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2)

暑氣雖濃, 但這井台的石板因透著地下的水氣,卻極是涼爽。

那紗網之下罩的便是今日燉好的糖水, 原是由蜂蜜銀耳並雪梨共同熬製, 聞之便清甜爽潤。

原本這鍋糖水也可以整煲端去大奶奶飯廳中, 方便飯後隨時喝上一些。可是今日碧兒卻改了主意,隻叫廚房裡先盛出三大碗來,放在提盒裡,自己拎著,說是先送過去給奶奶他們解解暑氣。

看小丫頭弄好了三碗糖水,碧兒便又催他們抓緊收拾了其他飯蔬果品, 待小菜都弄好之後, 再一並送到大奶奶房中。

見眾人答應著開始忙碌, 碧兒便拎著那提盒,直往正房而去。

這工夫夜色深沉, 泊春苑內眾人忙了整整一日, 除了小廚房外, 大多已回去歇息,因此廊前廊後,四下人影皆無。

碧兒嬌小的身子走得飛快, 兩隻眼睛亦不忘左顧右望,待走到回廊的拐角陰暗處,她收住腳, 將身子隱在柱子後麵,便打開了食盒。

而這光景, 在回廊對麵的花叢裡,一個瘦弱的身影卻緊緊盯著碧兒的身影。

待見她左右四顧後,忽然間在角落裡站住了身形,卻隱在一根柱子後麵,擋住了大半的身子。

那打開的提盒原分上中下三層,每一層剛好凹著一個碗槽,各放著一碗糖水。

碧兒緊靠在柱子上,從懷裡偷偷摸出一個紙包,打開來時,裡麵卻是滿滿白色的粉末。她將那紙包裡的粉末一分為二,倒進提盒第一層和第二層的碗中,直至那藥粉融進糖水,全然不見蹤影後,便又將提盒合攏,拎在手上。

對麵花從裡的人影來回換了好幾個角度,卻因碧兒既隱在陰影裡,又被一根大柱子擋得極是嚴實,隻覺得她似乎打開了食盒,卻又看不清她做了些什麼。

那人似乎低頭略想了想,便急忙從花叢中鑽出來,半俯著身子,偷偷走進一邊的斜廊,似乎是想從那裡抄近路到前麵的正房去。

碧兒和主子鐘秀一般,是個極精細小心的性子,雖是夜深人靜,卻仍是把一雙眼睛,將四處看了個精透。

她剛走了不遠,便察覺對麵那斜廊裡隱約有個人影,心中略有警覺,急忙追了過去,卻看到那人影正匆匆去往正房的方向,細看之下,竟是個熟人。

她雖然覺得自己方才隱身處甚是隱蔽,那人應該不會看到自己的所做所為,但她做賊心虛,心中難免忐忑,略一思量,心裡便有了主意,隻對著那人的背影喊了一聲。

“菊生少爺,做什麼走得這麼快,且等一等我!”

那快步而行的身影,正是現下身為大房義子的菊生。自從喪期開始以鐘仁義子身份扶靈守喪後,鐘家便暫都稱其為菊生少爺。

自打鐘仁喪事以來,無論鐘信還是秦淮,身上都堆滿了諸多繁雜的瑣事,從早到晚,竟不得閒。

而這種境況之中,那掌事丫頭碧兒的表現,卻甚是妥帖周全,很是出了些氣力,倒頗讓人刮目相看。

不過在秦淮心裡,看見她那副恭順又不失精明的作派,卻總是不自禁地想起諸多宅鬥文中的惡毒女配,便常常是在這種麵孔之下,裝了滿肚子的壞水。

雖然,他也知道自己或許是看得多了,難免留下一些慣常的刻板印象。或許這碧兒心思靈活,如牆頭草般,見鐘信和自己勢頭勁了,便真心依俯過來,也未可知。但是在他的感覺裡,總還是對這個鐘秀影子般的丫頭,甚是反感。

