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地,你這樣瞧著我做什麼,總不是我身上,濺了碧兒那賤人身上的血罷?”
未等菊生開口,一直沉默不語的鐘信卻忽然低聲道:
“我倒知道他為何這樣瞧嫂子,自然不是因你身上有了什麼,而是同我一般,驚訝於嫂子今日竟會如此爽利聰敏,收拾那丫頭之際,當真讓人覺得心中暢快。”
菊生咧嘴笑了起來,小聲道:“七哥說得明白,我便是這個意思。”
鐘信笑了笑,卻忽然又深深地看了秦淮一眼。
“隻是老七自己,還有一件事心中不明,嫂子明知那方子是假的,為何還要和他們爭那保管執掌之事,卻不知是為了什麼。”
秦淮看了他一眼,這男人果然不隻是在看二房的笑話,心裡麵該想到的,一樣也沒有落下。
他從懷中掏出守貞鎖,輕輕晃了晃,“我自是知道這秘方並不重要,但那些人心中不知,自然還是要視作珍寶。我現下已有了主意,下次若商議時,便建議將這方子先交與九叔,並將這秘方截成四份,你們四兄弟各持四分之一,內容互不相告。隻有在製作香水母液之時,這四份秘方才會聚齊,並各提供一份香源出來。”
聽到此處,鐘信有此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可是這方子本身便已缺了幾味重要的香源,便是四份聚齊……”
他說到這裡,忽然醒悟過來,道,“屆時在我這份香源裡,加全了所有的香料,那香源便齊全了。”
秦淮朝他讚許地點了點頭,笑了笑,道:
“叔叔想來明白,鐘家幾房人眾便是答應了你應得的身分,骨子裡,卻還是對叔叔不夠敬重。我心裡想,以鐘家人的心計,定會覺得叔叔手中,會暗藏秘方的全本。眼下把這假秘方分了開來,每個人各持一份,其實便等於真正完整的秘方,還隻在叔叔一個人身上,這些人心中投鼠忌器,便是再不情願,倒也要謙讓叔叔幾分。”
秦淮這番話說將出來,鐘信一時間沒有作聲,隻是靜默地看著他光潔的麵龐,良久,才低低道:
“嫂子費了這些心力,都為老七著想,倒把鐘家不可得罪之人,都得罪儘了。隻是你我之間,終究又不是真的……”
秦淮見他這話說到最後,倒把“夫妻”二字,生生咽了回去。
他挺身了身形,對著窗外的鐘家大宅指了指,輕輕道:
“且不論你我之事,我隻是覺得,這鐘家的一方天地裡,原本就該有叔叔應得的位置。他們占了那麼久,卻從不會主動歸還,所以我們自己,還不該搶回來嗎?”
鐘信微微地點了點頭,似乎未置可否,隻是沉靜的目光,卻也同樣望向了鐘家的庭院。
這一刻,秋天來了。
這一番各房大鬨泊春苑後,鐘家的大宅子裡,倒難得清靜了幾天。
隻是秋風乍起、夜涼如水之際,那園中古井裡的井水,卻明顯更多了寒意。
秦淮這幾日裡,幾乎是足不出院,從早到晚,都紮在調香室裡,把全部精力,皆放在自己調製的那款香水上麵。並且到這工夫,他已經通過幾十次的試驗,慢慢找到了其中的關鍵。
這一晚,當鐘信將地鋪打好,方方洗漱出來,準備歇息的時候,床上沉默了半晌的嫂子,卻忽然開了口。
“叔叔,這會子你剛洗了身子,能不能…躺到床上來一下。”
鐘信正光著腳踩到有些涼意的地鋪上,聽到他這句話,登時怔在原地,隻覺得身上一股不知從哪裡竄出的熱流,瞬間衝到了腳心,便連那地鋪,倒仿佛都燙了起來。
“嫂子…你方才便說的什麼,我倒沒有聽得真切…”
秦淮臉上帶著一絲隱隱的興奮與神秘,手藏在紅香錦被當中,聽老七相問,便輕輕道:
“我說你這會子上到床上來,我這裡有個好東西給你看…”
鐘信隻覺自己後腦勺像是碰到了電,一陣又一陣的發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耳朵聽得不對,還是彆的什麼,一時間,竟像中了邪一般,直直地爬上了床。
“嫂子…倒要我看些什麼…”
鐘信覺得大約是嫂子床上的錦被太厚了,剛剛沾到身上,整個人倒像是跳上了火爐,全身都變得滾燙起來。
“我告訴你,你這幾日在外麵忙著家事,我在泊香苑裡,千試萬試,可真是弄出了一樣好東西出來。你看,這便是我說的那可變換味道的香水,今兒白天那光景,竟然小有所成了!”
秦淮從被子裡掏出一個極其普通的小瓶子,滿臉興奮地舉到鐘信的麵前。
“這會子我讓叔叔上了床來,是因你剛好才洗了身子,正好便用你作我這香水的第一個試驗人!”
鐘信:“……”
是夜,鐘信一夜都沒有真正睡好。
前半夜,兩個人為了試驗這香水與體溫的反應,從光著上身,到捂在被子裡,再到用熱水冷水重新擦身,反反複複,足足折騰了幾個時辰。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在這反反複複的試驗裡,秦淮發現每一次鐘信身體出現溫度變化的時候,這香水便果然會自動變幻出不同的味道出來。
隻不過人體體溫的變化畢竟有限,如果不是大起大落,有時候香型的變化,便不甚明顯。
秦淮知道這裡大約便是自己後期需要重點突破的地方,但是畢竟總體來看,這品極富動感,變化萬千的香水,終於算是露出雛形了。
試到最後,看著已經被香水薫得直皺眉頭的老七,秦淮忍不住笑道:
“真是難為叔叔了,這會子已經不用再試,便早點睡下罷。隻是這天已入秋,地上倒涼得很,你便再年輕火壯,若凍到關節五臟,可不是玩的。不如從現下開始,咱們便像房間進水那晚一般,都在這床上睡了,反正各守著一邊,也儘夠的。隻要…隻要叔叔少夢遊一些,咱們自然相安無事,你看這樣可好?”
鐘信略沉吟了片刻,竟似乎有些勉為其難的樣子,半晌才輕咳了一聲,道:
“老七便聽嫂子的,若夜裡睡熟了,真有不老實的時候,嫂子便隻管打醒我,也便是了。”
他嘴裡說著,身上倒似乎比口裡來得要快一些,竟然伸手掀了被子,便鑽進了被窩。
待到秦淮也躺到自己那邊,鐘信便拉熄了頭頂的燈繩。
房間裡迅即變得漆黑一片,隻有窗外皎白的月光無聲地透進窗欞。
片刻後,秦淮忽然間翻了個身,將身體轉向了鐘信那邊,目光落在他寬厚的脊背上。
這會子,他轉身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他驚訝地發現,老七身上殘餘的香水味道,似乎又發生了變化。
而這變化,竟然在方才的各種嘗試中,從來沒有出現過。
秦淮被那種極其濃烈,卻又無比獨特的味道深深地吸引住了,以至於滿腦子都在猜測一件事,究竟老七的身上出現了什麼古怪的變化,才能讓這香水,忽然間生出這樣充滿誘惑與勾魂的味道?
黑暗中,秦淮覺得自己似乎對這股味道越來越著迷,下意識便挪動著身體,儘量讓自己與他寬闊的脊背更近一點。
月光下,一直側身而臥的鐘信,卻忽然間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