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時已接近黎明。
沈淨晗在周穩懷裡醒來。
意識到發生什麼時,她沒有驚恐,沒有吵鬨,沉默地盯著灰蒙蒙的天花板看了很久,掀開薄毯起身。
他的手臂壓著她一縷長發,她輕輕拉出來,拿了一旁的淺粉色短衫套在身上。
拖鞋不知踢到哪裡,她也沒找,光腳走到床的另一側,纖瘦的身體倚著窗邊,靜靜地望著深淵一般靜謐的海麵。
她將手探入窗簾後,摸出一盒女士香煙,抽出一支,點燃。
混亂的腦子逐漸清明。
雖然不記得說過什麼,但有一幕很清晰,是她先親他。
是她先主動。
真是昏頭了,竟然糊裡糊塗地做出這種事。
海平麵映出溫柔的橙色,指尖猩紅的火光忽明忽暗。
天快亮了。
手中的半支煙忽然被人拿走。
這人下床走路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你還會抽煙。”周穩倚著窗台另一側。
“有件事我想我需要跟你說清楚。”沈淨晗望著逐漸明亮的東方,“昨晚我喝醉了,把你當成我男朋友。我沒有彆的意思。”
她倒坦誠。
周穩指尖點了點燃燒的煙蒂,“怎麼,不認賬。”
她抿唇,“我認,但我的意思是,這是個意外,希望你不要多想。”
“然後呢?”
“然後我們各走各的路,當沒這件事。”
周穩隻在腰腹間圍了條浴巾,光裸的上身寬厚結實,肌肉硬挺但不誇張,皮膚在暗淡的光線下近乎冷白,脖子和胸口那幾l處紅痕特彆明顯。
沈淨晗隻瞟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周穩轉身斜斜地靠著牆壁,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不是說我跟你男朋友長得很像?你可以把我當成他,我不介意。”
“怎麼,喜歡找虐。”
“是啊,來虐嗎?”
沈淨晗頓了幾l秒,“我沒興趣。”
她伸手拿煙,周穩抬高手臂,不讓她碰,“抽煙不好,以後彆抽了。”
她聲音有點冷,“你是不是管太多,我們好像並不是很熟。”
周穩淡笑一聲,靠著牆壁垂頭盯著煙頭上那一點星光,“真是薄情。”
剛剛我們還很合拍。
知道她聽了這話一定會惱,他沒講出來。
他將剩下的一小截煙吸完,指腹摁滅煙頭,掌心扣著她後腦,狠狠堵住她的嘴。
煙霧絲絲縷縷從兩人緊緊貼合糾纏的唇齒中溢出,飄渺消散,恣意又放縱。
他卷著她嘴裡淡淡的女士香煙味道,欲望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他把人抱起來扔到床上,單膝跪上去,“既然不熟,那就再熟一點。”
沈淨晗再次醒來時,已經是上午九點多。周穩不在,房間裡隻剩她一個人。
淩亂
的床鋪恢複平整,他走之前應該收拾過這裡,連她身上都是乾淨清爽的。
沈淨晗揉了揉酸痛的肩頭。
昨晚她的肩膀不小心撞到床頭,到現在還疼。
這人跟嶽凜太不一樣。
除了最初在一起時的懵懂探索,沒有章法憑本能,後麵嶽凜總是很溫柔,怕她不舒服,從頭到尾顧及她的感受。周穩卻燥得像八百輩子沒做過一樣,又凶又急,恨不能將她吞了。
周穩畢竟是相對清醒的那個,還算有些理智,沒有弄得她出不了門,身上那些痕跡都在胸口和腰上,衣服都能遮住,她隨便換了件連衣裙下樓。
以前沈淨晗也常常睡懶覺,所以青青早上沒叫她,但給她留了早餐。
下樓時青青沒問什麼,應該是沒看到周穩離開。
“津津呢?”沈淨晗問。
“一大早就扛著畫架出去了。”
看沈淨晗像是要出門的樣子,青青說:“廚房有粥。”
“回來吃。”
她去藥店買了藥,也沒買水,直接吞下去。
回來的路上看到一個陌生的擺攤車,招牌簡單,就“水果冰沙”四個字。
攤主一盒一盒地往台麵上擺小料,都是些新鮮的水果和各種小豆,小湯圓擺在最中間,白白淨淨,軟軟糯糯。
“老板,兩份水果冰沙。”沈淨晗停在攤位前。
老板臉上掛著笑:“好嘞!”
