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神仙(1 / 2)

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7225 字 6個月前

人要是不想走正道了,就會發現旁門左道走的格外的舒服且不費工夫,撈偏門的總是聰明人,眼前的這一位紮著黑布腿兒的佃戶就是。

王乃寧這位二爺有著迥然於王家人的性格,他對錢財看的散漫,用起來也是漫不經心。

家裡那四百畝的田骨,累世攢下來的出息,整個山東道連著直隸,兩百畝以上的地主都是有數的。可是這些東西,他很少放在心上。

男子漢大丈夫,總是要做點兒事情的,至於什麼事情,還沒有想清楚,清早打一套拳,施展一下自己的功夫,是他愛做的事情,青城尚武,整個山東南路大小公私拳館幾百家。

他有時候代入一下自己是董海川黃飛鴻,能飛簷走壁練硬氣功,能到沿海去抗倭,他的心思田有海都懂,懂他內心的空曠跟落寞,因此時常拿著骰子紙牌來幫他消遣打發時間。

知心人田有海嘿然笑著,看桑姐兒不依不饒,隻好抱著她一起去,路過東廂房,聽裡麵咳嗽不停。

田有海哈拉著腰問候,“大爺您沒睡呢?家裡有什麼短使的了,隻管喊我,您要的東西我給買了,都是國外的好東西,純的很,今天人多沒帶過來,明兒準保給您拿來,不耽誤您抽。”

裡麵咳嗽的上氣接不上下氣兒,一陣過去才穩住,“姐兒送到大奶奶那裡去,不許帶後麵去。”

田有海痛快應著,“不到後麵去,後麵汙糟亂的,吵得很,這就去找大奶奶,”又看桑姐兒木著臉盯著屋簷下的紅燈籠,暗想女兒也得聽她老子的,“聽話兒——找大奶奶去!”

掉頭抱著送她去前麵送給大奶奶,桑姐兒胸膛起起伏伏,臉繃著緊緊的,後麵屋子裡又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還有銅件撞擊桌子的悶響,大概撐不住碰到了炕桌。

桑姐兒突然發難,兩腳一蹬滑下來,一把推開田有海,兩隻拳頭攥著跟一對兒小石錘一樣,劉海兒掀起來露出圓光的腦門兒,掉頭就往東廂房王乃昌那邊去。

“桑姐兒啊,不能去——你”,他話沒說話,便被桑姐兒一聲喝住,“你不要跟來,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給爸爸買的是什麼?”

她咬著牙,一步一步又逼近田有海,壓低了聲音,“老太太不讓給買,明明已經不抽了戒了,你卻背地裡偷著買,安的是什麼心思?”

隨手把扣子上的花排扯下來,線斷了花灑了一地,兩邊的細銅鉤子被她攥在手裡,眼眶在月色下淚光瑩然,怒氣衝衝“再有下次,我就用鉤子,把你的嘴鉤起來。”

打量著她小,田有海未必沒有糊弄她的意思,他覺得沒臉,“桑姐兒,我有什麼辦法,大爺要的,我能不給他買去?”

“你要知道,大爺沒有了這個,要出人命的,你忍心看著你爸爸就這樣死了,吸幾口罷了,沒什麼大事兒的,吸的人多了去了,有幾個錢的都愛這個呢。”他的理由很多,越說越有道理。

你不抽,我不抽,朝廷的煙稅哪裡來的?那江山社稷國庫裡的錢哪兒來的?地主更應該抽,最好是田骨田皮一起抽沒有了,全貢獻給那些黑膏子。

“彆人都不買,怎麼偏偏你去買?”桑姐兒質問,“既然彆人都吸,你怎麼不吸?”

她揚手指著天,怒目圓視像是小金剛,看他敢把死掛在嘴邊,“我爸爸的命,是老天爺給的,生下來是他自己個兒的,天地祖宗自然教他怎麼活,怎麼死。那些鬼東西算什麼?也配左右我爸爸的生死?”

戒煙多難,幾次三番,三番幾次,背地裡總有這樣的人偷摸著遞給王乃昌,老太太年紀大了想不到,桑姐兒天天在家裡看的清清楚楚,“你們背著住老太太,背不住我,我就天天守在這裡,你再敢遞一回東西?”

田有海又驚又怕,驚她這一番氣勢逼人,又怕她告訴老太太,“是我的錯,我的不是,我犯糊塗了,再不買了。您繞了我一次,彆給老太太知道。”

“我是黃河水災來的,宋家養活了我,又租給我田皮,我總是好心辦壞事,可是我真的,一點壞心思也沒有,姐兒我該打。”舉起手來對著自己臉上作勢要打,他想是個橡皮糖,怎麼拉,你怎麼點,最後總是粘糊軟的。

桑姐兒直勾勾的看著他,她總是喜歡這樣看人,從不避開彆人的眼神,看的田有海的手到底沒有落下來,悻悻地站在那裡。

王二爺久等人不到,聲音從後院圍房傳來,“田有海呢,人呢,快來,等你了。”

“唉,就來——”他趕緊應著,又對桑姐兒笑的虛弱,“我先走了,桑姐兒,千萬彆告訴老太太啊。”

拐去後院,先吐一口唾沫,“我呸!多早晚——”

多早晚乾什麼,他沒說出口,隻揣著懷裡的麻雀牌,心想就今晚。

桑姐兒等人走了,眼淚才滾出來,自己袖子擦乾淨,吸了吸鼻子,到底不肯再哭出來一聲。

一肚子亂竄的氣憤跟哀傷也散了,回首看著東廂房的一點燈火,看見一點人影子歪在炕上,一杆長長的煙槍被無力的舉著,她再也沒有勇氣敲門進去。

胡亂走到老太太房裡,寂靜沉悶被熱鬨的人群驅散,耳邊有不遠處的鑼鼓聲,像是燈火上蒙著一層紙罩子,裡麵模糊了輪廓的火焰上升起的一圈兒煙氣,夢裡變得酣然黑甜。

過壽的喜慶也在最後一聲定音鼓中收音,鄉間一場盛大而熱烈的慶筵曲終人散,她的腳像是抵著那一地粉落的杏花兒,在後半夜綿綿而至的三兩細雨中落儘。

老太太久坐累神卻一臉的榮光滿足,年紀大的人吃用不放在心上,唯獨對兩件事上心,一件是喜事兒,一件是身後事。

這兩件事都關乎麵子,越經年越愛麵子,她坐在炕頭上喝釅茶,覺少,夜裡總睡不好。

大奶奶站在炕頭上立規矩,又碎步給煙袋子裝滿煙絲兒,從銅白爐子裡麵引火兒,老太太戲癮頭過足了,此時放了腳,周遭的乏意往深了去,外麵春雨梭梭。

她梗著脖子瞧外麵的動靜兒,“老二,還出去呢?”

二爺王乃寧打著哈哈不肯說實話,“就來,就來,媽,您該睡下了,現在煙葉燥乾,煙氣重,您少抽兩口。”

說完跨出去,田有海忙把門帶上,後麵玩的不過癮,到鋪子裡麵開個通宵去,擺龍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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