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人叫賀斯臣。他已經昏迷太久了。他的靈魂已經被禁錮在這具身軀裡麵太久。
他明明意識清醒,明明可以聽到、感知到很多東西,但是他就是無法睜開眼睛,也沒有辦法對外界做出任何反應。
一年又一年,他被所有人拋棄,或迫不及待,或無奈不舍……最後一個人在無人在意的角落消磨時間。
痛苦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沉默的煎熬。
然後他就看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站在一片虛無之上——就像賀斯臣自己每天唯一能見到的場景一樣,虛無。
可是那虛無又不僅僅是虛無,漆黑虛空中還燃燒著無數紅色的焰火,它們憑空燃燒著,如同裂紋一般在虛空中無限鋪開,延伸到視線所看不到的渺遠之處。
他說不清那是什麼地方,隻是已經習慣了麻木的賀斯臣來到這個地方後,居然久違地對環境有了感覺。
他感到的,是“不適”。
是的,這個環境給他帶來了強烈的不適感。似乎凝聚著一切湧動翻滾的惡念與暗流,又被死死地壓在了最底下。
他的第一反應,是覺得自己終於死了。
這裡就是地獄。
而那個在他麵前,展開了一雙龐大的、遮天蔽日的黑色羽翼的男人,就是死神。
他停在半空中,賀斯臣需要仰著頭看著他,而視線又幾乎都被那雙巨大的雙翼所遮蓋。他抬頭時,才發現天上臨著一輪月。
很大很大的月亮,他的所有視線……甚至是這片龐大無垠的虛空,都隻能承載月亮的一小部分,依稀見到它的輪廓。
赤紅的、死寂的。如同一隻虛空下潛伏的巨獸。
而男人的雙翼在赤月之下,更顯得不詳,似乎染著一層薄薄的血霧。
賀斯臣強裝鎮靜地往男人身上看去,卻震驚地發現,男人居然和他長得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和生病前的他。
隻是男人的容貌更加俊美,仿佛超越了人類一切的審美和想象。那白發無風自動,垂落在他身後,成了這虛空中唯一的淺色。
“我是……死了嗎?”賀斯臣不禁問道。
男人那雙金色的眼眸落到他身上,上麵好像什麼也倒映不出。
“不是。”男人收束雙翼,落到和他同一高度的虛空中。
“隻是,想要跟你換一樣東西。”男人說。
賀斯臣疑惑:不是死神,隻是交換東西?
當脫離“死亡”這個概念之後,眼前這一切的魔幻程度再度納入賀斯臣的考量。
如果他不是死了,難道是在做夢?不然這一切如何解釋?
“換什麼?”他還是問了,儘管他什麼也沒明白。
“你的存在。”
“‘存在’?什麼意思?”賀斯臣不解。
“對你們而言可能有些難理解。或許你可以簡單理解為……”
“你的命。”
男人聲音平靜,落下的三個字在賀斯臣腦中卻宛若驚雷炸響。
“……我的命?我要是把命都給你,我還需要和你換什麼?”賀斯臣聲音沙啞,覺得舌根發澀。
“隨便。”男人的情緒始終平靜,正如漠視凡人生死的冷漠神明,甚至以他們的生命為籌碼。
“生命隻是‘存在’所表現的一部分,我要的更多。”
賀斯臣咬牙,隻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傲慢又冷漠。
“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我隻要你的‘存在’。”男人說。
“我都死了,你又能給我什麼?死了,一切還有意義嗎?!”賀斯臣終於被男人這種冷漠的態度逼急了,忍不住大聲反問。
“當然。”男人似乎對賀斯臣這種“過激態度”感到有些不解,“有許多事物比生命更重要,也比存在重要。”
“……”
賀斯臣沉默了,他寧可相信自己是在做夢。
緊接著,他意識一沉。下一刻,他又回到了病房裡,還是一如既往地看不到任何東西,也無法控製身體,但是聽到了護士推門給他換藥的聲音。
……果然是做夢。
他想。
他幾乎真的把那些東西當做成一場夢境,儘管是那麼真實,可是所看到的一切又是那麼荒誕。
直到,他再一次來到那片虛空中。
還是那些染著紅焰的裂縫,龐大的血夜虛影,垂翼淩空的男人。
他還是覺得是一場夢,並且固執地認為是連環夢。
但是,令他想不到的是,他一次又一次地來到那片虛空中。
每一次,他都隻能待很少的時間,少到男人和他說不上幾句話,他就會再次回到“現實”。
漸漸地,他接受了那不是夢。
接受這一切後,他忽然想通了。
他如今這樣,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彆呢?倘若說真的有區彆,唯一的區彆便是比死亡更痛苦,也更煎熬。
“如果說,我願意跟你交換,你真的什麼都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