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那個瘋婆子?可她不是關在那邊偏院裡,有專人看管嗎,怎麼倒觸到大小姐的黴頭了?”
“你不知道,那個瘋子今天早上竟然偷跑了出來,摸到大少爺的院子裡,又吵又鬨,說是要找她的兒子老七。要不是被雀兒姐姐扇了一巴掌,震懾了去,估計還有得鬨呢。”
“那瘋子又臟又臭的,看著著實令人生厭,雀兒姐姐這巴掌扇得倒真是爽快。可便是如此,這事又與咱們大小姐有何相乾呢?”
“黴頭便在這裡了。你可知那瘋婆子為何偷跑出來,聽人說,原來今天竟然也是她的生日!她人雖瘋癲,心裡大概卻還記得此事,所以才跑出來去找那個賤種。咱們家本就在意生辰八字相衝相克這些,大小姐從前不知道也就罷了,眼下聽見自己的芳辰和那瘋子撞到了一處,心裡又怎能痛快?”
“原來如此,好好的良辰吉日,竟然撞上那麼個喪門,也難怪大小姐會忽然間頭疼了……”
秦淮感覺自己的心莫名地揪了起來。
原來,鐘家大小姐的好日子,剛巧也是鐘信母親的生日。那個瘋癲可憐的女人,竟然也知道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來尋找世上唯一的親人。
隻不過,她的兒子不僅不敢光明正大的祝福母親的生辰,反而在眾目睽睽之下,目睹母親被人扇了一記耳光。
花牆那邊兩個丫頭又閒扯了兩句,便各自匆匆去了。
秦淮偷偷抬眼去看鐘信的臉,才發現這會兒的他,右手扶在一棵柳樹上,靜靜地站立著,卻沒有露出一絲異樣的表情,便連他那件舊得褪了色的長衫下擺,都沒有晃動一下。
這個人,還真是很能忍啊。
秦淮心中感慨著,看著鐘信從樹乾上收回手掌,站直了身形。可在那一閃之間,眼尖的秦淮卻忽然發現,在鐘信抬手之處,竟然露出一塊白花花的樹皮。看那樹乾的創口,明明是剛被人硬生生扣下來的。
前方不遠處,已經現出了一角錦閣,正是為鐘家大小姐鐘毓做生日的品簫堂。此刻,已有鼓樂之聲傳將過來,儘顯豪門大宅的繁華與熱鬨。而在那喜慶的喧囂聲中,卻好像有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飄進了秦淮的耳中。
這品簫堂是鐘家後園中最大的一處軒館,背臨攢心澗,正麵有一處極大的露台,天氣好時,便常在此擺放家宴。
此刻按男東女西的規矩,已經擺好了不下十桌的席麵。那席麵全部采用上等的黃花梨桌椅,當中擺放著插滿時令花卉的定窯長頸花瓶,清芬襲人,配上滿桌的琉璃杯盞,入目處極是奢華。
秦淮與鐘信步入露台之際,那席麵上已然入座的族中男女,便齊刷刷將目光投將過來。
待看見身著黑色錦緞長衫、一臉素淨,全無半分脂粉之氣的秦淮,席中眾人似乎均頗感意外。
那西邊首席上,居中而坐的正是鐘家大房夫人何意如。她見席上幾位有頭臉的族中女眷,看見秦淮之後,眼中均現出問詢之色,便朝秦淮擺了擺手。
“老大媳婦,過來見過幾位族中長輩。”
其時豪門望族中,好男風娶男妻者不在少數,故而這些族中女眷對鐘信娶了填房男妻倒也並不納罕。
隻不過聽聞這位大房的新奶奶,不僅出身卑賤,更是成日家粉裝豔飾,眉眼風騷,很沒個男人樣子。因此上,這些人今天大多抱著看熱鬨的心情,想看看這個鐘家的男媳究竟如何不堪。
何意如在鐘家老爺死後,雖然身為鐘家後宅的當家人,在各房中略占上風,但是在性子霸道、行事怪異的兒子鐘仁麵前,卻是無可奈何。
便是在鐘仁挑了個“雛兒相公”做男妻這件事兒上,雖然何意如一百個不願意,卻根本勸服不了自己的兒子,隻能眼睜睜看他娶了個俗豔風騷的貨色回來。
好在她也知道,這個男媳婦的主要用處是供兒子以毒攻毒,說白了就是一副活人做的藥引子而已。隻要鐘仁在他身上治好了陽毒,日後不過就是用剩的藥渣,隨手倒掉就是了。所以他雖然不入自己的眼,看在暫時還有藥用的份上,也隻能遷就他大少奶奶的身份,該出場的時候,還得讓他出來。
秦淮身為一個化工係的高材生,平時做實驗時總要盯著器皿和材料,觀察各種最精細微妙的變化,可以說練就了一雙極其敏銳的眼睛。
在進到品簫堂的短短一瞬間,他便已經將露台上的各個席麵儘收眼底。無論是東邊席上的男客,還是西邊的女眷,朝自己投射來的目光,都沒有跑出秦淮的眼睛。
隻不過,和男客這邊或好奇或淫邪的打量不同,女眷這邊,投進秦淮眼簾的,則大多是輕鄙與輕鄙後的驚訝。
顯然,大房男妻與素日截然不同的妝扮,以及改變妝扮後凸顯出的清俊容顏,讓這些一心想看笑話的女人們訝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