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不到頭頂的疼痛,他目眥儘裂地撲向夏源,指尖顫抖著指向廣播,詞不成句地質問:“司程……司禾,是司禾嗎……”
夏源被他嚇了一大跳,緩了緩才皺著眉頭訓斥道:“這司程還自詡什麼藝術家,簡直禽獸不如……”他看了眼許賀添,“哦,不是那小姑娘,聽說被害人是兩個初中生,被那人渣叫去家裡學畫畫……”
許賀添恍恍惚惚,隻覺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他轉頭,眼神有些渙散地斜斜向下,輕輕道:“讓我下車。”
喉結動了下,許賀添轉頭看向夏源,平靜道:“給我一個小時,不,就半個小時,可以嗎?半小時後你來這裡接我。”
夏源盯了他半餉,最終還是說:“好。”
許賀添戴上了口罩帽子下車,攔了輛出租車。
循著非常淺淡的記憶,他找到了司禾大伯父家的住址。
非常狹窄逼仄的樓道,生鏽的鐵門,彎著腰才能不碰頭通過的埡口。
正好是下午五六點鐘,樓道裡來來往往通過的人不算少。有提著菜籃下樓的大爺大媽,有剛從補習班下課在打鬨著上樓的學生。
許賀添一道高挑的身影顯得尤為格格不入。他下意識低下了頭,捂緊了口罩,壓低了帽簷,徘徊在樓道口。
大概沒幾分鐘,對麵有戶人家開了門,一個提著菜籃的中年婦女從裡麵走出來。
她頓了下腳步,仰頭皺著眉盯了許賀添好幾眼。
許賀添和她對視上視線。
有點眼熟,不知道是不是。
中年婦女警覺地回身關上了門,往樓梯口走去。
猶疑了好幾秒,許賀添快步上去拍了下中年婦女的肩膀:“那個,您好,請問您是司禾的大伯母嗎?”
中年婦女倒也沒否認,隻是轉而警惕問道:“你哪位?”
“哦,我是她朋友。”許賀添有些不自然地摸摸後脖頸,“請問她現在在家嗎?找她有點事兒。”
“哦,禾苗啊,她早就不在嶺川了。”
中年婦女眼球轉了轉,脫口而出道,“她出國了!M國留學去了!叫啥城市來著,哦,好像說是什麼杉磯……不是,你找她乾什麼?”
“出……出國了?”
許賀添不敢置信地“嗬”出聲,“什麼時候的事兒?”
像是準備好了似的,中年婦女對答如流道:“禾苗老早就開始申請了,前段時間就收到那個叫啥歐非兒的東西了……”
許賀添舔了舔嘴唇,靜默了好半餉,沒說出話。
中年婦女瞳孔閃了閃,摳著菜籃往下走,自言自語地大聲道:“我得趕快去買菜了,我們家小煜馬上補課就要回來了,今天得給他燉個雞湯補補身體……”
“……”
許賀添頭緩慢垂了下去,眼睫一動不動耷拉著。
“M國,洛杉磯。”
他無意識地低聲重複了遍。頓了下,他聽見自己忽的出聲,“得去問問哪個學校。”
少年抬腿,兩步跨作一步地往下跑。
許賀添腿長跑得快,還沒出樓道,就看到了中年婦女的在角落裡縮著的背影。
她左右瞧了眼,正捂著嘴打電話。樓道狹小,回聲很大,倒也足夠許賀添聽清她的話語。
“……對,都說了。嗯嗯,沒說哪個學校,就隻說你去M國留學去了。”
“唉,這也太不要臉了,居然還追到了我這裡,明知道你不想再和他有什麼關係了……”
“沒有的事,你彆多想。禾苗,你還好吧在那邊?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缺錢就告訴大伯母,我給你打過來,啊。”
“好嘞好嘞,那我以後就打你這個新手機號是不?知道了,我待會兒掛了電話就存起來……”
……
隻講了幾分鐘電話,中年婦女就收起手機,背影遠去。
許賀添頓下了腳步,像被釘在了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手緩慢搭上扶手,收攏,握緊,冷白色指側青筋暴起。
中年婦女的話不斷地在他腦子裡盤旋:
“老早就開始申請了。”
“這也太不要臉了。”
“明知道你不想再和他有什麼關係了。”
……
聲音逐漸加速、劇烈、旋轉,像一把鈍刀,一下又一下地剜著他的心臟。剛開始毫無知覺,然後痛覺漸漸顯現,直至讓人無法喘息。
他又突的想起那條短信:【我想離開這裡,也不想再和你聯係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許賀添忍不住去想。是從他兀自陪著她哭的時候嗎?還是在因為他,她被記者困擾的時候?還是……他擅作主張說要給她一個承諾的時候?
