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媽文裡的短命親媽);
時隔半個多月,張希運又來了一趟,這次倒真是順路。
他結束了甬城的工作返回帝京,因為攜帶沂安太妃墓出土的珍貴瓷器碎片,要帶回帝京大學修複,甬城當地出於安全考慮,決定派車送他到甬城坐飛機。
張希運便讓車順道拐到馮家村來道個彆,問問馮妙有沒有東西要帶或者帶個話。
送他們來的是一輛軍綠色小吉普,這年代最多的一種車型,然而鄉下小地方畢竟少見汽車,以至於車開進村,就有一群小孩子追著跑。車開到馮妙家門口停下,村裡好多人探頭探腦出來看。
“聽說方冀南家裡是大將軍,是不是坐小包車回來了?”有個婦女說。
“下來了下來了,”另一個眼尖說道,“下來的不是方冀南,這人好像是上回來過的,跟那女的來的,方冀南家親戚。”
“誰說人家方冀南跑了的來著?人家這不是來親戚了嗎。”
“親戚來了又不是他本人,你彆忘了,他可走了三個多月了吧,鬼影子都沒見回來,我看他早晚得當陳世美。”
小車開到門口,正在院裡玩的大子眼睛一亮,丟掉手裡東西就往外跑,二子也跟著跑出去看稀奇,歪著腦袋研究這個長輪子會跑的家夥是個啥東西。
同車四人,除了張希運和司機、一個甬城來送行的年輕人,還有一個六十歲左右、知識分子模樣的人,介紹是他同行的鄒教授。馮妙便招呼他們在院子裡坐下,端茶倒水,又隨手洗了幾個香瓜招待。
大人坐著說話,大子就來跟媽媽報備,要領著二子出去玩,馮妙追在背後囑咐了一句:“不許跑遠了,就在大門口玩。”
大子頭也沒回地答應一聲“知道啦”,隨著話音早跑出去了。
得虧這位大姐夫禮數周全,臨走還真跑來一趟,馮妙看到他十分高興,就問起沂安太妃墓的情況,她尤其關注的是那些岌岌可危的絲織品。
“怎麼可能全部修複,去之前隻聽說沒保護好,去了才知道有多令人痛心,很多都碳化氧化了,搶救出來的幾件,後期慢慢弄吧。”張希運道。
“敗家子兒,太讓人痛心了!”一同來的鄒教授重重放下茶碗。
鄒教授氣道,“沂安太妃墓出土數量最多的就是絲織品,除了墓主身上裝裹的,光隨葬衣物就七八個朱漆大箱子,結果呢?出土後他們就那麼隨隨便便打開了,就那麼抬出來了,剛出土時聽說還能看見顏色和花紋,甚至還很柔軟,結果呃,眼睜睜看著它們化為灰燼,等我趕到就真的隻有灰了。混賬東西,敗家子,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張希運:“鄒教授您少生點氣,氣大傷身,就是您當時在場,也不一定能保住,眼下咱們沒那個技術條件。”
鄒教授:“起碼還能搶救一下吧?再不濟我也及時拍個照吧?”
