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兒伸手在淡綠綢褲上用力擦了擦,似乎打了鐘信生母一巴掌,倒弄臟了她的手。
見鐘信開言相求,她仍是一臉不忿之色,微微回頭瞄了一眼窗子,從鐘仁臉上看出了什麼,回過頭來,吊著眼睛道。
“得了得了,趕緊把這瘋子弄走,大清早的,真是晦氣!你們幾個愣著乾什麼,快去提兩桶水來把地洗了!”
秦淮眼見鐘信朝雀兒躬了躬身,佝僂著腰,半拉半扶著瘋婦,在眾人或嘲笑或鄙視的目光中匆匆出了院門。
一邊的鐘仁已經點了根香煙,見他看得出神,便色迷迷地朝他臉上吐了個煙圈。
“那是老七的生母,一個瘋婆子,有什麼好看的。”
秦淮微微背過身去,不敢看他。因為他方才看到鐘信扶著瘋母,不得不往外拖扯她的背影,不知怎的,隻覺心裡和眼角都是一酸。
鐘仁眯起眼睛,似乎已看透了他的心事。
“嘖嘖,這是做嫂子的心疼小叔了不是?我倒沒看出來,你竟然還有這般心腸!”
秦淮已經控製住了情緒,朝鐘仁堆笑道,“人家不過是觸景生情,想到了自己身世而已,大爺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是從小父母雙亡的人,才淪落到了那種地方……不過嘛,阿彌陀佛,萬幸我福大命大,遇到了大爺,才能脫了火坑,進了福坑呢!”
秦淮急中生智,憑著對書中的記憶,趕緊給自己解圍。
鐘仁哈哈笑了兩聲,走到他身前,伸手勾住了他的下巴。
“既這麼說,你是沒有後悔嫁我了?我發現,你這幾日好像長了點能耐,話說得愈發好了。不過,你便是心疼老七,也不值什麼,不用怕我多心。以後我在外辦事,你閒著無聊,就把他叫到房裡解悶。那小子從小伺候我,捏背按腿的手藝還算不錯,你要是身上乏了,便讓他來捏一捏,左右都是自家人,也該多親香親香。”
秦淮點頭稱是,心裡卻像是窗外的晨風,吹來滿天的疑雲。
這話聽著,怎麼就那麼不對勁兒呢!
兩人洗漱停當後,雀兒已帶人送來了早餐。
雀兒如今早已不親自動手,隻在一邊指揮著幾個小丫頭子,將各樣早點流水價擺滿了偌大一個八仙桌。
秦淮知道書中的鐘家富甲一方,可是沒想到竟然闊氣豪奢到這種程度。
明明兩個人的早餐,倒弄出十幾樣的東西,各種中西點心並小菜湯水,時令果品,看得他眼花繚亂。
原來這鐘家不僅富貴,也和那個時代的很多豪門一樣,既保持著老舊禮節和生活習慣,又極趕時髦,時興的東西樣樣都有。像剛剛興起的電燈電話、西式飲食,流行的西式裝扮等等,在鐘家都無一例外地可以看到。
秦淮見鐘仁麵前的多是西式點心,他自己平時常吃的也是牛奶煎蛋火腿那些,可是一想到秦懷是勾欄中的出身,便還是挑了兩隻蟹黃小籠、就著幾樣精致小菜,喝了一小碗紅梗米粥下去。
食物入口,秦淮心中不由暗歎。原來從前中常見到的“錦衣玉食”,當真所言不虛。便僅是這早餐的東西,便已經美味異常了。
一時飯畢,鐘仁嘴裡哼著“十八摸”的小調,翻了會報紙,看到夾縫裡一排治花柳梅毒的廣告,忽地想到什麼,忙叫了雀兒過來。
“我方才想起,今天上午已經約了個洋大夫見麵,估摸著午宴時應該回得來。你告訴老七,家宴時辰快到的時候,讓他帶大少奶奶先過去便是。”
雀兒聽他說到大夫二字,臉色微變,點頭應允。
鐘仁頓了頓,眉毛一擰,又道:“告訴賬房,就說是我的意思,把那看管瘋子的人扣去兩個月的工錢。再有,餓那瘋婆子三天三夜,我就不信,餓她個腿軟腸空,看她還有力氣跑出來瘋!”
鐘仁又交待了雀兒幾句閒話,便急匆匆更衣去了。
秦淮站在窗前,看見他螳螂樣瘦長的背影出了院門,心下一陣發涼。
聽他吩咐雀兒辦的事兒,心腸果然涼薄刻毒,相信他此刻對老七的所為,也一定是虛情假意,彆有用心。自己夾在這樣兩個各懷心事、心狠手辣的男人當中,唯一應該做的,似乎隻有一個字:
逃!
對於一個書蟲來說,穿書這樣體裁的他看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以說,穿過去之後的角色,有各種千奇百怪的生存方式,不一定必須遵循原書的軌跡。
所以自己,乾嘛一定要在這個滿嘴仁義禮信、實則男盜女娼的火坑裡煎熬。既擔心失身給鐘仁,又害怕被鐘信報複,與其這樣,為什麼不乾脆想辦法逃離鐘家、逃開這些人呢?
他剛剛有了這個念頭,便覺得有一股奇怪的力量猛地擊中了自己,從頭頂到腳心,像是被一條無形的鐵鏈穿透了一樣。那是一種全身骨肉筋脈被撕裂般的痛苦,並伴隨著心臟不受控製的收縮,讓秦淮仿佛定在了當地,叫也叫不出,動也動不得。
“老天,我不逃,我不逃了!”
秦淮在心裡拚了命地叫嚷著。
說來也怪,隨著他發誓般的叫嚷,那股要命的痛苦竟然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他立在那裡大汗淋漓。這可怕的症狀,很明顯是一種警示,告誡自己是不能逃離這本的。
秦淮擦了擦頭上的汗水,仔細想了想昨晚穿書後的種種。
他有些明白了,自己似乎並不需要完全去走中的情節,也可以憑自己的能力,去改變秦懷這個人物未來的命運。但是要讓人物完全離開的框架,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好吧,既然事已至此,想要在這鐘鳴鼎食、爾虞我詐的豪門生存下去,秦淮,隻能看你自己的了!
秦淮深吸了口長氣,看了看牆角的自鳴鐘,時辰不早了,自己這個大少奶奶,得趕緊收拾打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