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隱瞞於他,隻讓他穿上守貞鎖,藏著假方子,那安醒生在奪方的時候,嫂子無論做出何種反應,都一定極其自然真實,安醒生便也一定會相信到手的便是真正的秘方。
而若事先說與他知道,嫂子便極可能因為有所防備,心中忐忑,倒露了馬腳。
此時的鐘信,著實是左右為難。但是在他慣常的心機與權謀中,他還是覺得,隻要自己防範得當,還是讓嫂子做一枚無所知的過河卒,會更妥帖一些。
可是當菊生神色怔忡間,忽然說出安醒生“極好男色”這四個字的時候,鐘信卻瞬間一愣。
他突然發現,哪怕方才的謀略再真實妥帖,自己卻絕計不會用了。
一個養花人,絕不能為了吸引狂蜂浪蝶,倒將這鮮花祭了出去。
除非這鮮花,在鮮嫩多汁的同時,更如那四時錦般,被養花人施了給養,已自行藏了變化,生出了尖刺,才可以大膽讓它伸出花枝,去勾引那蜂蝶前來受死。
所以這一切,都要重新謀劃,另布棋局了。
而這會子,那位新棋局上的過河先鋒,卻忽然沒了迷藥上身後的種種媚態,一雙眼睛半含笑地看著自己,那眼神裡,竟有著一份孩童般的調皮。
原來,自己真的和安醒生一般,隻覺得他終究沒能防範得住,還是將那迷藥吃了下去,沒想到,竟被他騙到了。
隻是,大約也不是自己眼力不好,亦不是對嫂子太過關切,隻是因為他方才那般做作,實是撩人心魂,也太過誘人眼球,才讓自己一時失了心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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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碧兒假模假樣從外麵趕回,卻見七奶奶早已神色如初,在七爺的陪同下,正要往宴席而去,見她過來,卻並未多說什麼。
方才安醒生已經暗中找到她,讓她隻佯裝一無所知,唯求自保。但是安醒生在最後叮囑了她一句,讓她回去後,立即告知鐘秀,鐘家的秘方便在老七手裡。
因為對於安醒生來說,他此刻已然明白,若論鐘家對手的話,鐘信的威脅,實是更大過鐘義。而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便是讓他們內鬥起來,掐個兩敗俱傷。
待得鐘家人等方方回到家中,何意如便接到了鐘九的電話。說是這幾日托人尋到一個留洋回來的大夫,醫術極其高明,對鐘禮現下這種病症,曾經治好過數例。眼下他便讓何意如做好準備,自己馬上便帶醫生過來。
何意如自是覺得有了轉機,忙讓丫頭婆子收拾好三少爺的處所,她便坐在鐘禮身邊,看著床上一動不動的兒子,在昏迷中已然瘦成了紙片,不自禁便滴下淚來。
待到鐘九帶了那醫生前來,何意如打眼一望,心中不禁一驚。原來數日不見,原本威武雄壯的鐘氏族長,此刻竟衰老憔悴得不成樣子。
這邊醫生忙著看視病人,何意如便忙問鐘九道:“怎麼這程子未見,九叔竟如此憔悴,可是身上有什麼不好嗎?”
鐘九輕輕看了她一眼,又轉頭看了眼床上骨瘦如柴的鐘禮,便長歎了一口氣出來。
原來鐘九那邊家裡,近日竟也亂成一團。
隻因為鐘飛鴻被軟禁後,終於得知鐘禮在火場自儘又昏迷不醒一事,登時便哭鬨著,說是死也要來見鐘禮一麵。而在鐘九等人死攔之下,那丫頭現下竟已絕食了四五日,水米不進,眼瞧著便要和鐘禮無異,形容枯縞得沒有人樣。若用旁人的話說,這丫頭竟是一心赴死,沒了求生之念了。
何意如聽他說畢,當真是心如刀割。想不到這兩個正值大好年華的孩子,竟因為自己與鐘九當年的醜事,糊裡糊塗,倒都要丟了命去。
她正在自怨自艾,那大夫已經看好了鐘禮的病勢,倒和鐘九講解起來。
何意如忙傾身細聽,卻聽那大夫道:
“鐘少爺身上這毛病我已細細瞧了,身子雖瘦弱了些,卻並無什麼大礙,他所有的症狀原由,還是出在腦子裡,或者便可說是心病。”
那醫生說到此處,目光看向何意如,“我和太太確認一下,三少爺昏迷之前,可是受過極強烈的刺激或是傷害不曾?”
