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也想多買一張的,可是小孩太小了,你給他單獨一個鋪位不行的,怕他半夜翻身掉下來。”徐長遠說,“還是我帶著吧。”
馮妙也為難,不光怕掉下來,孩子小,又是在咣當咣當的火車上,他晚上離不開大人。
“大子,走,跟叔去那邊睡,叔給你講故事。”徐長遠哄著大子走,大子眼睛看看媽媽,其實不太願意,但也知道媽媽一個人帶不了他們。小東西眨眨眼,慢聲細氣問了一句:“叔,幾點了?”
“差幾分鐘八點。”徐長遠看看手表。
“那,我再玩一會兒行嗎?現在還不困呀。”
徐長遠不禁笑起來,答應他說行吧。馮妙就讓大子也上了鋪,跟二子一起躺著,拍著兩個孩子哄睡。拍了好一會兒倆孩子才睡實了,過了會兒徐長遠過來看,咧嘴笑笑,小心地把大子抱走了。
“這是你啥人呀?”對麵鋪的中年婦女問。
馮妙說:“親戚。”
“我起初還當時你孩子爸呢,還尋思要不我跟他換個鋪位,又聽見你家小孩喊叔。”
“不是。家裡的親戚,他都還沒結婚呢。”
“還沒結婚呀,看著也不小了。”那婦女嘖了一聲說,“沒結婚沒孩子,對小孩還挺細心的,一看就是脾氣好,有耐心,這樣的男同誌可不孬。”
“對呀。”馮妙笑道,“回頭我得幫他介紹個好對象。”
正月份的最後一天,陽曆3月8號,馮妙帶著兩個孩子抵達帝京。火車到站的時候天已經落黑了,人多,馮妙一手一個孩子,背著個包袱,徐長遠一手扛著大行李包,肩膀掛著他自己的挎包,手上還拎著個網兜,一行人跟著出站的人流擠出來,不禁長舒了一口氣,終於到了。
徐長遠四下張望一圈,沒看到熟悉的人,便笑道:“馮妙同誌,我帶你們坐公共汽車回去,也不算太遠的,你們再辛苦下。”
馮妙忙笑道:“不辛苦。這一路你才辛苦了,徐同誌太謝謝你了,要是我自己帶著兩個孩子坐火車,還不知得怎麼手忙腳亂呢。”
“用不著客氣,我這不就是奉命去接你的嗎,你不知道,莊老聽到消息可高興了。”
他扛著行李走下台階,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喊他的名字。
“有人來接我們了。”徐長遠看著來人笑。
來的是一個男同誌,跟徐長遠年紀相仿,跟馮妙介紹說這也是他們工作組成員,也是莊老的學生,叫李誌。
“還以為不來接我們了呢。”徐長遠道。
“哪兒能啊。”李誌笑道,“這不是莊老說天都黑了,馮妙同誌還帶著小孩子,讓工作組派個車來嗎,你也知道用車得先申請,我又跑去要車,緊趕慢趕才來到。”
馮妙一聽趕緊道謝。徐長遠和李誌把行李拿上小吉普車,先把她們送去招待所暫住一宿,第二天早上剛吃過飯,徐長遠和李誌一起來了。
“莊老急著先見見你。”徐長遠說,“但是工作的地方,兩個孩子不方便帶進去,這招待所我們很熟,我剛才拜托服務員幫著照看孩子,見過了莊老,下午再好好安置你們,你看行嗎?”