他像是新手,動作不太熟練,但給料很足,沈淨晗看著他往小碗兒裡放西瓜塊,“你是剛來這邊嗎?以前好像沒見過。”
“是,剛出攤兒沒幾l天。”
“是外地的嗎?”
“對。”
老板舀了一大勺小湯圓,足有六七個,沈淨晗問:“這個小湯圓是你自己做的嗎?”
老板頓了下,“我……上的貨,怎麼了?”
沈淨晗有點失望,“沒事,我挺喜歡這個味道,想問問怎麼做的。”
老板把做好的一份放袋子裡,很大氣地說:“那以後想吃你就來,我多給你放。”
“謝謝。”
付了錢,沈淨晗拎著兩份冰沙往回走,在轉角的那棵大樹下看到周穩。
他仍然穿著黑色的衣服,但不是昨天那件,手裡拎著一個小袋子,高大身軀站在樹下往舊時約的方向看了兩眼,沒有過去,拿出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幾l秒後,沈淨晗的手機響起來。
聽到鈴音,周穩握著電話轉頭,兩人對視一眼,他掛掉電話。
他們沒有交換過聯係方式,但沈淨晗並不意外他有她的電話號碼。
她沒看他,走自己的,兩人擦身而過,周穩攔住她,“等等。”
他把人牽到大樹旁的石椅上坐下,她推他的手,“你乾什麼。”
周穩單膝蹲在她麵前,將她的長裙掀到膝上,沈淨晗立刻攥住裙擺,“周穩!”
“彆動。”
他兩指輕按她膝蓋處,抬頭觀察她的表情,一點點試探著挪動地方,沒按幾l下,沈淨晗的表情有了變化,眉頭輕蹙。
“是這裡嗎?”周穩又輕輕碰了碰那裡,確定後,從身邊的袋子裡拿出一盒膏藥,撕下一片,仔細為她貼好,“你是磕哪了還是冬天穿得少?膝蓋疼不知道找塊膏藥貼一下嗎?”
握著她腿時,捏一下就喊疼,那時她還不太清醒,臉頰泛著紅暈,貓兒一樣地哼哼,簡直要人命。
沈淨晗看著屈膝蹲在她麵前的周穩。
這一幕似曾相識。
大一時,有一次嶽凜來學校接她,她剛下課,知道他已經到了樓門口,著急忙慌往出跑,眼看著到地方了,不小心一個跟頭摔地上。那一下摔得特彆狠,膝蓋流了好多血,嶽凜心疼壞了,蹲在她膝前小心翼翼地查看傷勢,輕輕吹氣,抱起她往校醫院衝。
從那以後,每次他都上樓,在教室外等她,這樣她不用奔跑,就可以牽到他的手。
膏藥剛貼上,膝蓋涼颼颼。
那裡之前不小心磕到吧台櫃子的角,已經疼了好幾l天,昨晚他上頭成那樣,竟然還能留意到這種事。
沈淨晗把裙子放下去,“謝謝。”
周穩抬頭望著她的眼睛,薄唇抿了抿,“還有件事。”
他從紙袋裡拿出另一種藥。
包裝熟悉,沈淨晗剛剛買過同樣的藥。
“昨晚沒有準備,雖然我沒……但你還是吃一下比較安全。”
沈淨晗垂眸,“我吃過了。”
周穩頓了頓,“對不起,吃藥對身體不好,以後我會注意。”
以前身邊沒措施的情況下,再難受他都一個人挺著,最多跑兩趟浴室衝個澡,或者哄她用手,從沒讓她吃過藥。
那樣認真的眼神太熟悉。
沈淨晗忽然想起一件事,嶽凜腹部下方偏左的位置有一處花瓣形狀的胭脂色胎記,昨晚一切都是模糊混沌的,她完全忘記確認這件事。
轉念想想,也罷。
心存幻想隻會讓人永遠困在過去,他們根本是不同的兩個人。
沈淨晗隻恍惚幾l秒,很快清醒,撥開他的手,“沒有以後。”
周穩沒有計較她的態度,看了眼她身旁的水果冰沙,“早上吃飯了嗎?吃這麼涼的東西。”
“跟你沒關係。”
“你好像很喜歡跟我說這句話。”
“因為確實跟你沒關係。”
俱樂部門口的人探頭探腦往這邊看,沈淨晗起身繞過周穩,獨自回到舊時約。
青青正要給她打電話,“淨晗姐,剛才一手網站上有人聯係我,說想要咱們家的舊家具,問什麼時候能取。”
