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2 / 2)

黛玉含淚點頭,又殷殷叮囑林如海一番。

天色實在不早,禦舟即將出發,林如海不得不下船。

黛玉站在甲板上看著父親,直到船揚帆啟航,碼頭上父親孤零零一人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不見,黛玉眼淚終是掉了下來。

她想起當初送胤祚離開的情形,許多細節她已經不記得了,但當時心裡的難過記憶猶新。

父親的心情一如她當初嗎?

不,不一樣的!當初她送走了胤祚,但還有父親,而父親送走了她,身邊再也沒有親人了。

想到這些,黛玉眼淚怎麼都止不住,朱鶯和雪雁苦勸無用,不由心裡焦急。上一次黛玉哭得這麼慘,隨後就病了一場,如今可是在船上,病了可不是好鬨的!

二人正是手足無措之時,寧嬤嬤笑嗬嗬進來:“那邊叫人送東西過來了!”

她指了指禦舟方向,朱鶯和雪雁立時明白,不由鬆了口氣。六阿哥總能輕易叫姑娘高興起來,想來這次也是如此。

這可真是及時雨!

朱鶯笑道:“難為六阿哥怎麼辦到的,這地方人多眼雜,要不惹人眼可不容易!”

雪雁連忙問:“送了什麼?”

黛玉也好奇地看著寧嬤嬤。

寧嬤嬤笑道:“一筐子草莓,奴婢已經叫人洗了。另還有一封信。”

雪雁接過小丫鬟捧著的碟子笑道:“這可是難得的東西,姑娘快嘗一嘗。”

黛玉撿了一個慢慢吃,笑道:“滋味不錯,甜的很,你們也都嘗一嘗。”

說著接過寧嬤嬤遞來的信。這封信薄得很,黛玉拆開,上麵隻有兩行大字。

第一行是:你看見站在我身後那個侍衛了嗎?猜猜他是誰(答案在背麵)。

黛玉輕哼一聲,心想有什麼好猜的,她又不識得幾個侍衛,他這般鄭重其事,必然是納蘭侍衛無疑了。

翻到背麵一瞧,果然是納蘭性德,胤祚還問呢:“是不是長相好氣質佳,朗朗如日月之入懷,肅肅如鬆下風,高而徐引。”

黛玉已經習慣了胤祚的怪詞怪調和胡亂拚接詩詞的行為,對此不做評價,倒是納蘭性德......黛玉想了想,竟沒想起來對方長相,她當時一心隻在胤祚身上,壓根沒注意其他人。

想來也沒有很好吧,至少不會比師兄更好。

黛玉笑了笑,繼續往下看信,胤祚的第二行寫的是:你來了就好了,能把沿路風光畫下來與我看嗎?我太慘了,出來兩回都沒看到T-T。

黛玉忍不住笑出聲,她倒是知道裡麵的故事。師兄第一回南巡病了一路,自是沒什麼賞玩的心思,這回又不知怎的招惹了大阿哥,天天拘著他習武,路上許多景色也便錯過了。

想來確實有些淒慘,黛玉打起精神叫人準備紙筆。

朱鶯和雪雁對視一眼,都不由彎了彎眼睛,高高興興準備東西。

黛玉坐在書桌前,略作思索便下筆,隨著刷刷落筆聲,很快一副草稿圖便好了,雖隻是簡單勾勒,禦舟停駐在揚州碼頭的盛景卻躍然紙上。

寧嬤嬤不是第一回見這種被稱為“素描”的畫了,此刻還是不由驚歎:“待姑娘細細畫好,不知該有多好看!”

她對此頗為期待,黛玉卻不打算繼續了。

她又不是傻的,自然明白師兄要她作畫是怕她沉湎傷心之中。船上搖晃,並不適合長時間作畫,要是傷了病了,才是辜負師兄一片苦心。再則師兄想看沿路風光,不是窩在房間作畫就可以的,還要多多去外麵看看為要。

接下來的時間,黛玉每天要畫大半天在甲板上觀察,遇到新鮮有趣的東西,不拘是一座鬱鬱蔥蔥的山、炊煙嫋嫋的小村莊或者隻是一隻稀奇的鳥兒,她都在紙上打個草稿,打算抵京後再細細地畫。

因為畫得並不精細,黛玉耗費的精力並不多,且因為有事忙,她不再傷感於與親人離彆,也顧不上害怕進京後的事,精神倒是更好了。

寧嬤嬤和朱鶯等看在眼裡,齊齊鬆了一口氣,打心眼裡佩服胤祚。

禦舟又一次靠岸的時候,胤祚又叫人給黛玉送來一筐吃食,黛玉並一眾丫鬟婆子沒見過這玩意兒,圍在一起看稀奇。

“這是什麼,倒和蹲鴟有些像。”

蹲鴟就是芋頭,這裡大部分人隻吃過紅棗芋泥糕,還真沒見過整個的芋頭長什麼樣兒,聞言不由有點稀奇。

“不是蹲鴟,我見過蹲鴟,蹲鴟皮是褐色、肉是白色,這個皮是紅的肉、是黃的,不知是什麼玩意兒。”

“想是咱們見識有限,不若找廚下的人問一問?”

