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妙一高興,就拿著這把足以以假亂真的團扇去跟她的導師顯擺了,小得意地跟莊老說:“這把用了我三個多月時間,現在差不多熟練了,您等我兩個月,我給您做一把您喜歡的。”
“好看的我都喜歡。”莊老拿著那把唐寅山水的緙絲團扇看來看去,笑眯眯道,“要不你這把先借我玩幾天。”
“那這把先送給您吧,” 馮妙也笑眯眯道,“我現在手熟了,回去再做一把更好的。”
莊老:“成交,先下手為強,旁人不許跟我搶。”
想了想又囑咐道:“你可彆告訴吳老頭,他知道了又得搶我的,他就喜歡跟我搶東西,以前你考研究生他還想跟我搶學生。”
於是西三所的工作人員們便看到老國寶一身忒不講究的打扮,菜市場大爺似的背著個手,手裡偏還拿著一把華貴精美的緙絲團扇,大冷天裡搖啊搖的美滋滋晃悠。
這一年寒假,剛一放假倆孩子就被送回了老家,馮妙送去的。路上就跟倆小子講,你們去了一定不能把作業丟到腦後勺去,每天按時寫作業。
“能不能在姥姥家過完寒假,可就看你們作業寫得怎麼樣了。”馮妙說,“你小舅媽是老師的老師,等她春節跟你小舅回去,我就讓她仔細檢查,沒按任務完成的,過完年初二就讓你小舅把你們打包送回來,然後開學前你們就隻能在家補作業了。”
倆小子向來知道媽媽說到做到,比如馮妙下達任務時從來不說“打死你們”,因為這個沒法兌現,而她說做不完作業打包回家,那就肯定能兌現。
大子笑嘻嘻:“保證完成任務。”
二子問:“媽媽,小舅媽為什麼是老師的老師?”
“你小舅媽是中師學校的老師,她們學校就是培養老師的。”馮妙道。
“跟師大一樣?”
“差不多吧。”
“小舅媽厲害。”二子扭頭開始跟哥哥盤點,他們到底有多少作業,盤算著能不能提前給他對付完,還能玩得痛快些。
把小哥倆送到地方,馮妙隻在老家呆了兩天,又風塵仆仆飛去江南市,春節前時間比較短,她這次沒有開辦“馮技術員培訓班”,平常新來繡娘的培訓邱小嬋已經能做的很好了,馮妙這次來,是為了跟緙絲藝人研究古法緙絲工藝。
研究絲織品文物的人都知道,緙絲文物基本沒有假的,因為對於緙絲這門古老的手工藝來說,造假太難了。造假的成本和難度可能比他造假所能獲利要高得多。並且古法緙絲和現代傳承下來的緙絲工藝,會有一些細節的差彆。
馮妙本身對緙絲工藝並不精通,查閱古籍,研究古代緙絲織品,她還調研了國內 “明緙絲”和“本緙絲”現狀,江南市傳承下來的就屬於“明緙絲”,而崇城一帶屬於“本緙絲”,外觀差彆很明顯,但織造方法相同,都是通經斷緯。馮妙在嘗試著研究它們的緙織方法,恢複傳統工藝。
而經過這半年的努力,她們繡坊已經完成了第一批緙絲訂單,主要是出口日本的緙絲和服腰帶,馮妙接下來著手開發一組緙絲團扇。
“我們新收了兩個學習緙絲的小夥子,其中一個還是美術專業的學生。”祝明芳告訴她。
馮妙就愛聽到這樣的消息。這陣子馮妙跟祝明芳討論最多的就是緙絲。其實她們現在做緙絲產品利潤不大,因為織工少,不成規模,前期投入的成本又太大,但是一天天發展起來了。
臘月二十八,馮妙趕回帝京過年,方冀南來機場接她,戲稱她“空中飛人”。
“跟你說一個好消息,老家村裡的電話裝上了,前天我剛跟爺爺和倆孩子通了電話。”方冀南道。
於是馮妙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電話裝在大隊部,她先打過去,一說她是馮妙,對方就喊姑姑,本家侄子輩的一大堆,其實馮妙也分不清是誰,就說:“你幫忙去我家看看,叫我娘來接電話,我過十分鐘打過去。”
十分鐘後打過去,陳菊英和馮福全一起來的,問小孩,說倆孩子被馮躍進接去甬城玩了,年三十跟小舅、舅媽一起回來。馮妙問了著年貨備好了嗎之類的家常,家裡一切都好。
“熊孩子玩得可真歡。”馮妙放下電話道。
於是這個春節就變得索然無味了些,年三十馮妙和方冀南回老爺子那邊一起過年,三個大人就很無聊的感覺。肖父今年身體不太好,前陣子還住院,過年前才出院回家,肖微也沒心思來串門找她說話。
年初二卞秋芬和肖淮生來肖家,照例來老爺子這邊拜年走動了。大過年,卞秋芬穿了一件深紅色長款羽絨服,還燙了頭發,看起來氣色不錯。
卞秋芬不是笨人,知道馮妙故意不待見她,倒不會表現得那麼親昵熱絡了,見了麵客客氣氣的。兩人畢竟是老鄉在一個單位,保持客客氣氣也挺好。
卞秋芬這次把老三肖京京帶來了,小孩四歲多了,很漂亮的一個小男孩,長得不隨肖淮生,認識的人都說跟肖淮生前妻長得很像。肖京京跟卞秋芬特彆親,特彆黏她,一直牽著她的手跟在後邊,小孩活潑可愛,馮妙喊他名字,他就躲到卞秋芬身後衝馮妙笑。
看得出,在對兩個大的失望之後,卞秋芬把精力和關愛都放在這個老小身上了,對肖葵和肖玫就是和和氣氣的。
“兩個哥哥不在家,也沒人跟他玩了。”馮妙拿了一把糖果送給小孩。
“大子二子跑出去玩了?”
