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1 / 2)

第118章

大理寺。

天牢之中。

陶舉人怎麼也沒想到,今生今世還能來到這種地方。饒是已經在這裡待了一天一夜,他還是猶如在夢中一般。於他而言,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般不真實。

明明一開始設想的不是這樣的……

跟外頭人猜測的不同,陶舉人其實並未被動用刑罰,倒不是大理寺突然就走溫柔善良的路線了,而是他這個人壓根就沒必要動用刑法就已經將所有一切都說了出來。自然,大理寺那幫人精也無需擔心他說謊,隻是因為後來扯到了科舉舞弊案,事關重大,這才報到了上頭。

饒是如此,起碼到目前為止,陶舉人還是全須全尾的,看著狀態……還不錯?

那跟天牢裡的其他案犯比起來,自然是狀態很不錯了,又不曾皮開肉綻血刺糊啦的,能跑能走能跳的,應該算是天牢裡情況最好的人了。

可很顯然,陶舉人不是這般想的。

他從昨個兒臨近晌午那會兒被帶走後,一直到今個兒晌午都快過去了,足足一天一夜的時間裡,已經接連被七八撥人叫去詢問科舉相關事情。差不多的話,那是說了一遍又一遍,他還不敢掉以輕心,生怕這次說的跟前幾次有所不同,招來他人的懷疑,因此每次都是提高了警惕,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全神貫注的答話了。

更要命的是,都這麼長時間了,他連一頓像模像樣的飯菜都不曾吃到過,甚至連水都沒喝幾口。

這有什麼辦法呢?本朝絕大多數的地方實行的其實還是兩餐製,即朝食和暮食。隻有那些富貴人家,才是少食多餐的,一天三頓的有,還有一天三頓正餐外加兩頓茶點的。

可這裡是什麼地方?

大理寺的天牢啊!

咋滴,你還指望這裡按時送上一日三餐兩點?你怕是在想屁吃!

事實上,天牢裡非但沒有熱飯熱菜,連冷掉的湯飯都不一定有的。足足一天一夜的時間裡,陶舉人就啃了兩個黑麵饅頭,以及半碗很渾濁的水。

沒人故意為難他,在這裡所有人都一樣的。

才這點時間,陶舉人就感覺自己就快活不下去了。

結果,還沒等他歇口氣,牢頭又過來開門了,喚他出去繼續聆訊。

陶舉人簡直要瘋。

剛開始他還算著次數,到如今他真的是懶得計算了,反正就是一**的人過來,對他反複的問詢,也有專人記錄他所說的話,哪怕並不曾對他用刑,但問詢的房舍裡卻是自帶刑具的,光是偷眼瞧著就有夠嚇人的了。

偏生,他還沒法拒絕。

要問後悔嗎?那是當然的,早在他看到皇榜的那一瞬間,滔天的悔恨就吞噬了他的心,要不然他也不會在衝動之下做出那等魯莽事兒了。

可這世上並無後悔藥。

陶舉人隻能很勉強的起身,拖著手銬腳鏈,跟隨牢頭往外走。

是了,要說大理寺的監獄跟京兆府那頭最大的區彆就在於,在這裡所有的案犯都會被帶上鐐銬,完全是重刑犯才有的待遇。他們不會去思考案犯之間的差異,反正這些行頭是人人都有的。

就因為這個,陶舉人哪怕沒被受刑,也有些吃不消了。

再度被帶離牢房,又一次麵對全然陌生的人,陶舉人精神萎靡,整個人有氣無力的跪在地上,低垂著頭,一副已經放棄抵抗的模樣。

不其然的,他想起了自己剛考上秀才那會兒,人人都道考上秀才後,就可以見官不跪了。

但如今……

他低頭看著這兩日來不知道跪了多少次的膝蓋,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擠出了一個不知道算是嘲諷還是絕望的笑,再然後,他就聽到頭頂上有人詢問他名諱年歲籍貫等等。

這其實就是官府詢問案犯的慣例,隻是此時事關重大,陶舉人才會在短時間裡迎來了如此密集的問詢。

哪怕心裡吐槽得再厲害,明麵上他還是不敢造次的,隻老老實實的回答了上頭提出的問題。很快,不重要的問題就過去了,上頭開始詢問關於科舉舞弊一事。

“你狀告本屆會試主考官公然泄露考題進行科舉舞弊,可有實質性的物證?”

陶舉人僵硬著身體,過了半晌才艱難的吐出一個字:“無。”

“那可有人證?”

“無。”

“大膽狂徒,既無物證又無人證,何人給你的膽子敢狀告高官?”

