯的女眷跑去方氏那頭打聽窩頭的親事定了沒,再往下隻怕就是……你懂得。
楊冬燕應對這些事兒特彆得心應手,不過比起回答這些問題,她更好奇的是:“隔壁我大嫂呢?”
方才他們回家時,路過隔壁院子,雖沒進去看過,卻也瞧見了院門緊鎖。依著鄉下地頭的習慣,這青天白日的,就算家裡沒人,也沒的說將院門關得死死的。
“呃……”
隻是這話一出,其他村人麵上就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神色,你推我我推你的,就是不願意第一個開口回答。最後,還是楊冬燕急了,點了個麵熟的小媳婦讓她來答。
“前陣子下了好多天的雨,竟是把他們家的牆腳給泡爛了,房子塌了一多半……人沒事兒,就是那房舍算是不能住了,就、就跑去了他們家大兒的舊屋裡……”
很尷尬的好嘛!
魏大哥魏大嫂他們家很早以前就徹底分開了,提出分家的還是他們二老,當初斬釘截鐵的說要分家,還是那種將前頭仨兒子都轟出去,獨留小兒子在家的那種奇葩分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