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心一下子就鬆了,能叫人就好,看來是她想多了。她摸摸寶玉的頭:“你這孩子,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怎麼到了現在還不起,回頭該趕不上接新娘子了!可是身子不舒坦?”
寶玉聽到“新娘子”三個字就已經愣了,抱著賈母的手道:“祖母,新娘子是林妹妹嗎?我要林妹妹,不要寶姐姐!”
賈母臉色一變:“你這孩子糊塗了?”
寶玉全聽不進去,隻知道賈母這是不同意他娶黛玉,眼淚“唰”地流了下來:“你們都哄我!所有人都哄我!明明說好叫我娶林妹妹,為什麼換成了寶姐姐?”
賈母聽得一頭霧水,王熙鳳更是一句都聽不下去,什麼就一口一個娶林妹妹?簡直莫名其妙!若是傳出去叫黛玉怎麼做人。
她連忙打斷寶玉的話:“寶兄弟睡了一覺糊塗了不成,誰說過叫你娶林妹妹這樣的混賬話,拉出來我好好問問他,做什麼要這麼害咱們?林妹妹如今是六福晉,可不能隨便掛在嘴上,叫人知道了,咱們一家子都彆活了!”
賈母聽著前半段還有些生氣,覺得王熙鳳話重了,嚇到寶玉可怎生是好,但聽到後頭卻是一震,是了,寶玉說的這話是極不合適的,不能再由著他了。
她使了個眼色,便有人上前捂住寶玉的嘴,拉他起來洗漱。
寶玉不肯從,還在使勁掙紮,賈母勸了幾句不成,板下臉斥道:“彆鬨了,今兒你成親的大日子,新郎官要是不出現,咱們家臉就丟大了,可不能任性!”
寶玉愣了愣,還是不甘不願,賈母氣道:“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叫你父親過來了。”
寶玉一聽賈政就縮了縮脖子,登時不敢再掙紮,乖乖被下人拉著洗漱去了。
賈母這才鬆了口氣,又盤算著回頭仔細問問,寶玉斷不可能無緣無故說出“本來要娶黛玉”這種話,必然有人暗中挑撥,此人不安好心,必得找出來才成。
有賈政震著,寶玉到底沒在婚禮上鬨幺蛾子,除了瞧著興致不高之外,大婚也算順順利利結束了。
拜完天地,喝完交杯酒,寶玉去前廳酬謝賓客,寶釵則在新房等他回來,隻是左等右等,直到將近子時也沒有等到新郎回來,寶釵是新娘子,不好著人去問,那邊也渾似忘了還有個新娘在等著似的,一點子消息都沒有,賓客早就散了,整個榮國府安安靜靜,她就像被人忘了似的。
直到過了子時,襲人才匆匆過來:“該死該死!底下人辦事不仔細,淨顧著寶玉去了,倒忘了和奶奶說一聲,寶玉方才高興,多喝了兩杯,這會兒醉得不省人事,已經在前頭客房睡下了。”
寶釵溫和帶笑的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焦急:“怎的就吃醉了?可用了解酒藥?”
“用了,奶奶便放心吧,”襲人一歎,“原便是醉了,也該把他送到新房來的,隻是恐怕酒味兒重熏到奶奶,想著先去客房梳洗一二,誰知道寶玉抱著柱子就睡著了,也不知怎麼想的,死活都不肯撒手,奴婢等不敢強求,否則傷了他一絲半毫,改明兒又成了咱們的不是,不如就在那邊睡罷了,奶奶也落個清淨。”
寶釵說:“我去瞧瞧。”
“彆!”襲人連忙攔住寶釵,笑道,“奶奶今兒是新娘子,按規矩不能出新房,免得壞了福氣。寶玉那兒您隻管放心,這麼多人不錯眼地盯著,橫豎出不了岔子,您今兒累了一天,隻管好生歇一歇罷。”
寶釵看了襲人一眼,笑道:“我一直都說你能乾,可不就叫我說著了嗎?瞧瞧你這張嘴,真真叫人愛不過來,什麼時候離了二爺到我身邊,咱們姐妹好生親近親近才是。”
襲人心裡一跳,不知道寶釵是不是瞧出了什麼。但見她言笑晏晏,也隻能硬著頭皮道:“奶奶說這個就見外了,您和二爺是夫妻,奴婢是二爺的丫鬟,自然也是您的丫鬟。二爺那邊不能離人,奴婢便先回去了。”
寶釵點頭:“去吧。”
等到襲人出去了,寶釵臉上笑容褪去,露出幾分怒意。
“也太委屈姑娘了!”鶯兒氣道,“都怪那些賓客,大婚的日子把新郎灌醉,誰家有這樣的規矩?傳出去不成笑話了!真是一點分寸也沒有!寶二......爺也是,自己的酒量不知道麼,不能喝還不能躲麼......”
