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老祖宗請您過去一趟。”
黛玉才午睡起來梳洗好,正拿了畫冊打算看一會兒,便有賈母身邊的大丫鬟鴛鴦來請。
黛玉起身迎鴛鴦進來:“外祖母怎麼這個時辰找我,可是有事?”
鴛鴦點頭道:“二太太也在呢。”
黛玉心裡疑惑,叫朱鶯招待鴛鴦,自己則由雪雁伺候著加了件衣裳,這才一起出了門。
路上鴛鴦道:“我瞧著二太太臉色不好,怕是出了什麼事。”
黛玉點點頭謝過她提醒的好意。
不多時到了賈母處,黛玉一瞧,果然賈母和王夫人臉色都不大好看。黛玉正要行禮,王夫人連忙攔了,上前幾步急切地拉住黛玉的手:“我的兒,如今家裡出了大事,我們能找的隻有你了。”
黛玉心內驚詫,這位二舅母見到她向來恨不得眼睛長到天上去的,不妨也有身段這般低的時候,隻怕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她看了賈母一眼,見賈母也一臉急切,隻道:“二舅母莫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原是你大姐姐......”王夫人想起元春眼淚就有往下掉,哽咽著說不出話來,賈母見狀隻能自己把事情與黛玉說了。
說完也是眼眶一紅落下淚來:“你大姐姐信寫得急,隻說被指給佟三爺做妾,卻沒說怎麼回事。若是皇上隨手指的便罷了,就怕你大姐姐招了什麼人紅眼故意陷害,不知她有沒有遭罪,日後又該怎麼辦,咱們跟宮裡說不上話,如今隻能指望你了......四公主在宮裡能知道些什麼也未可知。”
這是大事,不是置氣的時候,黛玉自是應了下來,隻是醜話要說到前頭:“我等會就去信問問四公主,隻是四公主忙於讀書女工,對後宮之事向來知曉不多,未必能打聽出來。”
“知道,知道!能幫著打聽就很好了,我和你舅舅舅母隻有謝你的,沒有怪你的道理。”
王夫人也連連點頭。
黛玉既把醜話說完,回去便寫了信讓人送進宮。
朱鶯拿著信卻是歎了一聲:“府裡總說大小姐有福氣有造化,還說日後要做皇妃娘娘,言之鑿鑿的,奴婢還當他們有什麼依仗呢。”
雪雁輕哼一聲:“能有什麼依仗,這府裡人你還不知道,端是不得誌也要猖狂幾分的。若真有依仗,這麼長時間不說可不得憋死他們了?”
朱鶯笑了一聲:“隻是可惜了大小姐,好好的勳貴家姑娘,竟是給彆人當了妾室。”
黛玉也是一歎,她是寧死也不肯做妾的性子,以己度人,隻怕那位未曾謀麵的大姐姐如今也不好受。
再有就是,家裡長姐做了妾,日後府裡其他姐妹的婚事又該怎麼辦呢?
黛玉素日和幾位姑娘還算談得來,不由為她們日後懸心。
正在此時王熙鳳被丫鬟帶著進來,笑道:“妹妹方才說什麼呢,我恍惚聽著什麼妾不妾的,竟像是和家裡大小姐有關?”
黛玉沒想到會被熙鳳聽到,隻是此事已成定局,本就瞞不住,既然熙鳳聽見了,黛玉便把事情與她說了。
王熙鳳皺眉:“怎會如此?”
“宮裡的事咱們哪裡知道,”黛玉道,“我寫了信給宮裡,隻看能不能打聽些什麼吧。”
“家裡也隻有妹妹和宮裡說得上話了,可恨那佟三爺成了咱們家女婿,怎的還來家裡說砸就砸?”說到這裡王熙鳳才想起正事,“阿彌陀佛,我是來向妹妹道謝的,這次多虧了妹妹,要不是你提醒得及時,我現在就坐了蠟了!”
王熙鳳心有餘悸,她想顯擺自己的本事,但可不想被人砸攤子。況且得罪了佟三爺能有什麼好,不見寧府已經押著外麵管事的去佟府賠罪了?
受累不討好,她倒是圖什麼!
好在脫身得早,竟是落了個乾乾淨淨,又因前麵提醒過賈珍,雖則當時鬨得不愉快,如今卻顯出她的遠見,越發受尊敬了些,倒是和從前不同。
王熙鳳真心感謝黛玉,特意帶了不少東西來道謝。
“我不過平白多說兩句罷了,還是嫂子有決斷,”黛玉讓人拿點心果子與王熙鳳品嘗,皺眉道,“雖說東府此事辦的不妥當,但這位佟三爺直接帶人衝進府裡打砸,也未免太跋扈了些!”
“誰說不是呢,”王熙鳳歎了一聲,“你年輕不知道,這位佟三爺向來如此,滿京城誰不知道他脾氣大,隻是人家位高權重,一般人沒有法子罷了。”
比如這次,寧府這喪事辦得不合規矩,佟三爺衝進來喊打喊砸也實在過分!寧府這般被落了麵子,不也得巴巴先向人家賠禮嗎?就這還要擔心人家不接受呢。
這就是權勢的好處!