女服務員就跟在後邊笑眯眯打個招呼,馮妙便交代倆小孩老實聽話,在房間等她。徐長遠和李誌帶著馮妙徑直來到故宮,到工作人員出入的西華門。徐長遠出示了工作證,馮妙當然沒有,又被詢問解釋了半天,做了登記,馮妙才終於進了故宮。
對於馮妙來說,皇宮實在沒什麼好稀奇的,倒也處之泰然。徐長遠和李誌帶著她穿過高高的宮牆,七彎八拐,先到工作組用來工作的西三所,俗稱的阿哥所。
莊老已經滿頭華發了,看起來應該跟馮妙爺爺年紀差不多,清瘦,矍鑠。馮妙一路上跟徐長遠聊莊老比較多,已經有所了解,知道這位莊老也算是國寶級的專家泰鬥了,頗受人敬重,跟這座宮牆倒是相得益彰。
顯然,徐長遠所說的“一模一樣”並沒有讓莊老認可,見麵後老國寶二話沒說,招呼人:“把拆下來的那塊雙麵繡拿來”。
“小姑娘,你看看這個。”莊老接過木質托盤,交代道,“可小心著些,這都是寶貝,我專門拆一片來做研究複製的。”
馮妙點點頭,指尖拿起這塊夾紗雙麵繡,繡品不大,長也就一尺,夾紗幾近透明,華麗繁複的纏枝蓮紋刺繡,曆經數百年時光依舊精美。
“就是這個東西。”莊老殷切看著她。
“這個,不是還可以嗎?”
“嗐,這個是我們拆下來以後,清理修複過了的,已經朽得不行了,所以你一定要輕拿輕放。”
莊老饒有興致給她解釋了一番,古代窗戶一般糊的窗戶紙,富貴人家用窗紗。
“比如《紅樓夢》就寫到黛玉的窗紗‘軟煙羅’。而故宮用的窗紗就更加講究,這種透明的紗質雙麵繡,精美華貴,透光還好。但是用在窗戶這樣的地方,風吹日曬、灰塵,時間一久就變得灰突突的,開始糟朽,彆說精美,黑乎乎原本的顏色都看不出來了。”
“這一塊是從門楣上拆下來的,算是頂小的了。這個東西主要是在符望閣,那邊的宮室還沒開放,有點遠,下回時間充裕了帶你去看。”莊老殷切追問,“蘇繡師傅說這個針法比較特彆,已經失傳了,你真做得出來嗎?”
馮妙點點頭:“做得出來,我小時候跟著家中老人,繡過這種排針繡,針法略有不同,可是萬變不離其宗,有樣子就能慢慢琢磨出來。莊老,徐同誌應該跟您彙報過,您能不能先給我解決這個紗和絲線,我先複製一件樣品給您看看。”
“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莊老頓時高興了,招呼李誌,“趕緊把那些個東西給她,都給她。”扭頭對馮妙解釋道,“都是現成的,這個紗叫做素羅,我們早就找到了。之前我們找過幾個人了,都是蘇繡名家,她們把這些絲線弄了上百種顏色,來一個搗鼓一回,東西攢了一大堆,就是一直沒成功,現在給你了。”
“我能不能帶回去繡?”馮妙挺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您看我情況特殊,拖家帶口的,倆孩子還等在招待所呢。”
馮妙:“我保證,最遲十天,我把樣品給您送來。”
“十天?”老國寶看看她,一臉不讚成地說道,“小姑娘,我不著急,我都急了這麼長時間了,慢工細活急也沒用,你慢慢繡,彆出差錯,一定要繡好了。我們眼下可就指望你了,可千萬彆再讓我白高興一回。”
“我向您保證。”馮妙不禁笑起來,老國寶那睜大眼睛認真的神情煞是可愛。
“那你不需要她們那個繡花架子嗎,搬來搬去的……”莊老頓了頓,“那我讓徐長遠給你送過去。”
“不用,繃架又不是多重,我自己拿回去。”馮妙笑。
“也行,隨你。”莊老指指托盤上的那段夾紗雙麵繡,“可是這個東西,這個你不能帶出去的,沒有特批手續,任何工作人員也不能把文物帶出去,外麵有人管,帶不出去的。”
“那我……”
“你先看好了,先搞清楚這個針法。我讓他們給你一個圖樣,之前他們搞出來的,還有照片,就是這個顏色,照片有色差,這個顏色本來也褪得沒法看了,你還得看著原物自己揣摩,記不住了你隨時回來看。”莊老說著就叫人拿底圖給她。