……
多可笑啊。
電話響起,是夏源打來的。
許賀添從衣兜裡摸出手機,盯著屏幕看了會兒,接通。
“嗯,知道了。馬上就過來。”
“不會再亂跑了。”
“最後一次。”
“以後……以後也沒理由了。”
……
讓他產生衝動,讓他情緒起伏,讓他不顧一切的理由。
沒有了。
……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過得渾渾噩噩。
夏源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讓他拍戲他就拍,讓他采訪念台詞他就念,讓他出席活動他就去。
夏源倒是很開心。
他拍著他肩膀,很是欣慰:“早這麼聽話多好。”
許賀添隻是輕飄飄地笑笑,不說話。
或是,沉默地從煙盒裡抖出一根香煙,含到嘴邊,點燃,耷拉著眉眼吞雲吐霧。
之後很久很久,他都沒再聽說過司禾的消息。
好像從那通沒得到答案的電話後,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把自己在他的生活中生存過的所有印記,全部抹平了。像砂礫,像塵埃,像空氣。
無聲無息,一吹即散。
直到那天。
司程這個名字又久違地出現在嶺川市新聞速遞的晚間新聞裡。
經過好幾輪上訴重審,宣判結果終於下來了。司程涉嫌誘/奸兩名未成年少女罪被逮捕,人證物證俱在,證據確鑿,被判以無期徒刑。
新聞裡還說,司程那個叫蔣玉紅的妻子正帶著她和司程的女兒全國各地四處躲藏,在躲著受害人家屬的無儘攻擊和謾罵。
許賀添突然從床上坐起身,好像倏地想通了什麼。
他眼睛一眨不眨,靜默了很久。
在這一刹那,他忽然覺得。
其實司禾剛好在那時候選擇了出國,也挺好。
至少。
他的姑娘沒能遭受到這些無妄之災。他的姑娘,也許正在M國洛杉磯的某個大學裡,享受著她正當年的陽光、青春、笑容和快樂。
而他。
縱使輾轉反側,縱使無法忘懷,縱使痛苦。
也不該再去打擾了。
還她自由自在。
他本是這麼想的。
他也覺得自己就應該這麼做。
……
可是後來。
有人托前輩給他遞了《孤島》的本子。是個大製作,班底優厚,投資也很好。但前輩說,願意去試鏡的人卻寥寥無幾。
因為《孤島》的有一半時長以上的拍攝地都在洛杉磯的原始森林,條件極為艱苦,幾乎所有演員都望而卻步。薪酬也不算高,實在不抵付出,畢竟誰願意為了拍個戲就搭上自己的性命?
夏源也沒想讓他接,隻略略看了一眼,就隨手扔到了一堆廢紙裡,轉而給他拿了幾個另外的本子。
畢竟許父把自己兒子交到他手裡,他得為他安全負責的。
許賀添薄唇抿直,沉默了好半餉。
起身,伸手,從一堆廢紙裡抽出《孤島》劇本,淡然地看著夏源道:“我想接這個。”
夏源很驚訝:“為什麼?這很危險的。”
許賀添笑笑,抖出一根煙含在嘴裡:“知道。沒為什麼,想接就接了。”
幾乎是下意識。
他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後來的事也順理成章了。
他徹底放任了自己。在沒戲的時候開著車,挨著挨著去了洛杉磯所有的大學,漫無目的地閒逛。
他總覺得,他其實沒想去找她。
畢竟,其實隻需要多打聽打聽,便能知道她在哪個學校。
但是。
他就是固執地,不想去打聽。
那時候,他就連對自己,都常常不想承認他此行的目的是去找她。
許賀添對自己說,他隻是去隨意逛逛,四處走走。若是不小心在哪個轉角遇到了,那也隻會是偶然,不是他的刻意為之。
畢竟。
她說過不想再和他聯係。
可笑的是。
她其實根本不在那個城市,甚至都不在那個國家。
許賀添走過了那座城市的幾乎每個角落,去尋找一個,根本不可能找到的人。
他把心裡的五彩打碎、重造,建立了一座黑白冰冷的牆。
然後在那堵牆後。
他一個人,孤獨地住了四年。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提前更了!
這算是加更了吧!為自己鼓掌嗚嗚嗚!
(但其實我們添哥做的還遠遠不止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