王熙鳳歎道:“我原還奇怪,佟家距離咱們府上不近,佟三爺怎麼那麼巧就知道了咱們府上的事,派人去打聽也隻說是佟家的小廝來給咱們府上送信,路過寧府時見到了動靜,不多時佟三爺就帶人來了,想來便是大小姐拖了人送信,竟不想倒連累了家裡。”
“原是這樣,”黛玉想了想道,“既說佟三爺跋扈,砸了這一場未必夠他消氣,嫂子掌著家裡的事,可要小心彆叫他抓住把柄做文章!”
王熙鳳一驚:“他砸都砸了,寧府也上門賠罪了,竟還不夠麼?”
“誰知道呢?仔細些總是沒錯的,”黛玉道,“若家裡不規矩叫他抓住把柄,順手捅出來於他不是難事,於咱們可就是一場災禍了!”
王熙鳳驚道:“你說的是,回去我就查查。”
二人又吃了點東西,王熙鳳在屋內外環視一圈,笑道:“這府裡也就你這裡最清淨,吃吃喝喝,閒了院子裡逛逛,我可真羨慕你的日子。”
“嫂子想過這樣的日子沒有不成?”黛玉笑道,“隻管把府裡的事推了,多少好日子等著你呢。”
王熙鳳聽了還真是心裡一動,隻是她到底不是能耐得住寂寞的性子,笑道:“罷了罷了,我若是喜歡便來妹妹這裡坐坐便是了。”
黛玉笑著點頭。
王熙鳳回了自己房間便往榻上一歪,垂著眼皮想自己的心事去了。
平兒拿著個荷包進來,笑道:“奶奶想什麼這麼入神?可是還在操心東府的事?”
“倒不是為著這個,”王熙鳳笑問,“那邊如何了?”
“方才珍大爺又來請奶奶,我按奶奶的意思推拒了,隻不知還會不會再來。”
“再來也拒了,”王熙鳳擺擺手,“如今佟家盯著咱們家呢,這事辦好了招外人的眼,辦不好惹自家人怨,我才不去趟這個渾水!再則......也該叫那府裡知道知道厲害,免得以為我招之則來揮之則去,又說什麼‘王屠戶’、‘帶毛豬’的,可不是給他們臉了!”
“知道了,奶奶也好生歇歇,前些日子可是累得不輕,”平兒把荷包交給王熙鳳,“咱們上個月放的印子錢,如今本錢收回來了,利息銀子我叫人又做本錢投進去了,奶奶瞧瞧可對。”
王熙鳳懶懶翻了個身:“懶得看,你瞧著沒問題就發下去吧,這個月月例拖了好幾日,府裡上下已經有了怨言了。”
“是,”平兒把銀子收了,奇道,“奶奶今日怎麼了,竟是銀子都懶得看了?”
“你個小蹄子連我都敢取笑了?”王熙鳳白了她一眼,歎道,“隻是在林妹妹處聽了幾句話罷了。”
她把黛玉所說與平兒說了一遍:“我向來知道薛妹妹腹有乾坤,不想林妹妹素日不聲不響,才真真是有見識的。如今我隻想著怎麼把府裡上下收拾利落了才是,爺兒們我是管不了的,老太太和兩位太太我說了隻怕也沒用,隻先把咱們自個兒拉□□才是。”
平兒點點頭:“這倒是正事!咱們素日隻在府裡打轉,少與外頭接觸的,想來沒什麼大礙;二爺雖有些風流,倒不是什麼大事......”
平兒沉吟片刻,眼睛落到了手裡的荷包上:“奶奶,那咱們這印子錢還放嗎?”
王熙鳳一驚:“放印子錢什麼罪來著?”
平兒回想了下:“輕則......枷號一月。”
王熙鳳臉霎時就白了,枷號這種刑罰看似不重,卻要戴枷鎖於獄外或官府衙門前示眾,有時甚至要遊街示眾,對犯人是極大的羞辱,若她領了這種刑罰,即便不死也沒臉做人了。
再說戴的那枷鎖也有說法,輕的不過二三十斤,重的卻有一百五六十斤,若是佟三爺從中作梗,給她戴個最重的,怕是不用一個月就能要了她的命。
素來大家族都有放印子錢的,這種事民不舉官不究,但他們現在不是被佟三爺盯著嗎?
王熙鳳隻覺得心撲通撲通跳,急忙道:“印子錢彆再放了,把本錢收一收......收不回來也不打緊,千萬不要鬨出事端來,安安靜靜地彆叫人知道了,把首尾掃乾淨些,儘快!”
“是!”平兒也是俏臉發白,急忙下去處理了,在門口與賈璉撞了一下也顧不上。
“嘿!這丫頭今兒怎麼急慌慌的,倒撞得我一個趔趄,”賈璉笑嘻嘻進來,“奶奶手裡有銀子賞我幾個?”
“呸!彆說我沒銀子,即便有也不給你。免得你又不知道花到哪個姘頭身上去,如今還戴著國孝,你可仔細些吧,彆叫人抓住把柄撅了你的腦袋!”王熙鳳氣道。
“罷了罷了,不給銀子就罷了,何苦說這話嚇我,”賈璉擠到王熙鳳身邊躺下,“可累壞我了,趕明兒正經送殯更累,叫我歇歇。”
隔日秦可卿的葬禮十分潦草,排場比之前小得多也便罷了,觀禮者除了賈家人竟也沒旁的了,之前來府上悼念的四王八公如今一家都不見,設路祭者寥寥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