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去鍋裡撿出來,還熱乎著呢,想了想不對勁。
第二天等著扶桑走了,跟太太嘀咕,“我以為給那邊拿的呢,不對啊,點名要二十個,不像是給榮師傅的。”
太太忙著呢,大兒要娶媳婦了,她坐在炕上捧著針線盒子,如今也到了當婆婆的年紀了,她萬事都知足,“我的姑奶奶啊,您歇歇吧,這家裡人啊,我最不掛心的就是她了,她比咱們這些人啊都有譜,都能耐著呢。”
“您看看,扶然都要娶妻生子了,那劉先生您這些年,要是真的相中了,我怎麼著也給您說和去。”
姑奶奶臉上熱,心裡是涼的,“說什麼啊?人家現如今都願意找十七八的,我啊,早沒有這個心思了,您說,扶桑扶然都長這麼大了,我怎麼跟人過到一起去。”
她是年紀越大越不耐看了,柳先生是風流人物,人家是越來越耐看,歲月是一把殺豬刀沒錯,可是對一些俊俏的人,它也偏愛許多。
歲月從不敗美人的。
她對柳先生,多少中意都淡淡地按捺。
大太太看她麵色發苦,“姑奶奶,我有句話,早前就想跟您說的,您還記得那時候,扶桑這個孩子來家裡,您怎麼也不願意,鬨著要給送走的。”
怎麼不記得的,這輩子舒充和就做了這麼一回主,現如今說起來還熱鬨呢,“那時候我囑咐他了,要個小的,結果他領回來倆大的,扶然也就算了,扶桑從小就鬼。”
大太太接話,“是啊,倆孩子一進門你就看出脾性來了,可是您看看,現如今這倆孩子,誰家不羨慕,我不能生兒子,可是我有現成的兒子養老送終,扶美這樣,我也有正兒八經的女兒侍奉床榻前。”
“一些事兒,您不去做,怎麼就知道什麼樣兒呢,十年前這是咱們想不到的日子,在夢裡的日子,可要是隻做夢的話,那就帶到棺材裡麵去做了。現如今時局也算穩當,照您說的,都這個年紀了,怎麼就不試試呢?”
說的姑奶奶心裡一陣熱,少有的嬌俏,“您是說——”
太太拉著她的手,姑嫂多年,親姐妹也沒有這樣的感情的,“您要是願意,這事兒我就能教他成了,到時候啊,給您八抬大轎,二十四抬的嫁妝,掏空了家底兒我也得讓您風光大嫁。”
姑奶奶眉眼帶粉,“您彆去,我自己去——”
說著便掀開簾子出去了,對著外麵的冷風,這才不覺得那麼燒了,燒的人坐不住。
扶美在叩麻雀兒,她做事情總是認真仔細,牽著繩子便一動不動在大過道裡麵坐著。
對著姑奶奶比了下手勢,姑奶奶換了身衣裳,對著鏡子看了半天,還是不滿意。
她長相不是那樣的漂亮,卻也算明豔一點兒,幾時見柳先生,總是穿西裝多,她全是舊式樣的衣服了。
衣服不襯人。
心裡想著幾時扶桑閒了,帶她去新世界買衣服去。
扶桑事兒是真多,她得在上班前去找伍德,伍德家裡有錢,他父親早前是北平這一帶的藥商,走南跑北,很多藥房都是他供藥的。
他跟洋人的關係都不錯,在使館區附近的洋房住,去的時候正好起床。
他這人早餐吃的很西化,喜歡麵包黃油,大概跟家裡實在是處不來,自己住著呢,請個鐘點做事。
“要不要吃一點?”
扶桑坐下來,她吃過了,但是還可以吃一點,“麻煩了!”
