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衣櫥的刹那,秦淮忽然間明白了老太太叮囑男媳作素淡打扮的原因。
這秦懷大概是出身勾欄的緣故,審美觀似乎被桃紅柳綠、攢金嵌銀的俗豔給固定住了。
掛在衣櫥裡的長衫錦褂,一眼望去,不是朱紅便是翠綠,更有鵝黃配著淺粉,我的天,他是真拿自己當美嬌娘待的嗎?
秦淮眉毛皺成了一字,在萬紫千紅當中挑揀了半晌,卻還是一無所獲。
忽然,秦淮眼前一亮,在衣櫥最裡麵的角落裡掏出一件黑色長衫來。
那被主人嫌棄的長衫在一片姹紫嫣紅中看似素淡,可是細細看去,卻是由一塊質素極好的料子裁成,入手處極為光滑細膩。布料的顏色乍看是海青黑,卻又隱隱可見一幅幅雲團暗花,甚是生動雅致,配上紐襻上的銀線滾邊,整件長衫看起來素雅中又頗顯貴氣。
秦淮有些興奮地將那長衫穿在真絲小褂之外,露出白色的領口與袖口,快步走到穿衣鏡前。
嘖嘖嘖,好一個斯文俊秀溫潤如玉的美少年!
這秦懷,還真是老天爺給的一副好皮囊,皮嬌肉嫩,唇紅齒白、身姿挺秀、要是生在現代,活脫脫便是小鮮肉中的極品。
這樣的容顏,本已豔如繁花,更適合插在雪白的羊脂玉瓶中,濃淡相宜,才會相得益彰。
若像從前秦懷那般桃紅柳綠,穿得七色彩虹一般,才真是玷汙了這天生的秀色。
秦淮正在鏡前左右端詳,門外傳來了鐘信的聲音。
“嫂子,園子那邊已經擺得差不許多,看時辰,也該動身了。”
秦淮“嗯”了一聲,握了握給自己加油的拳頭,一把掀開門簾。
門外春光明媚,碧空如洗,一把妍麗的光線照在他黑色的長衫上,儘顯上等綢緞的華貴亮澤,隻襯得一張臉愈發素白光潔,竟晃得門口的鐘信眯起眼睛,黑色瞳仁裡閃出詫異的神色。
隻不過那神色稍縱即逝,迅即便被一份卑微謙恭所替代。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鐘仁所在的‘泊春苑’,鐘信微躬著身子在前帶路,引秦淮朝後花園的品簫堂而來。
秦淮早在書中看過對鐘家庭院的描寫,此刻身臨其境,自是感覺彆有一番滋味。
整個宅子占地極大,從前院、中庭到後麵園子一路走來,亭台軒榭、一步一景。並且所有的景觀,都是圍繞一段穿園而過的天然清流設計,
秦淮還記得那九曲十八彎的溪水有個彆致的名字,叫做攢心澗,寓意著靠水而居的鐘家各房同枝同蔓、心曲相連。
“攢心澗?怕不是穿心箭吧!”
秦淮一邊暗暗腹誹著鐘家人的虛偽,一邊看著前麵鐘信微駝的背影,想他和自己相仿的年紀,卻生在這樣一個虎狼之家,受儘磨難。之前在中雖然有所描述,終是感觸不深,及至今早看到他生母被雀兒當眾扇了耳光,那種心痛和屈辱,真是不堪想象。
想到這裡,秦淮忽然想起方才鐘仁吩咐給雀兒的話,一時之間,竟衝動得伸手拉住了鐘信的胳膊。
“叔叔……”
鐘信正佝僂著身體在前麵帶路,心中亦暗暗思忖。
這男嫂子今日不知為何,與平素大不相同,臉上少了些脂粉之氣,穿戴也淡雅靜素,竟把眉眼間那段風騷掩得乾乾淨淨。乍看上去,倒像是換了個胚子。
正在思忖疑惑之間,身後之人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胳膊,脆生生叫了一聲“叔叔”。
鐘信隻覺臉上一熱,瞬間想起了他唱曲挑逗自己時,淫聲浪語的種種行徑。
他心裡對鐘家上下無人不防,更何況是鐘仁的男妻,閃念之間,像是觸了電一般,急忙甩掉了秦淮的手臂。
秦淮一時衝動中拉住鐘信,實是因為在現實生活裡,和同學朋友間自在隨意慣了。待到鐘信甩掉他的手,退到一邊,他才反應過來,登時悔意頓生,暗罵自己怎麼會如此不加小心。
“叔叔,我是有件事想說給你,並無彆的意思。方才大爺出門前囑咐雀兒,說是要令人餓上你母親三天三夜,我想她年歲已大、又是那般情狀,心中惻隱,所以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告訴叔叔才好。”
此刻秦淮這番話,說到底,一半是真心覺得鐘信母子可憐,替他報個暗信兒。另一半,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想替秦懷在鐘信這裡積攢好感,更是在替自己增添些保命的砝碼。
鐘信聽他此言,佝僂的後背微微晃了晃,便又恢複如常。臉上那副卑微的神色沒有變化,好像秦淮說的事與他並無相關。
“多謝嫂子提點,隻是老七既在大哥房內,凡事自該要遵從大哥的心意,其他的,我也顧不上許多。俗話說,人各有天命,我這人……信命。”
秦淮見他在自己麵前落足了一副窩囊到底的表現,知他心計深沉,絕計不會輕易相信他人、露出馬腳,這般說話,倒也在意料之中。
“叔叔說的是,人確是要知緣信命的,便是我活到二十歲,倒也從未想過自己會來到鐘家這樣的人家,會有緣遇到這些個人……”
秦淮這話倒也是有感而發,暗含著他在穿書後對自己命運的感慨。
鐘信聽他這話似乎頗有些彆樣意味,不同尋常,卻並不去接他的話頭。
忽然之間,一旁樹叢的後麵,閃出一個男人的身影,徑自走到秦淮麵前,躬身一揖。
“嫂子,有些日子沒見你了,一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