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加快腳步,走到女客的首席前,朝席麵上的眾人團團施了一禮,複站直身體,對端坐主位的何意如道,“請太太的安。”
何意如心下和其他女眷一樣,對他今天的穿戴、乃至頗為得體的表現有些驚訝,對他沒有一出場就給鐘家丟了麵子,甚至有些驚喜。
但她畢竟是見慣了世麵,隻點點頭,指著桌上幾位族中有頭臉的女眷,向秦淮一一介紹後,笑道,“你如今身份畢竟不同,便在我們娘們兒席上坐了便是,至於男賓那邊,來了九叔等一班族中前輩,等老大一會兒回來,再帶你過去相見,雀兒,領大少奶奶入席吧!”
秦淮行了禮,跟在一臉厭色的雀兒後麵,到了自己的席麵。
他所在的席麵是西邊第三張座位,與座的,皆是族中各房已婚的青年女眷。而與首席間隔的第二張席麵,坐的則是鐘氏族中未出閣的姑娘。要知道,在大宅門裡頭,未出閣的小姐金尊玉貴,才是真正名正言順的嬌客。
剛走到第三張桌子前,先入了秦淮眼的,卻是對麵一位頗為豐腴的美貌少婦。
那少婦看起來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生得五官明豔,粉麵含春,隻是身材明顯要比其他的女眷都要豐滿許多。見秦淮抬身入座時,隻眼皮略抬了一下,神色間一股倨傲之氣,似乎壓根沒把秦懷這個大少奶奶放在眼裡。這會兒天高氣爽,不冷不熱,唯有她身後立著一個丫頭,正在給她不住地搖著扇子。
秦淮心念急轉。在他的印象裡,鐘家這個年紀的青春少婦,除了嫁人的大小姐鐘毓,便是二房的少奶奶。而鐘毓是今天宴席的主角,自然不會坐在這個席位,那麼眼前此人,想來便是二少爺鐘義的妻子於汀蘭了。
秦淮記得,那於汀蘭在書裡是個厲害人物,在鐘家的一眾女眷中,最是掐尖要強。而且此人不僅心高氣傲、能乾潑辣,更是覬覦著鐘家後宅當家的權力。
原來按鐘家的規矩,內宅當家人的首選便是大房長子的媳婦。隻不過鐘仁接連娶了幾房妻妾,卻頻生變故,以至無人可用。既然長房沒有人能接手大太太手裡的權力,自然便讓二少奶奶於汀蘭感覺有機可乘,早已暗中算計,幾度躍躍欲試。
誰知忽然之間,鐘仁竟然又娶進門一房男妻。
雖然這位男少奶奶看起來像是一個繡花枕頭,但畢竟大房的身份擺在那裡,無形中便給於汀蘭奪權的道路增加了阻礙。故而,她對秦懷是打心眼裡又厭又恨,總想找機會出出對方的醜,讓大家都知道這個大房男妻是個不中用的草包。
她此刻身上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在座位上坐得久了些,已是滿臉的不耐。待看到秦淮入座後,整個人煥然一新的樣子,心裡又是納罕又是不忿,那股厭煩之氣越發冒了出來。一雙眼睛裡,連掩飾都懶得再作,而是裝滿了敵視與輕蔑。
秦淮將她赤祼祼的敵視看在眼裡,心中明白,若是從前那個怯懦怕事的秦懷,此刻定會在於汀蘭的冷眼與蔑視下不知所措、手忙腳亂。那麼現在的自己,是不是要最大限度地還原他往昔的模樣呢?
不!
秦淮抖了抖長衫的袖口,黑色錦緞在陽光下閃動著流動的光澤,愈發襯出一個清俊男子的乾淨和明朗。
他朝座位上的諸位女眷略一點頭,很自然地挺直了腰身。繼而,麵對於汀蘭充滿敵視的目光,不僅沒有回避,而是大大方方地,給了對方一個充滿笑意的眼神。
那眼神裡麵,既無諂媚,更無膽怯,看起來坦坦蕩蕩、不卑不亢,倒自有一股子大房少奶奶應有的身份。
秦淮自穿書以來,一直處於忐忑緊張、時刻提防小心的境地,難免憋悶壓抑。此時雖然隻是朝對方淡然一笑,卻像是舒出了一口煩悶之氣,通體酣暢。
因為他知道,雖然眼下自己和秦懷素常的草包樣子有所相悖,卻亦是不得不為。既然已經穿到了書中的世界,自己便彆無選擇,隻有膽大心細,一步步改變秦懷的命運,才會在這充滿殺氣的大宅門中,生存下去。
於汀蘭被秦淮臉上的笑容震了一下。
對於一個從小掐尖好強、在女人堆裡常年爭鬥的豪門少婦來說,她太明白這個笑容中暗藏的意味。
這個從前被自己蔑視的草包男妻,從今天一露麵,就讓她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異樣。
於汀蘭知道豪門裡的人時時刻刻都在鬥,再愚蠢的人,在這裡過得久了,都會變得聰明一點。隻不過讓她意外的是,這個叫秦懷的男人,竟然會變得這麼快。
而這樣的意外,讓於汀蘭有些莫名地煩躁。
身後的丫頭錦兒昨夜身體有些不適,半宿未眠。此時站得久了,頭有些暈,手中的折扇忽地一鬆,竟然跌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那聲響像是點燃了於汀蘭肚子裡火藥的紙撚,徹底將她的煩躁引爆了。她將手裡的絲帕朝桌子上一扔,回身搶過錦兒剛剛拾起的折扇,對著錦兒瘦弱的纖腰用力捅了過去,錦兒吃痛,‘呀’地一聲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