陶舉人也不知道是何人給他的膽量,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破罐子破摔吧。反正他已經完了,又因衝動之下撕毀了皇榜被抓入了大理寺,不搏一把豈不是死得無聲無息?

就算他並非勳貴出身,但因他家在當地也算是望族了,關於衙門牢房裡的陰私,多多少少還是知曉一些的。

旁的不說,本來大理寺這邊都要對他動用刑罰了,要不是他急中生智大聲喊出要狀告主考官科舉舞弊,隻怕都不用等到今個兒了,昨個兒便已屁股開花了。

自家的事情自家知道,假如說旁人挨了板子搞不好還能熬過去,但陶舉人不認為自己也可以。他本來身子骨也就挺一般的,還是那種康複能力特彆差的。從小到大,要麼不生病不受傷,一旦有個小病小痛了,旁人三五天就能好轉的,他起碼要一兩個月,旁人半個月能好的,他搞不好要半年才能恢複。

就這還是在有大夫有藥物有補品的情況下,假如是挨了杖責丟入監牢的,他覺得自己全無熬過去的可能性。

當然,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他沒辦法接受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接受杖刑。

於他而言,這簡直就是將他的尊嚴丟在地上使勁兒踩,就算最終身子骨熬得住,丟了自尊他也沒必要活了。

至於狀告主考官科舉舞弊一事後,他會落得什麼下場……

說實話,他還真沒考慮過這個事兒,也許會徹底完蛋吧?可他都這樣了,沒的說自己的下場那般慘,卻眼見旁人金榜題名策馬遊街吧?

上頭的人又問了好幾個問題,主要都集中在證據方麵。

斷案最看重的就是證據,倘若沒有直接證據,就要花費巨大的人力財力和時間,去收集旁的間接證據,還必須讓那些間接證據形成一個完整的證據鏈,不然根本就沒辦法判罰。

誠然,哪個年代都會發生不少冤假錯案,本朝自然也有。但通常情況下,那類案子多半是發生在縣一級的官衙門裡。像大理寺這種地方,斷案是非常謹慎的,幾乎不可能出現冤案。

陶舉人又被問糊了。

等他再度被帶回牢房裡時,真就是一個腦袋兩個大,像這般密集型的拷問,真的特彆能夠摧毀一個人的心態,尤其他不知道接下來還會不會其他人過來審問,甚至他都不敢確定要是案件沒有進展,會不會對他用刑。

他不知道的是,因為此案牽扯過大,案件相關資料已經呈到了聖上跟前。

仔細想想也蠻搞笑的。

去年鄉試放榜之後,陶舉人是滿懷著雄心壯誌往南陵郡來的,他盼著自己一朝金榜題名,能夠在殿試之上從容答題,讓聖上一睹自己的錦繡文章。

事實卻是,聖上看到了他所做的證詞,還嗤之以鼻。

“且不論孟藺為人,單就他的腦子,也不可能做出這般蠢事來。”

十三歲通過鄉試,十四歲通過會試,乍一聽是不是特彆能耐?興許在普通人眼中是如此,但在聖上看來,也就那樣吧。

但問題是,會試跟前頭幾個考試是不同的,一旦通過了會試,就代表著最差也能獲得同進士的功名。試想想,才十四歲的少年郎,他本身就有這個才能,若是靜下心來再度個三年光景,再下場考試豈不是更有把握?

進士和同進士,這兩者的差彆還是很大的。

更彆提除了二榜進士外,還有頭榜的三甲!

三年不行就再過三年,即便是六年之後,魏承嗣也不過才二十歲。假如他真能靜下心來認真苦讀,保不準六年之後還真能奪得狀元之位。可眼下……

聖上不光看了陶舉人的供詞,也讓翰林院那頭將幾份考卷送了過來。

就感覺吧,這幾人的學問也就平平,通過會試倒也正常,但真心沒什麼亮點。

“倘若真是孟藺門人,以他的性子必然會壓著學生不讓其取中。三年後甚至六年後再下場,一舉拿下狀元,豈不是更能彰顯其能耐?”

聖上沒什麼興趣的將幾份資料草草的推到一旁,似是吐槽般的跟身畔伺候的宮人道:“就如今這般,甭管是姓魏的還是姓閔的,也就隻能得個同進士功名了。閔姓的倒還成,年歲擺在這兒,魏姓的圖什麼呢?他才十四歲,朕便是想給他安排個好差遣,也怕他孩子氣太足給搞砸了。”

本朝還是有講究的,講究一個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十四歲通過會試,絕對當得上一句少年天才。問題是,到時候吏部要怎麼安排?要知道,吏部的考核是分成兩部分的,筆試和麵試。本來,身為同進士最差也能安排一個縣令當當,但誰敢讓個小孩子當縣太爺當父母官?去翰林院吧,同進士沒資格考試,就算是二榜進士也不一定能通過翰林院的考核,那個難度是遠高於會試的。

換言之,假如陶舉人舉報屬實,那麼孟藺孟老大人就是費儘心思甚至不惜搭上全家老小的性命以及自己一生的清譽,也要將心愛的學生放到火堆上架著烤??

