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可知道方才誰登了泊春苑的門嗎?”
“老七猜不到,嫂子還是告訴我吧。”
鐘信今日的心情竟是難得的愉悅。
主要便是因為東跨院那邊的所有工程,都已經收尾完工,並且拾掇得極是齊整。
看著煥然一新的院落,尤其是改良後充滿喜氣,彆具一格的新人臥房,鐘信莫名便有了一種極暢快的滿足感。
這裡,終將是自己與嫂子的…洞房之處了。
因此上,這會子麵對秦淮的鐘信,竟與素日裡萎頓拘束的他,大不相同,眉宇和神色之中,不可抑製地便多出了幾分大男人的感覺,而他自己,都不自知。
秦淮感覺到了他神色間隱隱的變化,卻依然想繼續自己心中的問題。
“是大姑老爺過來略坐了坐,時間雖不甚長,倒說了一車的話。有的沒的,我倒也聽不進去,隻不過他提到你時,才聽了一點子。”
鐘信這時才從方才略有些興奮的情緒中沉靜下來。
這會子,他才意識到,嫂子這番話,原不是隨便說說的。
“姑老爺倒說了我什麼,聽說他前陣子在大哥的靈堂中了邪,怕不是說話也帶了三分邪氣。”
秦淮嘴角微微透出一絲淡淡的冷笑。
“叔叔倒真是聰明得很,他那一車話裡,便隻是和叔叔有關的那些話,真的有些邪氣。姑爺原說,我托他保管的一件私密之物,現下竟被叔叔生搶了去。我卻不相信,叔叔倒要搶那勞什麼子做什麼。原本那東西,不過是上次寶輪寺官差搜身之前,我因不想讓他們看見貼身的東西,才托姑爺代收幾日,如今若姑爺所言為真,那物真在叔叔身上,不知可否將其還我呢?”
他這番話說出來,雖是帶著些衝動,卻也並不自覺唐突。
究竟那東西確是自己貼身之物,拋開裡麵並不確定的東西,這樣私密的物事,自己若要物歸原主,倒也無可厚非。
鐘信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秦淮的眼睛,卻似乎在思慮著什麼。
半晌,他輕輕點了點頭,低聲道:
“嫂子那私密的東西,確是在老七這裡。”
秦淮略有些吃驚地看著他,沒想到他竟然回答得如此乾脆。他勉強自己朝鐘信笑了笑,伸出手去。
“既然果真在叔叔手上,不如便將它還了我吧。雖然不知叔叔為何要搶了它去,終究那勞什子,對叔叔也是無用的東西。”
鐘信輕輕咳了一聲,卻忽然搖了搖頭,嘴角邊,竟然露出一絲頗有幾分曖昧的笑意。
“老七不知姑爺背後會如何言說,不過我之所以在他身上搶來這個,卻也是為了嫂子。因為那東西,原本在寶輪寺裡的時候,便是我親手將它從大哥懷裡取出,又親見嫂子將它收了,因此自然知道這是嫂子貼身之物。所以那天見它出現在姑爺身上,自然便要給嫂子取回來。隻不過這些天發生諸多事情,老七倒真將它渾忘了。這會子,那物事並未隨身攜帶,不過嫂子既然要討回,老七倒另外有個想法…”
秦淮聽他一番話說得滴溜溜的圓,心中不禁腹誹道:“那東西在你身上多日,便是果真暗藏了什麼寶貝,大約也早到了你手,現下你便說什麼,還不是由了你的意。”
他心中這樣想,嘴上倒問向對方:“叔叔倒有什麼想法?”
鐘信看著他眉梢處的那抹胭脂紅,喉結處不自禁便吞咽了一下。
“我想那鎖既是嫂子最貼身之物,又如此在意,倒不如你我新婚洞房那晚,老七再把它親手給嫂子送上,屆時既是完璧歸趙,又可讓嫂子在那晚用它護了自己,免去憂心,豈不更好?”