她小嘴叭叭叭,一句接一句,都是替寶釵不平的話。這話原也有道理,沒有任何一個女子能忍受洞房花燭夜獨守空房這種事,哪怕原因是新郎喝醉了,日後也少不得被人笑話。
但寶釵隻是怒了一下,很快就收拾好情緒和表情,淡淡阻止鶯兒:“行了,你真以為寶玉不回來是因為喝醉了?”
“不、不是嗎?”鶯兒眨眨眼,然後瞪大了眼,“難道其中另有隱情?是不是爺遇到什麼事給絆住了?”
寶釵沒答這個話,隻是垂下眼瞼道:“替我卸妝吧。”
鶯兒想著寶釵的話,飛快替寶玉找了好幾個不能來的理由,歡歡喜喜伺候寶釵洗漱。
寶釵看了她一眼:“......”
另一邊,襲人匆匆回了前院客房,卻見據說醉得不省人事,與柱子不離不棄的人正坐在床頭發呆,室內光線不好,他一身大紅色喜袍,猛地一瞧還怪瘮人。
襲人歎了一聲:“二奶奶那邊我哄過去了,你以後可彆叫我做這種事了,再不能幫你的!我又不會扯謊,二奶奶又聰明,方才可嚇死我了。”
“沒驚動老爺、太太和老太太吧?”寶玉問。
“沒有,老爺、太太和老太太都睡熟了,誰也不知道,”襲人道,“不過這事瞞是瞞不住的,明兒他們知道了,可不會輕饒了你!”
寶玉漫不經心道:“姐姐不是想好了說辭嗎,明兒再說一遍就是了。”
“好啊,原來你還打著這樣的主意!”襲人輕輕捶他,“我說你喝醉了,二奶奶不知前頭的事也就罷了,老爺、太太和老太太斷斷是不會信的。”
寶玉道:“才說姐姐聰明,怎麼又糊塗上了?太太和老太太信不信不要緊,隻要有個說得過去的由頭就罷了,她們不會計較的。至於老爺......老爺如今隻當沒我這個兒子,一門心思培養蘭兒,他不會管我的。”
這話說得襲人心酸,坐到寶玉身邊想安慰兩句,一扭臉卻發現寶玉又呆呆地不知想什麼去了。
襲人奇道:“你今兒怎麼了,總是魂不守舍的?”
寶玉張張嘴卻說不出口,最後隻能一歎:“罷了,沒事。”
襲人咬咬牙,低聲道:“若是為了那事,你也莫要多心,咱們治了這幾年,不是有些效果嗎?”
雖然說不上好,但偶爾寶玉也能有點感覺,算是有些進展,“我叫我哥哥再去南邊尋摸些好大夫,總能治好的。”
寶玉沉默一會兒,解下腰上的玉佩遞給襲人:“花大哥替我奔波,路上少不得花費,請大夫也要銀子,這個你拿給他,應該能頂一些時日。”
“不用!”襲人連忙推辭,“你前幾日剛給了他五十兩銀子,哪就使的完呢?”
寶玉把東西塞到她手裡:“你跟我客氣什麼,拿著便是了,若是用不上,便隻當是我給你和花大哥的謝禮了。”
襲人看著手裡的東西,接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後還是收了。
洞房花燭夜,新郎沒進新房,新娘獨守空閨,這事果然瞞不住,第二天新人敬完茶,賈政黑著臉離開後,賈母和王夫人便留下寶玉單獨說話。
王夫人病得越發厲害了,自打年初王子騰暴病身亡,她傷心一場,更是連床都下不了了。今兒都是叫人抬著過來的,她看了寶玉一眼,想要說什麼,但一張口就咳個不停。
賈母瞥她一眼:“不舒坦就彆說話了。”
然後又問寶玉:“你怎麼想的,可是對寶釵有什麼不滿?”
寶玉低聲道:“不是。”
襲人連忙上前,把昨兒和寶釵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既是如此,那也罷了,不全是你的錯。隻是以後不能這般孟浪了,好在寶釵大度,不跟你一般見識,換個人有你受的!”賈母意味深長道,“成了婚便是大人了,以後有妻妾兒女,你得撐得起門楣才是,從前那些心思都收一收,不該想的不要想,正經讀幾本書,考個功名才是。”
寶玉低下頭,悶悶地應了一聲。
當天晚上寶玉便乖乖去了正房,丫鬟們識相地退出去,給夫妻二人留下獨處空間。鶯兒甚至還貼心地點了一對紅燭。
燈光照耀下,寶釵羞紅了臉,主動上前給寶玉解衣裳。寶玉卻退後兩步避開寶釵的手:“昨兒喝得太多,今兒我又看了一下午的書,這會兒頭疼得厲害,咱們這就睡吧。”
寶釵臉瞬間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