就很有病。

想翻白眼。

偏此時,外頭宮人來報,三皇子求見。

聖上麵上閃過一絲明顯得不耐煩,但還是允了他進來麵聖。

不多會兒,三皇子就一臉可憐巴巴的表情走進了禦書房:“父皇。”

“唷,這次改成直接來找朕了?不先去太後那頭逛逛?再去你母後那頭瞧瞧?”聖上揶揄的看著自家蠢兒子,明著表示賣慘這招對自己沒用。

三皇子被看透了心思也不尷尬,心說這回跟科舉有關,他得有多傻才會跑去後宮搬救兵?他隻是不學無術,又不是跟那陶舉人似的沒長腦子。

想到這裡,他換了個表情,嬉皮笑臉的湊上前:“父皇英明神武,這不是……孟老大人是我好兄弟劉侾的外祖父,我這不是替他打聽打聽。”

橫豎說啥都會被看透的,還不如直接說開了。

聖上隨手操起幾個折子衝著三皇子劈頭蓋臉的砸了過去,嚇得三皇子趕緊捂住了腦殼殼,等了半天也沒等到罵聲,他才悄咪咪的睜開眼睛。

“自己看!就坐在這邊看!看完了跟朕說一說你的感想。”

三皇子:……

我就是過來幫著打聽下消息,突然被加了功課到底是什麼人間疾苦啊!

**

宮裡的三皇子快崩潰了,宮外的永平王府也在幫著打探消息,又讓劉侾去魏家說下情況,畢竟這事兒繼續下去,作為當事人的魏承嗣以及他那個同窗,都是要被大理寺召見的。

劉侾把話帶到了,之後就急匆匆的跑去找了楊冬燕。

且不提窩頭和閔舉人的懵逼,單說楊冬燕好了,她是真沒想到陶舉人還真就能搞出這麼大的事情來。

人才啊!

“窩頭呢?”楊冬燕回過神來就想去安慰她的寶貝孫子,好在窩頭在短暫的懵圈後,還是轉身跟上了劉侾,在劉侾剛把事情告訴了楊冬燕後,他就過來了。

見到窩頭,楊冬燕頓時心肝寶兒的叫上了,隨即就是好一通安慰和打包票。

“放心,聖上絕對不會相信陶舉人那番鬼話的。”楊冬燕隻差沒拍著胸口保證了。

見她這般,窩頭本來略有些不安的心情也就平靜下來了,隻點頭道:“嗯,我聽奶的,我相信奶!”

那可不?從小到大,他奶從來也沒哄過他,每次說啥就是啥!

窩頭倒是淡定了,可閔舉人是真的淡定不了。

閔舉人今年都三十多歲了,做夢都想考上進士,哪怕沒有進士,同進士也好啊,起碼也能當個縣官了,然後一步步穩紮穩打的上頭,過個十幾二十年的,不得升到五六品官?其實吧,在這個五十少進士的年代裡,才三十多歲就考上進士,已經代表著閔家自他開始,就徹底改換門庭了。

他一點兒也不想出岔子,就想著順順利利的等到殿試那天,穩穩的通過殿試,拿了功名去參加吏部選官。

像那些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人生啊,他統統不想要,隻想安穩過日子。

再說了,他也不像窩頭那般的信任楊冬燕。因此,等窩頭返身追上去時,他倒也下意識的跟上去了,卻是一副魂遊天外的可憐模樣。

彆出岔子啊,千萬彆出岔子啊!哪怕隻是這一屆成績作廢都不要啊!畢竟再來一次,他真心沒把握考中了……

饒是劉侾,這會兒都是忐忑不安的。科舉舞弊是重大案件,假如僅僅是考生單獨作弊,例如夾帶紙條什麼的,那問題還不大,最嚴重的懲罰也不過是終生禁考,通常來說都是直接趕出考場杖責五十的。但要是主考官帶頭舞弊,卻算得上是極為嚴重的特大惡性案件了,這種罪名一旦坐實了,先不說涉案的考生如何,主考官是極有可能被聖上殺雞儆猴,判個滿門抄斬都算尋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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