馮妙拿了需要的素羅和絲線,這些物料因為不屬於故宮文物,倒是簡單些,出去時又經過好幾道手續,徐長遠和李誌帶著她一起出來,徐長遠幫她背著繃架,一起出了西華門。
“馮妙同誌,孩子幼兒園的事也正在聯係。”徐長遠說,“這招待所也是我們單位的,住宿費你不用管。眼下就是住處的事情,我們工作組是有宿舍的,不在這邊,不過不算遠,就是我們那個宿舍都是一間屋,用水還算方麵,可沒法做飯,我們平常都是吃食堂。我剛才去聯係過了,他們說騰出來一間,給你和孩子。”
“裡麵有床,有桌子,席子也有,被褥什麼的不夠可以幫你們先借借。”
馮妙來的時候隻帶了一床被子,這個天氣肯定冷。
徐長遠停了停,笑道:“國家百廢待興,我們條件暫時還簡陋些,你一個女同誌,帶著孩子肯定不如家裡方便,要委屈一下了。”
馮妙想了想,暫時先這麼著吧。
回去的路上經過郵局,馮妙就先進去給家裡拍了封電報,報個平安,免得家裡三個老人牽腸掛肚的不安心。寫信太慢了,她以前跟方冀南通信,一來一回差不多就得一個來月。
宿舍的房子是一處平房,事實上這周圍就沒有高大的建築,大片的平房、四合院。上班時間,宿舍區沒什麼人,給她的那一間屋還算乾淨,看樣子有人幫著打掃過了。
好在有徐長遠和李誌幫忙,馮妙在屋裡看了一圈,就提出先上街采買。帝京城買東西當然比鎮上的供銷社方便多了,百貨商場裡東西齊全,隻要你有錢有票,馮妙轉了一圈,把一些不好帶來的生活必需品都買了。
“徐同誌,李同誌,那你們先回去忙吧,我把這收拾一下,就去招待所領孩子。”
李誌說:“你先收拾,我去吧,我有自行車。”
徐長遠:“你有自行車,把兩個小孩帶來,那還有行李呢?”
李誌一聽,拿不了啊。
徐長遠:“我跟你一起去吧。”
馮妙趕緊說:“不用麻煩你們了,回頭我自己去接他們,我找得到路。再說那倆熊孩子,我出來時囑咐他們等我去接,我不去,他們還真不一定跟你們走。”
徐長遠不禁噗嗤一樂,還真是,就算他一路上跟大子混熟了,小孩見不到媽媽還真不一定相信他,彆看人小。
“你們趕緊去忙吧。”馮妙笑道,“這就太麻煩你們了,這都中午飯時候了,我這一團亂,也不說客氣話了,改天再好好謝謝你們。”
“那用不用幫你打飯?”徐長遠問。
“不用,我去接孩子,就順便買點兒。”
馮妙坐公交車回到招待所,倆小孩一聽見門響,就歡呼著跑過來,一個抱腿一個摟胳膊。
“媽媽,這裡就是首都呀,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玩?”大子牽著她的手問。
馮妙說:“你們再堅持幾天,媽媽有個著急的活兒要乾,過一陣子,媽媽保證帶你們出去玩個夠。”
也不知幼兒園那邊哪天能安排好,她一忙,又要把倆孩子關在屋裡,馮妙心裡多少有些不忍,並且娘仨都還沒吃午飯呢,所以領著孩子回到宿舍,放下行李,就先帶他們出去覓食。
上街找了個麵館,點了兩碗炸醬麵,又要了一碗麵湯,麵湯不要錢。勞動人民的大瓷碗,娘仨差點沒吃完。從麵館出來,馮妙又帶他們到在附近商店買了些零食餅乾,還有雞蛋糕。
回去後她先收拾收拾東西,鋪好床,讓倆小孩睡上去試試。興許是這兩天累了,吃飽喝足的下午,倆小東西皮了會兒就睡了。
馮妙洗淨雙手,支上繃架,熟練地上繃、理線,把莊老給她的底圖鋪開。
深吸一口氣,沉心靜神,開工。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夠不夠肥?星期天作者爆肝啦,快表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