黛玉好奇地看向寧嬤嬤,寧嬤嬤笑道:“不是你們沒見識,拿去廚下怕是也無用,這玩意兒本就稀奇,一般人不知道呢。”

她道:“這叫金薯,也叫番薯、紅薯,是浙江那邊的特產,浙江百姓獻給皇上,皇上不取,倒是六阿哥喜歡,硬是給銀子買了許多。”

黛玉奇道:“師兄遇事向來能避則避,怎的突然饞吃食了,這可不是他的風格。莫非這金薯有何特殊?”

“正是呢!這金薯稀奇,但味道也不過那樣,但它有一項天大的好處,就是產量高!聽說一畝能產近千斤呢!”

眾人嘩然,就算她們不通庶務,也知道如今稻米畝產不過兩三百斤,這金薯竟能產這麼多嗎?

“奴婢也不知道真假,隻聽說浙江百姓是這麼說的,還說他們從前遭災就是靠這個活命呢”,寧嬤嬤笑道,“不過六阿哥的意思是,反正不值什麼銀子,買了回去種一種試試,不成沒什麼損失,若是成了,那可就是百姓的福祉了!”

“阿彌陀佛,虧的六阿哥這麼尊貴的人,還想著咱們老百姓”,朱鶯念了句佛,輕聲道,“奴婢倒是希望能成呢,奴婢從前有個玩伴,就是因為家裡糧食不夠被賣了的,後來淪落到那臟地方,一輩子都毀了。幸好奴婢運氣好。”

朱鶯不是家生子,大家都知道她也是被父母賣了的,想來也是家裡吃不上飯的緣故,見她突然提及此事,一時麵麵相覷。

這裡幾個人,黛玉自不必說,雪雁是家生子,自小也是吃穿不愁的,寧嬤嬤也是包衣出身,都沒朱鶯這般經曆,一時不知該怎麼安慰。

雪雁乾巴巴道:“那時是遭災了嗎?”

不然怎麼一家兩家都吃不上飯呢。

“倒不是遭災,隻是田裡收成少,家裡孩子又多,不賣兒賣女怎麼辦呢”,朱鶯笑道,“奴婢倒沒什麼抱怨的,賣了奴婢一個總比一家子抱成一團餓死強,況且奴婢的爹娘還是好的,沒為了多幾兩銀子把奴婢賣到那臟地方,倒叫奴婢到了咱們府裡,如今可享福了呢。”

眾人見她果真不傷心,一時都笑了。

朱鶯歎氣:“不過不是誰都有奴婢這般好運的,奴婢倒是盼著這金薯真有說的那般好,咱們老百姓也能多幾分指望。”

房裡眾人都不由沉默,黛玉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咱們也留下一些做種子吧,到時在咱們府裡辟一塊地方出來種。”

朱鶯笑:“是,多謝姑娘。”

“謝什麼,我又不是為了你,我種隻是我想種罷了,就興你感同身受,不許我慈悲為懷不成”,黛玉打趣朱鶯一番,見她臉紅了這才放過,笑道,“改明兒提醒我,得問問師兄怎麼種才是。”

朱鶯福了福:“是,奴婢記得了。”

這天黛玉身邊的人都嘗到了六阿哥送來的金薯,黛玉飲食上極克製,隻略吃了一個小的就停了筷子,笑道:“滋味不錯。”

雪雁大喇喇:“奴婢也覺得好吃,要是真有那麼高的產量,百姓天天吃這個也很好呀,怎的六阿哥還說味道一般呢?”

她說著,還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曾經因吃紅薯過多而燒心的胤祚:......嗬嗬,天真了吧。

什麼東西吃多了都不好吃,紅薯這種東西尤其如此,胤祚有個長輩,曾在上個世紀的活動中被下放改造,平反回京後一口紅薯都不肯再吃,甚至到了看見都難受的地步,據說就是以前吃多了傷到了。

當然,到了活不下去的時候這些就不重要了,紅薯的確救了很多人,比如那位長輩,當年就是靠著紅薯才活下來。

遠的不說,就說近的。在幾十年後,乾隆皇帝就會推廣紅薯,大清在此後迎來人口大爆發。小小紅薯,作用實在不可限量。

正是因為知道它的份量,胤祚才冒著當出頭鳥的風險買下了它。誰讓這玩意兒如今太不受重視呢。胤祚固然崇尚明哲保身,但也不會因此什麼都不乾了,那不是他的性格。

他心裡盤算著怎麼把這事辦了,又不叫自己太顯眼,十餘天時間很快過去,禦舟即將抵達京城。

胤祚把一封信遞給德清:“到了通州你先彆回去,幫我看顧林姑娘些,等她到了賈家你再回宮。”

德清應是。

胤祚又問:“賈家的關係可打通了?”

