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黑白(2 / 2)

感覺不到頭頂的疼痛,他目眥儘裂地撲向夏源,指尖顫抖著指向廣播,詞不成句地質問:“司程……司禾,是司禾嗎……”

夏源被他嚇了一大跳,緩了緩才皺著眉頭訓斥道:“這司程還自詡什麼藝術家,簡直禽獸不如……”他看了眼許賀添,“哦,不是那小姑娘,聽說被害人是兩個初中生,被那人渣叫去家裡學畫畫……”

許賀添恍恍惚惚,隻覺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他轉頭,眼神有些渙散地斜斜向下,輕輕道:“讓我下車。”

喉結動了下,許賀添轉頭看向夏源,平靜道:“給我一個小時,不,就半個小時,可以嗎?半小時後你來這裡接我。”

夏源盯了他半餉,最終還是說:“好。”

許賀添戴上了口罩帽子下車,攔了輛出租車。

循著非常淺淡的記憶,他找到了司禾大伯父家的住址。

非常狹窄逼仄的樓道,生鏽的鐵門,彎著腰才能不碰頭通過的埡口。

正好是下午五六點鐘,樓道裡來來往往通過的人不算少。有提著菜籃下樓的大爺大媽,有剛從補習班下課在打鬨著上樓的學生。

許賀添一道高挑的身影顯得尤為格格不入。他下意識低下了頭,捂緊了口罩,壓低了帽簷,徘徊在樓道口。

大概沒幾分鐘,對麵有戶人家開了門,一個提著菜籃的中年婦女從裡麵走出來。

她頓了下腳步,仰頭皺著眉盯了許賀添好幾眼。

許賀添和她對視上視線。

有點眼熟,不知道是不是。

中年婦女警覺地回身關上了門,往樓梯口走去。

猶疑了好幾秒,許賀添快步上去拍了下中年婦女的肩膀:“那個,您好,請問您是司禾的大伯母嗎?”

中年婦女倒也沒否認,隻是轉而警惕問道:“你哪位?”

“哦,我是她朋友。”許賀添有些不自然地摸摸後脖頸,“請問她現在在家嗎?找她有點事兒。”

“哦,禾苗啊,她早就不在嶺川了。”

中年婦女眼球轉了轉,脫口而出道,“她出國了!M國留學去了!叫啥城市來著,哦,好像說是什麼杉磯……不是,你找她乾什麼?”

“出……出國了?”

許賀添不敢置信地“嗬”出聲,“什麼時候的事兒?”

像是準備好了似的,中年婦女對答如流道:“禾苗老早就開始申請了,前段時間就收到那個叫啥歐非兒的東西了……”

許賀添舔了舔嘴唇,靜默了好半餉,沒說出話。

中年婦女瞳孔閃了閃,摳著菜籃往下走,自言自語地大聲道:“我得趕快去買菜了,我們家小煜馬上補課就要回來了,今天得給他燉個雞湯補補身體……”

“……”

許賀添頭緩慢垂了下去,眼睫一動不動耷拉著。

“M國,洛杉磯。”

他無意識地低聲重複了遍。頓了下,他聽見自己忽的出聲,“得去問問哪個學校。”

少年抬腿,兩步跨作一步地往下跑。

許賀添腿長跑得快,還沒出樓道,就看到了中年婦女的在角落裡縮著的背影。

她左右瞧了眼,正捂著嘴打電話。樓道狹小,回聲很大,倒也足夠許賀添聽清她的話語。

“……對,都說了。嗯嗯,沒說哪個學校,就隻說你去M國留學去了。”

“唉,這也太不要臉了,居然還追到了我這裡,明知道你不想再和他有什麼關係了……”

“沒有的事,你彆多想。禾苗,你還好吧在那邊?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缺錢就告訴大伯母,我給你打過來,啊。”

“好嘞好嘞,那我以後就打你這個新手機號是不?知道了,我待會兒掛了電話就存起來……”

……

隻講了幾分鐘電話,中年婦女就收起手機,背影遠去。

許賀添頓下了腳步,像被釘在了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手緩慢搭上扶手,收攏,握緊,冷白色指側青筋暴起。

中年婦女的話不斷地在他腦子裡盤旋:

“老早就開始申請了。”

“這也太不要臉了。”

“明知道你不想再和他有什麼關係了。”

……

聲音逐漸加速、劇烈、旋轉,像一把鈍刀,一下又一下地剜著他的心臟。剛開始毫無知覺,然後痛覺漸漸顯現,直至讓人無法喘息。

他又突的想起那條短信:【我想離開這裡,也不想再和你聯係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許賀添忍不住去想。是從他兀自陪著她哭的時候嗎?還是在因為他,她被記者困擾的時候?還是……他擅作主張說要給她一個承諾的時候?

