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喪(2 / 2)

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6749 字 6個月前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啊——”話沒說完,便被一聲痛呼打斷,就看雷天生撲在地上,桑姐兒跟個小牛犢一樣,從後麵直接拱上了雷天生的腰,她知道打不過,傷了人便飛快的跑了,“二叔,我買果子去了!”

她曉事兒了,不言不語的,都聽進去了,對這洋鬼子生了恨,知道打不過,便跑出去了!

王乃寧原本要拚命的,這會兒也目瞪口呆,心想這頭低的好,扭身也走了,治喪多少事兒要辦,要搭棚子設靈堂,設拜祭,賬房先生也要請來,凡自許多雜務,還要一位主事兒的,來往安排支應,幫忙的也必要三四十人還要多。

娘家人還有叔族兄弟得他親自去報喪,白布要扯,喪服要做,紙紮銀寶再有香爐燈油,還要祭拜念經,還要請人算出洞時辰,這是家裡家外的事兒。

就連墳塋上的事情,也要親自去按照陰宅先生說好的,事先給老太太的新家安頓好。

一場不出格的喪事辦下來,規矩習俗多如牛毛,累人累心也累財,所以總是戲文裡麵看見一些家裡落魄的,治喪散儘家財不說,往往還要舉債借貸不少。

這會兒桑姐兒回來,王乃寧勞心勞力一晚上,家裡依舊人來人往,他先誇桑姐兒一句好,“好孩子,你比叔叔強!”

倆人跪在靈前燒紙,叔侄倆一個比一個蕭條落魄,跟兩條落水狗兒一樣擠兌在一起,他給紙灰香爐熏的眼睛疼,“桑姐兒,你旁麵一點去!”

桑姐兒裝沒聽見,淚眼八叉地擠兌著他再旁邊去一點兒,巴掌大一點地方,不想動,“你旁邊去一點!”

主事兒的站在棺材後麵直勾勾的看他倆不正好,男正跪叩首,女側跪燒紙點燈,“孫小姐側跪。”

桑姐兒就旁邊挪騰開去,這會兒人已經穿戴好裝棺了,聽主事兒的差遣,“請——孝子正冠!”

王乃寧起身,先幫老太太正冠帽,隻一眼,便花了眼看不清麵目,人死了什麼樣子呢?

愛她的人覺得跟平時差不多,一樣的眉眼,一樣的嘴巴,一樣的麵色可親,跟還活著一樣。

不愛她的人,隻是看著是個死人,一點生機也沒有,麵色青白而顯得猙獰。

王乃寧是前者,他兩隻手撐不住扶著棺材,一碰到那頂帽子就是椎心泣血啊,“娘啊——娘啊——我的娘啊!我的娘啊,我沒見你一麵,你睜眼看看我啊!”

頓足哀嚎,不過一句話,多少遺恨跟缺憾啊!

再看一樣大哥王乃昌,哪裡能恨他呢,至親之間,除了生死以外,無大事。

“哥啊,我的哥啊,你起來啊,起來看看啊!”

主事兒的從不容情,總是見慣生死,世界上好像就應該有這樣的一個人,親手一步步的把生者和死者的聯係,一點點的斷開,“蓋棺!”

老太太七層壽衣,最外一件天青色五蝠捧壽織錦緞,口含金,腳蹬銀,手握玉如意,桑姐兒蹬蹬蹬跑過來,她拿來了老太太平日不離手的煙杆兒放進去,哭著跟主事兒的說,“奶奶平時離不開這個,我給裝滿了煙絲兒。”

“砰”一聲蓋館,屋內便是一陣哀嚎,無論是不是親人還是幫閒兒的,人人痛哭,一應哭娘,大抵這樣的喪事總是能讓人觸景傷情,想起來自己已經去世的長輩親人。

大奶奶跪嚎,她是必定要哭喪唱經的,靈前哭聲要三日不斷,直到下葬入福地,“懷抱玉如意啊,我給我娘哭冥路,哭的冥路明晃晃,我送我娘上西方啊!

懷抱黃金樹啊,我給我夫哭冥路,西方路上人逍遙,珍珠瑪瑙修金橋,金橋底下有金溝,金童玉女領著你走!

我母我夫走到那老母殿,陪伴老母坐蓮台!”

聞者聲淚俱下,無一不愴然,桑姐兒捂著臉,嗚嗚地哭嚎,眼淚淌成一片明亮的光,她不知道有沒有西方極樂,但是她願意相信有,這屋子裡麵每一個人都相信有,這是一種安慰,一種寄托。

讓活著受儘苦頭,吃儘委屈的那些苦人們,去一個安樂的世界。有金童玉女引路,不至於去陌生地方迷路走失,有子孫孝敬的金山銀海供應開銷,坐著蓮花台成佛,在西方老母的淨化下清淨六根,再沒有陽間的那些傷心煩人事兒。

活著的人希望死去的人在另一個世界如此活著,在心靈裡麵找了一個精神世界活下去了。

而活著的人呢,大奶奶哭不完的悲情,“一陣悲涼一陣秋,燕飛還有那回頭時,我娘我夫一去不回歸,我的親娘啊!”

靈前悲戚一片,屋子裡麵跪不開,田有海跪在門檻外,也是一串一串的淚,給王乃寧打的鼻青臉腫的,不敢再到他跟前去,也想給老太太大少爺磕個頭。

王乃寧實在是沒有精力再打他,等人散儘了,他一個人跪在棺材前守著,虛的很,“我打死你——”

伸出來手指點著田有海,“早晚我刀了你!”

田有海這會兒也無精打采的商量,一塊兒長大的,老太太善人還給過他幾頓飯吃,“等出洞子了下了棺,就騰出屋子來吧,我看教堂裡麵不錯,先去住著,後頭跟那洋傻子我說幾句好話,去衙門裡麵縣太爺也當得。”

真是恨啊,這會兒王乃寧恨不得錘開他的腦瓜子看看裡麵裝的是什麼糞,“我錯了,我錯了,都是我的錯啊!”

錯在跟你這樣的人玩到大,上輩子不修,這輩子好大的福氣遇見了你,也不知是不是抱著你老婆孩子跳井了,要債來的,閉口一句話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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