“回老家呢,在姥姥家過年了。”馮妙道。
“唉,你說我帶著三個孩子,都好長時間沒顧上回去了。”卞秋芬坐下說話,小孩就自發爬到她腿上坐著。
卞秋芬就哄他:“京京,去跟姐姐玩呀,找找姐姐們跑哪兒去了。”卞秋芬跟馮妙笑道,“熊孩子就整天黏著我,你說兩個大的也不帶他,隻管自己玩,大院裡他也不認識幾個小孩。”
升初中後肖葵也在附中,跟大子不是一個班,兩人就隨意聊了些小孩學習之類的,大子期末考試考得不錯,卞秋芬說:“肖葵成績總是那樣不好不壞的,肖淮生也沒時間管她,將來也不知道能怎麼樣。”
兩人聊了會兒,客廳那邊方冀南送肖淮生出來,一家三口就手牽手走了。
“怎麼了,蔫巴巴的樣子。”方冀南看著馮妙道。
馮妙:“你說小孩不在家,過年怎麼那麼沒意思。”
“過年唄。”方冀南笑道,“老家今年肯定熱鬨了。”
“那是肯定熱鬨了。”馮妙道,“你那倆兒子,到哪兒不熱鬨呀。”
寒假開學沒多久,農曆二月中,老家打來電話說老爺子病了。
馮妙和方冀南起初也沒太在意,畢竟老爺子這個年紀,老毛病總是不缺的,跟馮躍進通了電話,馮躍進說他這幾天就回去看看。
兩天後馮躍進打電話來,說:“姐你們要不回來吧,爺爺讓你們回來一趟。”
馮妙心裡頓時有些不好的預感,放下電話告訴方冀南。方冀南默了默,跟馮妙說:“那趕緊準備一下,我去請個假,明天咱倆先回去。”
回到家人就不行了,一邊抓緊給馮振興發電報,一邊方冀南打電話跟他父親說,讓沈父安排人把倆孩子送回來。
老爺子79歲了,作為長子,其實馮福全早就把有些事情預備起來了,甚至在兩年前老爺子因為血栓病住院時,他就先給老爺子準備了木料。人到了一定年紀,便把生老病死看得多麼順其自然,老爺子自己挑的木料,還跟馮福全討論了一番。
老人之前在村前馮妙和方冀南那邊的房子裡住,也是在那房子裡走的。老人一走,本家近房便自發來幫忙操辦,馮福全便說,得抬回老宅去,老爺子得在那邊出殯。
這讓方冀南有些不好接受。
他知道鄉間這些風俗,送老如抄家,老人從哪個房子出殯,房子必然要搞得一團糟,那個房子三年內也不能再辦任何紅白喜事。所以農村往往會發生幾個兒子都不願意老人在自家房子裡辦喪事的事情。
可這些對方冀南來說根本無所謂,他三年內總不成兒子要結婚辦喜事,完全不會有任何影響到的事情。老爺子已經不在了,做什麼非得再抬回老宅去送。
馮福全說,是老爺子自己囑咐過的。
“你爺爺一輩子都是個講究人,凡事講規矩、講禮數,該怎麼著就怎麼著,我是長子,老小躍進也結完婚了,自然應該在我家裡出殯。冀南你是老爺子的孫女婿,怎麼能在你這邊出殯呢,沒這規矩。”
也是,老宅姓馮,他這邊房子姓方,他又沒招贅給馮家,老爺子自己都安排好了的,人生的最後一程也是合規合矩。
79歲了,這在農村是喜殯,全村的人們按部就班忙起來。老宅的兩扇木板大門上,馮躍進結婚時的喜聯還看得見大紅印記,便又貼上了白色喪聯,生命更迭,歲月交替,白紙燈籠掛起來了,白色靈幡升起來了,一個人,一輩子,就這麼端端正正畫了個句號。
第二天,沈父派了身邊的勤務小王帶著倆孩子坐飛機趕來,同時讓小王幫他送來了花圈。
馮妙在大門口接到小王和兩個孩子,便讓他們先進去給老爺子靈前磕個頭,進去時看到馮振興媳婦和馮躍進媳婦一邊一個披著白色麻布站在門口,迎接來吊孝的女客。
馮妙便對馮躍進媳婦說:“你進去找地方歇會兒,躍進說你害喜害得嚴重,我在這幫你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