德清:“是,賈家外院下人好說話的很,奴才使了些銀子就辦妥了,內宅倒是麻煩些,是夏守忠給牽的線。”

“夏守忠?”胤祚想了想,“是不是找我看過病。”

“是呢,他感念您的恩情,奴才找他幫忙,他問也不問就一口答應,樂意地很呢。他時常出宮,偶爾幫那賈元春送些消息,故而對賈家熟一些。”

胤祚點點頭:“也罷,回頭再想法子謝他就是了。賈家那邊也不用盯得太緊,隻林姑娘受了什麼委屈,或者有什麼對林姑娘不利的事就來告訴我。”

德清應是。

胤祚這才放心了,心裡又生出不舍來。

如今距離京城還有半日路程,再過一會兒,所有民船都將減緩速度,待禦架離開碼頭後再靠岸,他很快就要和黛玉分彆了。

他隔著茫茫水麵,看向遠遠墜在後麵的那艘船,因為距離不近,其實壓根看不清人,但他知道黛玉就在那艘船上,可能正在作畫或者看書,也可能在品嘗他送去的果子點心,說不定正在給他寫信或者讀他的信,甚至偶爾能隱隱約約看到她倚在窗邊的身影,這都讓胤祚覺得滿足,如今要分開了,胤祚隻覺得悵然。

此次一彆,不知餘生還有沒有見麵機會。

再不舍還是要分開的,半個時辰後黛玉的船開始減速,很快就看不見蹤影。兩個時辰後禦舟靠岸,胤祚隨康熙等換乘馬車往紫禁城而去。

等浩浩蕩蕩的車馬走得不見了蹤影,寂靜的碼頭才重新喧嘩起來,熱鬨比之從前更甚,所有人都激動地臉紅脖子粗,說起方才禦駕經過時自己的感受。

有這一場,這裡的大部分人足夠吹一輩子了!

幾個穿紅著綠的仆婦也不由拍了拍胸脯,嘖聲道:“好大的排場,嚇得我都喘氣都不敢了。”

另一人道:“能不大嗎,不看看都是什麼人物,阿彌陀佛,今兒咱們幾個可算是有福氣了。”

“就是那侍衛們怪嚇人的,長得都挺精神,咋的恁凶!我不過看一個小公子俊俏,想仔細瞧一瞧,好家夥那眼神,可嚇死我了。”

“可算了吧,你這老貨脖子都快伸出兩米遠了,知道說你喜歡好顏色,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那老鴇子呢。”

“我還是第一次瞧見比咱們二爺還俊的後生,可不稀奇麼。”

“什麼後生不後生的,那可是皇子阿哥!你腦袋不想要了?”

這幾人寂靜了一瞬,紛紛轉移話題。

“林姑娘也是今兒到吧,不知道在河上有沒有瞧見禦舟。”

“不能吧,那禦舟是那麼好見的?沒點運氣都不成。”

林如海自然不會告訴賈家黛玉隨禦舟回京,隻說是一位親戚罷了,這幾個仆婦壓根沒敢往那邊想。

小半天後,黛玉的船到了。賈府候著的婆子立即上前詢問:“可是揚州來的林姑娘?”

“是”,有個婆子笑著應了一聲,“姑娘還沒拾掇好,這裡風大,你們隨我去船上拜見罷!”

說著便帶人上船,到門口請小丫鬟通傳,不一會兒雪雁親自迎了出來:“原是嫂子們來了,勞煩你們跑一趟,快請進來坐坐,喝杯熱茶吧!”

仆婦們連道不敢,隨著雪雁進去。

一進門熱氣便撲麵而來,三月下旬的天兒了,竟是還點著暖爐,更難得的是,屋裡這麼暖和,卻一點煙氣兒都沒有;再看家具陳設,一水兒的紫檀,精致的不得了;黛玉手邊擱著琺琅茶杯,披的是白狐皮鬥篷,手裡的書是古物吧,書頁略略泛黃,丫鬟剛卷起來的畫稀奇極了,從前隻聽栩栩如生這個詞,今兒才明白是什麼意思,那筆她們竟也從沒見過。

仆婦們對視一眼,心裡直打鼓。不是說林姑爺家無餘財,是來打秋風的破落戶嗎?

瞧著不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