隻不過自己隻不過再煎熬些日子,便極可能離開這汙濁之地,這些人究竟是趨炎附勢,還是陽奉陰違,終將與自己無緣,不如便隨她去罷。

他這邊作如是想,可是在鐘信心中,卻又完全是另一個樣子。

要知他那日在泊春苑門口當眾折了碧兒的銳氣,並不是一時衝動之舉。

畢竟在鐘家苦熬這些年頭,彆的姑且不說,隻一個忍字,鐘信原是最識得其中滋味。按說那日,他原不必過早同碧兒置氣。

可是眼下這會子,他方方從何意如手中接了些內宅的權柄過來,大房太太看似平靜的神情下,雙眼中暗藏的一份深意,鐘信卻了然於胸。

鐘仁身故,鐘禮受傷,何意如之所以會在此刻接回自己生母,並力推自己上位,想來那原由絕不是她口中的老爺托夢,而是想讓自己充當過河的卒子,先幫她撐住大房的場子不倒,才是正理。

但自己既然接了這副差使,自然便要將這盤棋下好。至於日後這棋局到底是會掌握在大太太手中,還是被自己重新畫了楚河漢界,時候不到,誰又知曉。

所以,當二房掌事丫頭自作主張置換衣裝之時,自己斷不能助其威勢,而是要先熄了她掌控泊春苑的念頭,更是要讓她身後之人,明白大房不僅威風未倒,且要東山再起了。

但也正因如此,鐘信在折了碧兒銳氣之後,更對她格外關注起來。畢竟經此一事之後,她身後之人如若按捺不住,終是要有些反應的。

因此上,鐘信見那碧兒這幾日表現得竟是出奇地妥當,心中便更多了些疑慮,隻自己這邊實是分?身無術,便暗中找了菊生,悄悄叮囑了他,讓他若有閒暇,定要仔細瞄了碧兒的一舉一動。

所以這會子,菊生便按著鐘信的囑咐,偷偷跟在碧兒身後,隨著她從小廚房而來。

隻是沒有想到,接連幾天都未見異常的碧兒,今夜竟然真的有了古怪。菊生看在眼裡,一邊暗暗佩服鐘信的警覺,一邊卻又因自己沒有看到真相而倍感緊張,隻想著快點跑去把這事說與鐘信聽。

此刻聽見身後碧兒叫自己,他心中一驚,卻不得不站下了。

“菊生少爺當真是少年郎,走路快得像飛一樣,我緊在後麵跟著,卻追你不上呢。”

碧兒故意用袖子作了作扇風狀,一雙眼睛卻緊盯著菊生的臉,倒想要在他眼睛裡看出些什麼來。

菊生搔了搔頭發,卻用手指著食盒笑道,“我走得快,還不是姐姐這幾日宵夜弄得好,這會子因有些饑渴,便想快點過去。姐姐這盒子裡又是什麼,聞著怪香甜的。”

碧兒見他還是一副小孩子貪吃的模樣,倒放了些心,一邊走向正房,一邊笑道:“那些點心蔬果她們即刻送來,我這裡先拎了三碗糖水過來給你們解暑,你既然這般渴了,想來大少奶奶和七爺也差不許多,咱們便趕緊過去。”

二人說話間便進了正房的客廳,秦淮與鐘信並幾個丫頭剛剛燒了紙錢回來,見他二人一同進房,便朝菊生笑道:“怎麼你竟是餓得緊了,特特地跑去廚房了不成?也難怪,我嗓子裡現下倒像是著了火一般,也想喝些涼東西壓一壓呢。”

碧兒聽他這話,雙眸一閃,滿臉堆笑道:“奶奶這幾日原是太辛苦了,我因怕你們等得心急,方才便去把今日的糖水先端來了些,為大家解解暑氣,既這樣乾渴,趕緊先喝了這些,我帶這幾個丫頭去小廚房幫手,也讓他們快點送東西過來。”

她一邊說,一邊便在桌上將那食盒打開,先將最上麵那碗糖水端給了秦淮。

菊生在一邊看得真切,一張臉刹那間憋得通紅,嘴巴翕張著,想要阻止,卻又不知如何說起,畢竟自己沒有看得真切,總不能信口雌黃。

眼見著秦淮端著那水晶碗聞了聞,笑道,“今天這糖水竟比前幾日更加清甜,便隻端這碗,都覺得涼快,不知喝到嘴裡,該有多舒爽呢。”

這邊碧兒已經快手快腳便將第二碗端到了鐘信手裡,聽秦淮這般說,便笑道:“奶奶雖是男人身份,卻也該多喝些糖水將養,這工夫甜涼俱佳,奶奶便儘管多喝一些,潤潤喉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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