古代絲織品都是用的蠶絲棉麻,有機物,長期埋在地下,出土後接觸空氣就會迅速碳化氧化,所以絲織品出土,顏色花紋基本都是曇花一現,也就容考古人員驚豔地看上那麼兩眼,很快就氧化了。
“昨天我去絲織品組那邊,幾個工作人員忙活了二十多天,堪堪把那件織金繡花的方補夾衣拚湊個大致形狀出來。”張希運搖搖頭,“整體修複我看是不可能了,損毀太嚴重了,彆說複原,複製可能都無法做到,那些織金、繡金的工藝,我們現在的工藝都未必能做得出來,很多都已經失傳了。”
“大姐夫,我覺得你們先彆灰心,我們國家這麼大,手藝人代代相傳,指不定就傳承下來了呢。就說要修複這些東西,我覺得也需要熟悉針線活。”
馮妙略一猶豫,笑道,“我要能看看就好了。大姐夫你不知道,我從小就喜歡刺繡,小時候跟我奶奶學了一些,我們農村人,縫縫補補都靠自己兩隻手,我奶奶就很會繡花,好幾種繡法我都會,這幾年不提倡刺繡,才做得少了。”
張希運隻當她是隨口一說,坐在一旁的鄒教授卻留心了,手指隔空點點她道:“你還真是提醒我了,我們光想著考古保護,光指望考古人員,先不說我們眼下有沒有絲織品考古的專業人員,出土絲織品要修複,它不光是考古的事兒,首先要熟悉針腳、線頭、布條與布條之間的關係……”
“那些刺繡部分就更難了,我們還真應該考慮找個熟悉縫紉、刺繡的人參與進來,眼下這不是抓瞎嗎,起碼能多個思路。”
鄒教授說著打開提包,拿出幾張照片指給馮妙看。
“你看看這個補子,看看這個刺繡,多麼精美呀,嘖嘖,太美了。可惜考古隊幾個工作人員琢磨了這麼多天,連這種刺繡針法怎麼走的都沒吃透,針線怎麼走你不懂,你就不敢輕易去動它。”
馮妙仔細端詳那張黑白照片,呃……
對不起,她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隻看到一片黑乎乎,隱隱約約像個葫蘆圖案,怎麼看都跟“精美”二字沾不上邊。
“這還是好的,有的年代更久遠,出土就已經碳化成碎渣了,你連它原本是什麼東西都看不出來。”鄒教授歎道,“我們是絲綢古國,絲綢和瓷器代表著我們民族祖先的文化符號啊,這些東西何等珍貴,可是很多紡織、刺繡的技藝都已經失傳了,越是精美名貴越難以流傳,墓主身上有一件緙絲的東西,我仔細觀察過,它的工藝跟我們現在還是有區彆的。”
馮妙不自覺一笑,心說內廷尚工局的織造工藝,原本就跟民間的一些技藝有所不同。
就算是貢品織料,在民間各地織造,織造的標準要求也會更高一些,有些禦貢織料民間是不能用的,連宗室權貴都不能僭越,何況刺繡這麼因人而異的技巧。
“我要是能看看就好了。”馮妙思忖片刻,索性直接說道,“鄒教授,大姐夫,我對這個實在是好奇,方不方便讓我看一下?”
張希運明顯一愣,稍稍意外,本能看向鄒教授:“那個……鄒教授,你看呢?那個……我弟妹她當然不懂考古,但是她本身正好是個裁縫,又會刺繡……”
鄒教授笑道:“看看又不會看壞。看一下而已,換個思路說不定就能幫我們解決問題。”
鄒教授略一思忖,手指隔空指了下馮妙說,“這麼著,也是巧了,我這次和張希運要護送兩件東西回京修複鑒定,這兩件青瓷十分特彆,在墓中就已經碎了,恭王墓出土的,斷代卻不太對,更像是前朝禦用的東西,前朝禦用的東西怎麼會在恭王墓裡,這就很值得研究一下了。少則五六天,頂多十天半月吧,我還得回來,回頭讓小王——”
他示意陪同送行的年輕人,“王建國,要不你們返回的時候,就順路接上馮妙同誌,先讓她看一看那件織金葫蘆的方補夾衣。”扭頭又跟馮妙交代道,“你先去看看,那個東西太特殊,一定要小心謹慎,隻準看,他們也會告訴你的。”
“知道了。”馮妙心中一喜,忙點頭笑道,“謝謝鄒教授,謝謝大姐夫,我就是好奇喜歡刺繡,就想看看。”
目送軍綠小吉普走遠,馮妙不由自嘲一笑,光從張希運的反應,她也知道自己這樣“毛遂自薦”有多冒昧,在彆人眼裡明明就是無知和冒失。
然而那些東西就像一個誘人的鉤子,勾起她心裡某種強烈的念想。並且這對她,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也未嘗不是給那些東西一個機會。
“馮妙,”隔壁宋軍一伸頭,“這不是上次方冀南家那誰嗎,乾啥來了,怎麼這麼快又走了?”
“人家有彆的事兒,順路來走個親戚。”馮妙笑。
“哦。”宋軍咣當一聲,關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