……

多可笑啊。

電話響起,是夏源打來的。

許賀添從衣兜裡摸出手機,盯著屏幕看了會兒,接通。

“嗯,知道了。馬上就過來。”

“不會再亂跑了。”

“最後一次。”

“以後……以後也沒理由了。”

……

讓他產生衝動,讓他情緒起伏,讓他不顧一切的理由。

沒有了。

……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過得渾渾噩噩。

夏源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讓他拍戲他就拍,讓他采訪念台詞他就念,讓他出席活動他就去。

夏源倒是很開心。

他拍著他肩膀,很是欣慰:“早這麼聽話多好。”

許賀添隻是輕飄飄地笑笑,不說話。

或是,沉默地從煙盒裡抖出一根香煙,含到嘴邊,點燃,耷拉著眉眼吞雲吐霧。

之後很久很久,他都沒再聽說過司禾的消息。

好像從那通沒得到答案的電話後,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把自己在他的生活中生存過的所有印記,全部抹平了。像砂礫,像塵埃,像空氣。

無聲無息,一吹即散。

直到那天。

司程這個名字又久違地出現在嶺川市新聞速遞的晚間新聞裡。

經過好幾輪上訴重審,宣判結果終於下來了。司程涉嫌誘/奸兩名未成年少女罪被逮捕,人證物證俱在,證據確鑿,被判以無期徒刑。

新聞裡還說,司程那個叫蔣玉紅的妻子正帶著她和司程的女兒全國各地四處躲藏,在躲著受害人家屬的無儘攻擊和謾罵。

許賀添突然從床上坐起身,好像倏地想通了什麼。

他眼睛一眨不眨,靜默了很久。

在這一刹那,他忽然覺得。

其實司禾剛好在那時候選擇了出國,也挺好。

至少。

他的姑娘沒能遭受到這些無妄之災。他的姑娘,也許正在M國洛杉磯的某個大學裡,享受著她正當年的陽光、青春、笑容和快樂。

而他。

縱使輾轉反側,縱使無法忘懷,縱使痛苦。

也不該再去打擾了。

還她自由自在。

他本是這麼想的。

他也覺得自己就應該這麼做。

……

可是後來。

有人托前輩給他遞了《孤島》的本子。是個大製作,班底優厚,投資也很好。但前輩說,願意去試鏡的人卻寥寥無幾。

因為《孤島》的有一半時長以上的拍攝地都在洛杉磯的原始森林,條件極為艱苦,幾乎所有演員都望而卻步。薪酬也不算高,實在不抵付出,畢竟誰願意為了拍個戲就搭上自己的性命?

夏源也沒想讓他接,隻略略看了一眼,就隨手扔到了一堆廢紙裡,轉而給他拿了幾個另外的本子。

畢竟許父把自己兒子交到他手裡,他得為他安全負責的。

許賀添薄唇抿直,沉默了好半餉。

起身,伸手,從一堆廢紙裡抽出《孤島》劇本,淡然地看著夏源道:“我想接這個。”

夏源很驚訝:“為什麼?這很危險的。”

許賀添笑笑,抖出一根煙含在嘴裡:“知道。沒為什麼,想接就接了。”

幾乎是下意識。

他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後來的事也順理成章了。

他徹底放任了自己。在沒戲的時候開著車,挨著挨著去了洛杉磯所有的大學,漫無目的地閒逛。

他總覺得,他其實沒想去找她。

畢竟,其實隻需要多打聽打聽,便能知道她在哪個學校。

但是。

他就是固執地,不想去打聽。

那時候,他就連對自己,都常常不想承認他此行的目的是去找她。

許賀添對自己說,他隻是去隨意逛逛,四處走走。若是不小心在哪個轉角遇到了,那也隻會是偶然,不是他的刻意為之。

畢竟。

她說過不想再和他聯係。

可笑的是。

她其實根本不在那個城市,甚至都不在那個國家。

許賀添走過了那座城市的幾乎每個角落,去尋找一個,根本不可能找到的人。

他把心裡的五彩打碎、重造,建立了一座黑白冰冷的牆。

然後在那堵牆後。

他一個人,孤獨地住了四年。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提前更了!

這算是加更了吧!為自己鼓掌嗚嗚嗚!

(但其實我們添哥做的還遠遠不止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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