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七章】紅梅箋(1 / 2)

易塵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 才忍住想要上線抓住好友們的肩膀死命搖晃並告訴他們不要如此破費的衝動。

清淮說過的話還言猶在耳, 易塵很珍惜這份感情, 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客氣疏離讓好友們寒心。

他們送她禮物, 是因為覺得她值得,她應該大大方方地收下並表示喜歡才對, 一昧推拒反而會讓人誤解她想要跟他們劃清關係,這樣做反而不美了。

“但是,果然還是太貴重了啊。”

易塵輕聲歎息著, 雙手捧著質感如流水般的廣袖留仙裙,摩挲衣裙的動作都不自覺間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

這套廣袖留仙裙質感宛如絲綢,輕盈而又繁華富麗,很難想象製作者是如何將這兩種相駁的特性完美的交融在一起的。整件仙裙沒有任何縫合的痕跡, 就仿佛從繅絲開始就一點點織就的無縫□□,幾乎讓人難以想象, 為了織出這樣的一條留仙裙要耗費多大的人力物力。

易塵再一次領悟到了自己的幾位好友們身價有多麼豐厚了。

易塵將清淮送來的禮物妥帖的收拾起來後,這才深吸一口氣,打開了少言贈送的木盒。

——一盒茶葉, 三本裝訂細致的線裝書,這就是木盒中的全部。

易塵沒覺得失望,她小心翼翼地拿出砌在綢布中的茶盒,打開後湊到鼻尖輕輕一嗅。

高雅香醇的氣息撲麵而來, 並不馥鬱, 卻很清爽, 停留在肺腑間流連不去的一股異香氤氳發散, 隻讓人覺得心神一震,靈台清明,格外神清氣爽。

茶葉的清香中似乎還有梅花冷冽的芬芳摻雜其中,那股花香淡得幾乎就像是易塵的錯覺,但是卻奇異地調和在茶香中,交融成一曲令人心寧的流水小調。

——讓人不自覺地想起那個站在紅梅白雪旁的人。

易塵鄭重地將茶葉收進了茶櫃裡,將少言送來的靜念茶跟陰朔送來的三款茶葉放在了一起,然後拿起了少言的三本手劄。

少言的手劄跟易塵寄過去的手抄本有些相似,裡頭書寫的都是一些自己對大道的感悟,其中還穿插著一些自己的見聞見解,少言則從中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形式上有點類似日記,但是遣詞用句卻古韻十足,宛如留於後人的道學記載,書寫了一位問道者一生的感觸與頓悟。

易塵捧著手劄,不自覺地就有些看入迷了,這三本手劄記錄的是少言的一生,裡麵的語句短小精悍,卻總讓人有醍醐灌頂的錯覺。

透過第一本手劄,易塵看見了年少時的少言,生性恬淡不爭,比起貪戀紅塵煙火的幼弟莫常遠,他更喜愛天邊的雲卷雲舒,所思所想也總與常人不同。

年少時的少言心性純真無垢,會指著水裡的遊魚,詢問父母緣何它們不翱翔於九天之中。父母告訴他這是魚兒的命數,他卻搖了搖頭。他人說魚兒遊水乃是常態,少言卻覺得那是魚兒缺了問道的覺悟,甘於被困一隅的池塘,而忘了深海的浩瀚,天空的廖廣。

“萬物生靈是否於誕生之初便注定了大道機緣之久長?”

年少時的少言尚未擁有日後孤高淩雲的心境,他站在道途的起點上,卻沒有像世間千千萬萬的問道人那般急急可可地踏上前路,反而站在原地細細思量。

“吾曰,非也,道在前方。”

萬物生靈都可問道,無尊卑,無貴賤,缺的永遠都是一閃而過的靈竅。

易塵心中驚歎,年紀小小的少言居然如此聰慧早熟,在稚童之年便學會了對自我的認知,他最先意識到的並非己身的渺小,而是身為一個凡人對“道”之一字無窮無儘的貪婪與欲求。

正如同易塵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好一樣,少言對“道”的向往也源自於對整個世界本源的好奇與超脫自我的覺悟之心。

這很難得,易塵知曉。

因為人性本惡,人心都是自私的,指責彆人的過錯比什麼都容易,找尋自己的瑕疵卻比什麼都難。很多時候人們深陷迷局,卻堅信自己是正確的,不知途反。

正確認識自己,並萌生出完善自我的欲求之心——這就是修道修心最難跨過的一道天坎。

易塵翻開了第二本手劄,如果說第一本手劄記錄的是少言求道之初對己身的詰問與反思,那第二本手劄記載的,就是少言為了己身大道上下求索的過程。

最初的少言,認為大道是公正的,因為道的本身無形無情,它並不會阻止世人問道,也不會提點他人正確的道途。

大道就在那裡,或許很遠,或許很近,一瞬的頓悟與開竅能讓你捕捉到一線靈光,卻也有人一輩子都摸索不到。

在家中慘遭巨變之後,幼弟莫常遠的遭遇讓少言產生了困惑,原本已經堅定的觀念也產生了動搖。

修仙問道是否果真有命數一說?那如果天道不讓你得道,問道者豈非一輩子都與大道無緣?而他們所修習的道,究竟是自己的道,還是天道早就定下的命數?

少言找不到答案。

饑荒災厄年間,他救下一個骨瘦如柴被易子而食的孩子,期望能從眾生的低穀尋找到一個答案。

但是,最終的答案就是沒有答案。

“仙師,凡人煎熬一輩子已是不易了,唯有衣食無憂之人,才有閒心去追求那縹緲不定無法捉摸的‘道’啊。”那位熬過淒苦半生的老人顫顫巍巍地說完,兩道渾濁的淚水劃過那張黝黑瘦削的臉,就像一樽被風雨侵蝕得格外斑駁的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