傭人笑了笑,她會一點番菜,“我早上煮清雞湯,要不要炸牛肉裡脊,排隊剛買回來很新鮮。”
扶桑都可以,她對吃的就兩種態度,這也喜歡,那也喜歡,“如果有啤酒的話,來一杯。”
起士林番菜花樣很多,她跟伍德吃最多,因為伍德比較喜歡這些東西,他一點不像是個醫生,早上起來喜歡吃肉,牛排炸豬排炸鱈魚都喜歡,奶油酸牛柳也可以,他覺得早上起來要吃好一點。
不大喜歡喝粥吃麵,總覺得不夠。
把粽子遞給廚房那邊,“可以給他當夜宵。”
伍德這人晚上會半夜起來吃東西,他餓,習慣不是很好,伍德伸長脖子看一眼,他這人年紀不小,但是還有點少年的天真,“講吧,什麼事情,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不隻是因為我喜歡吃粽子吧。”
扶桑把麵包切開,上麵抹厚厚的黃油,然後再撒芝士碎,伍德看著都覺得膩歪,這人比他還能吃,不過看她大口吃東西很有食欲。
“你看看這個,之前我去日本買的,昨天我在所裡看到最新一期解說。”
她遞過去一份報道,日本的橡皮期貨,她之前去買的。
橡皮的話,大概就是橡膠,國內不大懂叫橡皮,她把最後一口塞進去,恰好清雞湯上來,“我之前在國內有關注,在上海交易所那邊就比較熱,外國人喜歡炒這個,去日本之後發現也有,然後價格比國內要低很多,我買的時候大約這個數字。”
她習慣用手比劃了,手勢很快。
伍德沒看清楚,“現在呢?”
說完去看報紙,扶桑大口喝湯,叉牛扒吃,還有心思誇人家,“真的很新鮮,口感很好。”
廚房那邊就喜歡她,沒辦法,人長的帥,而且見人很熱情周到,家裡有人也熱鬨,她蠻喜歡扶桑,“要喜歡你天天來吃。”
“好啊。”
她嘴伍德總是覺得有些滑,也不知道榮師傅那麼板正的人怎麼會教這樣的徒弟出來,但是她確實能賺錢,“日期是前天晚上的,一噸要到五十塊銀元。”
他掐著指頭算了下,“你賺三倍嗎?”
三倍就已經很多了,說完看扶桑笑眯眯地豎起來兩個食指交叉。
伍德這會兒看她都覺得眼熱了,“十倍?”
是的,十倍,看她點頭。
“我沒想到,我覺得會漲,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南洋那邊商人在炒作的,先在上海那邊開始的,後來我發現他們有去日本,要比我們晚一點,所以我去的時候剛剛好,價格買的比較便宜,不過兩個月,竟然有十倍。”
她的消息總是很靈通,伍德知道榮師傅做賬房的,這樣的人有獨特的傳承手段,對一些商業信息很敏感,“你買了多少?”
“我把帶去的,我所有的錢,全買了。”
伍德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知道她有錢,平時會自己做短線,可是這一次不一樣,膨脹十倍。
扶桑最主要的問題是,她來往不便,那邊她沒有認識的人,村上的話,這個人她信不過,“有沒有我們國內的自己的留學生在那邊,就說是生意上的事情,請他幫忙操作一下,你知道,我沒有你厲害的。”
這才是二十個粽子的目的,伍德覺得有點少了,“你賺這麼多,就給我吃粽子。”
扶桑胳膊抬著,擺擺手,“不是,我知道法國那邊新出的一套透視儀,可以看得清人的腫瘤——”
她放下手,笑的很甜,“我可以買下來送你。”
伍德推開椅子起來,鬆了鬆領口,“什麼時候交易?”
“新年夜。”
“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沒有。”扶桑覺得沒有,她隻是想在節日的氛圍內更開心一點,賺日本人的錢,會讓她覺得舒服,就當為新年助助興。
她沒有跟伍德講過日本的見聞,伍德早年留學日本的,他對日本軍國主義可能會有一些不一樣的看法,雖然他們也很熱血報國。
但是教育係統不大一樣,那時候他們去,是抱著友邦學習的態度去的,一直致力於發展良好關係,互相進步。
扶桑前段時間去,要比他們晚很多年,時代不大一樣了,她看到的東西也不大一樣,“我要全部兌換成美金,存國外銀行,你如果有美國的朋友,也幫忙開戶吧,我知道他們對待大戶,是可以委托開戶的。”
伍德才發現這個孩子,真的這個孩子,幸虧去跟著榮師傅走了,她不適合學醫,真的,學醫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