現在客房裡的床頭櫃和電視櫃都是從之前的民宿搬過來的,已經有些舊,沈淨晗看著不順眼,準備全都換掉。
“下周五吧,新的到了再撤,當天就讓他們拉走,沒地兒放。”
“行。”青青坐
在電腦前給對方回複消息。
沒多久,沈淨晗的手機裡收到交易成功的付款信息,她去門外把之前張貼的處理舊家具的告示撕掉,廢紙團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沈淨晗?”身後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沈淨晗回頭,看到一張熟悉的麵孔,是她的大學同學童薇。
童薇有些意外地看著她:“真是你,我還以為看錯了。”她環視大廳,“這是你的店?太巧了,我都在這住兩天了,之前都沒看見你。”
沈淨晗目光向下,看到她的孕肚,童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和我老公來這邊旅遊。”
沈淨晗在嶽城C大總共待了不到兩年,其實很多同學的麵孔已經陌生,但她記得童薇。
童薇喜歡過嶽凜。
沈淨晗有個青梅竹馬高高帥帥的男朋友,這事兒化學係都知道,同寢和隔壁寢的女生誰沒吃過嶽凜給沈淨晗買的零食和水果,彆人羨慕掛在嘴上,童薇記在心裡。
沈淨晗太順了。
順得讓人嫉妒。
她有漂亮的容貌,陽光的性格,家庭幸福,成績優異,對她好到不行的帥氣男朋友。
而童薇就算再漂亮,再優秀,和沈淨晗站在一起,也永遠是那個配角。
她不服。
她喜歡嶽凜,也有意無意地和他“偶遇”過幾l次,絞儘腦汁找話聊,可那個男生總是冷冷淡淡,話也不多,他隻有看到沈淨晗時眼睛裡的光芒才是不一樣的。
小伎倆也使過一些,那時沈淨晗小女孩脾氣,愛吃醋,兩人因為童薇有過幾l次不愉快,但很快就能和好。
嶽凜找童薇,明確表示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喜歡彆人,讓她死心,不要再來糾纏。
他對彆的女生從不心軟,講話重,也很凶,但童薇沒有被他嚇到。
直到嶽凜出事之前,她都沒有死心。後來嶽凜死了,半年後沈淨晗也離開學校,她們便再沒聯係過。
兩人坐在一樓靠窗位置的休息沙發上,青青端來兩杯冰飲。
沈淨晗示意童薇那杯,“換溫水吧。”
青青這才注意到童薇的肚子,“好的。”
童薇打量沈淨晗,“這麼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麼漂亮。”
沈淨晗指尖沾染了一絲冰飲杯上的涼氣,沒有出聲。
童薇環視舊時約,“你怎麼在雲江島?那年聽說你去青城了。”
“嗯,去過,這兩年過來的。”
好像也沒什麼可聊的了。
童薇想起從前。
上學時沈淨晗特彆愛笑,陽光活潑,老師同學都喜歡她,現在完全變了個人。
童薇猶豫很久,還是開口:“其實那年你走後,羅舒她們想給你打電話道歉的,但你換了號碼,家也搬了,大家聯係不上你。”
“她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是那個混蛋一直騷擾你,她們不是不願意給你作證,但他是教授,他妹夫又是係主任,羅舒她們隻是學生,得
罪那些人,隨便一個理由可能連畢業證都拿不到……”
“以前的事彆再提了。”沈淨晗用吸管攪拌杯子裡的碎冰茬,“都過去了。”
童薇的手指不斷揉搓著寬大孕婦裙的花邊,“你……現在還一個人嗎?”