何意如和鐘九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醫生頷首道:“我料到必是如此,因為三少爺這種症狀的病人,我曾經醫過數例,基本上都是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或是傷害,導致其大腦中的神經功能,對某些事物下意識進行了自我屏蔽。說白了,就是他不想回憶起傷心的往事,也不想再被眼前的人所傷害,如此而已。”
鐘九在一旁忙問道:“聽聞大夫曾醫好了幾例這樣的病人,那三少爺…”
醫生推了推鼻上的眼鏡,打斷他道:
“心病唯有心病醫,便是我從前治愈的幾個病人,也都是用了刺激病人病源的辦法。俗語道解鈴還需係鈴人,要想三少爺有清醒的可能,現下唯一可以嘗試的,就是找來一個他最想看到的人。隻要這個人的出現,能夠抵消他潛意識想逃避的事物,這心病,也便迎刃而解了。”
鐘九與何意如對視一眼,一時間都是麵無表情。
未幾,鐘九便請醫生先去一邊休息,他和何意如則如同以往一樣,來到小佛堂裡,讓蕊兒在外守著,不許放一個人進來。
何意如方進了佛堂,便一下子撲在地上的蒲團上,對著佛像“呯呯呯”地磕起頭來。
鐘九知道她心裡難過,也不攔她,半晌,才幽幽地道:
“意如,這會子,倒是咱們下決心的時候了。”
何意如驚恐地從蒲團上抬起頭,片刻工夫,她的額頭竟然已磕得紅腫起來。
“下決心?我們…又要下什麼決心?”
何意如心裡麵似乎已隱隱知曉鐘九這話裡的意思,可是她又不敢相信那會是真的。
鐘九慢慢走近她,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這時候,還能有什麼決心!我隻想問你一句話,他二人,你是要死,還是要生?”
何意如嘴角哆嗦著,低低道,“你心裡明明知道,又何必逼問於我。我心裡麵,自是要他們都活著才好。終究這人,好死也不如賴活著…”
鐘九點了點頭,慢慢握住何意如冰冷的手。
“我和你總是想得一樣,對這兩個孩子,我實是沒有法子,眼看他們在咱們眼皮底下變成一雙孤鬼,所以意如,就算是做孽,也還是給他們一條活路吧。”
何意如閉上眼睛,用力點了點頭。
鐘九又幽幽地道:“隻不過,如果鐘禮真能夠好轉起來,他們兩個,必定是要遠走高飛。到時候,若他們生了孩子……”
何意如此刻忽然挺起了身子,目光竟變得莫名的古怪。
“我原也想過,就讓他們倆到一個永遠沒人知道的地方去,自生自滅,便是生兒育女,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倆是叔叔和侄女的關係。可是自打老二媳婦出了那檔事後,我忽然就怕了起來,總覺得父母造的孽,真的會應在孩子的身上。你我便無血緣之親,此時後輩已然如此不堪,若老三他們倆以叔侄之輩,也生下孩子,我簡直不敢想像會是什麼樣子!”
鐘九看著她臉上複雜的表情,慢慢皺了眉毛,低聲道:
“那你的意思是?”
何意如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
“如果老天有眼,用這醫生的法子,真能讓老三醒轉過來,咱們便同意他二人的婚事,隻不過條件是,他們倆卻必須要留在鐘家,留在我的眼皮之下。”
鐘九似乎還是沒有她的意思,輕輕搖頭道:
“便留下他們又會怎樣,難道假鳳虛凰,許了名頭,卻不讓他們做真夫妻嗎?”
何意如嘴角卻忽然露出一絲冷笑出來。
“在鐘家,沒有開不出來的鮮花,卻一定可以,有結不出的果!”
她這話乍一出口,佛堂外的黑暗中,一個人影瞬間睜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