聽到鐘信這話,秦淮竟完全不知說些什麼,隻覺麵上一熱,兩隻耳朵漸漸也發起燒來。
一時之間,他隻覺自己眼前不自禁地便浮現出一幅清晰的畫麵。
洞房之中,紅燭之下,鐘信雙手托著那軟柔的守貞鎖,低低對自己說道:
“這工夫夜已經深了,嫂子便把這物…穿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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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終到了鐘家大少爺鐘仁發喪下葬的日子。
按照其時的規矩,除未亡人秦淮和大太太何意如外,鐘家上下幾乎全部都要趕去鐘家祖塋。
秦淮亦起了大早,看著鐘信與菊生等人皆一身孝服扶著靈柩,那一刻,秦淮頭一次覺得鐘仁的魂靈,似乎離泊春苑去得遠了些。
不過在鐘信上路之前,秦淮卻忽然叫住了他,讓他把新房那邊的鑰匙留下來,說自己這工夫空閒了,倒想看看他這幾日辛勞的成果。
鐘信愣了愣,似乎沒有想到嫂子會忽然間有這個想法,眼睛裡隱隱飄過一絲疑雲。隻不過他終是城府極深,隻略一猶豫,便還是將鑰匙交給了秦淮。
隻不過在遞鑰匙過去的時候,他壓低了聲音,用隻有秦淮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道:
“嫂子略看看便罷,那裡麵剛剛裝潢過,氣味還有些不好,倒莫熏壞了嫂子。還有嫂子那件貼身之物,老七這些天都隨身帶著,嫂子便不用尋它了。”
秦淮朝他微微一笑,搖了搖手裡的鑰匙,道:
“叔叔不是說了洞房的時候,會把它送還給我,誰還要尋它做什麼!我便隻是要看看,叔叔與我的臥房,究竟是何種模樣。”
鐘信被他說得麵色一怔,隻好點了點頭,隨著眾人漸去漸遠。
片刻之後,整個泊春苑裡,則慢慢靜肅下來,在清晨的清洌中,透出一股蝕人心魂的孤冷之感。
秦淮深吸了一口長氣,院子裡花草的清芬讓他略略清醒了一點,下意識中,便想起了東跨院那株四時錦。
一想到東跨院,他忍不住看了眼手中的鑰匙,想著鐘信有些不自然的臉色,快步朝那月洞門走去。
待入得院子,秦淮不由得眼前一亮,這小小的東跨院,數日不見,竟果真變了模樣。
不僅原有的房舍都明顯煥然一新,更可以看出原先數間窄小的房間,現下都已經被打通成了一套三間大大的正房,想來,那自然便是老七和自己的臥房。
他心中覺得好奇,便幾步走到房門前,用鑰匙打開門上一隻大大的銅鎖,推門而入。
謔!
好一處彆具一格的所在。
在鐘仁那間奢華大氣的睡房裡住久了,秦淮原覺得這個時代所有大宅子裡的房間,應該都是差不多的。
想來想去,不外乎那些時代感十足的各種老式家具,外加一些價值不菲的古玩擺設。
所以推開門之前,他原本以為,這房間裡應該也差不許多,隻是會更新一些而已。
可是眼前的情狀卻完全不是他想像中的樣子。
整個臥房裡,除了必備的物件,並無過多的金鑲銀嵌、綾羅細軟。放眼處,或牆或屏、或掛或立,皆是各式錯落有致的畫作。
或花鳥、或山水、或人物,風格雖不儘相同,卻又極巧妙地都貫穿著一個主題:
鴛鴦戲水、山高水遠、花好月圓。
秦淮上下打量著這裝飾得彆有味道的臥房,目光落在一幅活靈活現的彩色鴛鴦之上,心底不禁便暗暗道:
“不過是一對假夫妻罷了,倒弄得這麼風流彆致,這老七除了心狠手辣,真看不出竟然也是個有心之人,且生得又俊,日後誰若與他做了真的夫妻,倒當真也不算虧呢。”
他心中便胡思亂想,眼睛卻落在屋角牆壁處的一幅畫上。
那畫原也不過是一幅新婚常見的‘並蒂蓮花’,在一眾畫作中,並未有甚新奇。
可是自來眼色極尖的秦淮,卻偏偏盯著它看了半晌,更慢慢走到那幅畫前。
隻是這會子,他並未盯著畫中的蓮花,卻隻是看著這幅畫的裝潢,似乎比旁邊的兩幅厚實了許多,竟像是比其他畫都凸起來一些。
秦淮細細看了一會子,終於伸出手,將那畫輕輕一掀。
咦?
果然在那畫的下麵,竟然還隱著另外的一幅畫作。
隻不過這畫上的主角,再不是紅豔豔的並蒂蓮花,卻變成了兩個令秦淮麵色一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