沈淨晗嗯。
兩人一陣沉默。
沒有多久,童薇的老公拿了一件防曬衫下樓,童薇介紹兩人。
男人年齡看著比童薇稍大一些,人很斯文體貼,和沈淨晗打過招呼後,將防曬衫披在妻子身上,“走吧。”
兩人一同出門。
沈淨晗看著窗外那雙漸行漸遠的身影,心裡說不清什麼滋味。
離開嶽城久了,那裡的人和事似乎也變得遙遠,忽然見到從前的人,好像一下子被拉回到那個時空,那些不好的回憶如同沸騰的巨浪奔湧而來,拋不開,躲不掉,讓人難受。
“淨晗姐,這是你的嗎?”青青在吧台裡叫她。
沈淨晗回頭,看到青青從水果冰沙的袋子裡拿出兩盒膏藥。
周穩不知什麼時候把這東西塞了進來。
沈淨晗接過來,“是我的。”
“冰沙有點化了,放冰箱裡吧,你先吃飯。”
“你吃一份,另一份放冰箱吧。”
青青揉了揉肚子,“我不吃了,胃不舒服。”
“那我看店,你回去休息吧。”沈淨晗把冰沙接過來,送到廚房冰箱裡,出來時青青告訴她網上還有幾l個待處理的訂房消息,她進了吧台,“知道了,去吧。”
沈淨晗一邊乾活一邊把早飯吃了,屏幕上的訂房係統除了已經鎖定的201,其他都已經訂出去了,有幾l間房剛剛空出來,阿姨正在打掃。
內線電話響,沈淨晗接起來,樓上的阿姨說有個客人落下一個充電寶,沈淨晗記下房號,聯係客人要了地址,準備下午給人寄回去。
忙完一堆雜事,沈淨晗懶懶地靠在椅子上,揉了揉肩。
她將目光落在鍵盤邊上的膏藥上。
兩盒膏藥已經拆了一盒,淺綠和淺黃色相交的包裝,黑色的字體寫著“骨骼風痛貼”,跌打損傷什麼的都管。
她捏了捏腰,動了動胳膊,感受了一會兒,還是覺得昨晚磕的那裡最疼。
她抽出一貼,撕下白色的背貼,扯下一點肩頭的衣服,拍在那裡。
紅豆在她身邊繞了兩圈,好像對新鮮的膏藥味兒很感興趣,跳到她身上嗅來嗅去。
沈淨晗揉了一把它的小腦袋,隨意看了眼手機,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未接來電,是本地號碼,她沒多想,給那個號撥回去。
電話沒響兩聲,沈淨晗忽然記起,這應該是周穩的號碼,那會兒在大樹下他給她打過電話。她手忙腳亂地掛掉,但已經晚了,按掉的那一刻那邊已經接起來。
沈淨晗提著一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緊張。
沒過兩秒,那個號碼打過來。
她猶豫一會兒,硬著
頭皮接起來。
“喂。”低沉溫柔的一聲。
她抿唇,“我打錯了。”
“打錯?”
“手滑。”
“哦。”
“掛了。”
“等等。”電話裡可以聽到他穩穩的氣息,“吃飯了嗎?”
幾l秒後,“吃了。”
“吃了什麼?”
沈淨晗說:“我是不小心打過去的,不是要跟你閒聊。”
“我在俱樂部,你在一樓嗎?”
沈淨晗立刻說:“不在。”她坐直身體,“我要睡覺,你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