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多市井,老馬跟扶桑溜溜地買了一早上,扶桑少出來逛的,入書畫棚子裡,先看見那一副葡萄圖就心動了。
“十塊,太貴了些,不如五塊——”
她慢悠悠地砍價兒,黃土漫道風沙大,稍微好一點的攤位,必定是在棚子裡麵的,外麵掛著張燈結彩的,裡麵攤主一個人兒,有些是自己的,也有朋友的代賣,閒暇時候就畫畫,來主顧的時候就做生意。
都是有些才華的人,可是才華在這世界山最不能當飯吃,老馬一手抱著一盆兒茉莉進來,聽見扶桑這麼一句,忙拽著她的胳膊,“對您不住,我兄弟沒來過這裡,您彆介意,她就是小孩兒心性,隻當是買糖吃呢,對著您砍價。”
她做買賣習慣了,買貴的東西,下意識就是砍價兒,買乾豆子不磨嘴皮子,但是買這樣有審美的字畫兒,嘴皮子還是很利索地,也笑的有些臉紅,“是我唐突了,您自己畫的嗎?這葡萄可真好啊,像是瞧見了夏天一樣。”
那樣地喜人呢,一根藤蔓上掛上掛下的,粒粒兒飽滿水靈,上麵蓋著墨綠色的葉子,瞧著真叫人想吃一口,瞧見這一副畫兒,扶桑就已經想到掛在哪裡了,就在她吃飯的廊下,多有食欲呢。
揣著手合著,她的錢都掛在手腕上呢,要給十塊,攤主兒也是個文人,看人也是交朋友的,“罷了,你要,白送你也使得,隻是這錢,我是要有彆的用處的,不是為了我自己個兒,是為了彆人的,所以我要價,著實比彆人高了一些,沒有可以回饋大家的,隻能作畫更用心些。”
拿起來那一串葡萄畫卷起來,“這個啊,是我今年夏天的時候,專門出城去葡萄架下那個園子裡麵照著畫兒的,傳神的很,您是第一次來,咱們就當認個熟悉了,您給我八塊錢使得?”
扶桑點頭,“八塊錢也使得,十塊錢也使得,聽先生您的意思,看您的麵相,您怕是真的急用錢的。”
老馬跟攤主熟悉的,他時常到處跑,到處采買,有的攤主他不買,但是他會看,人家也認識老馬,這一位呢,好在是個有涵養的,不問價格,也從來不上手,就進來轉一圈兒看看,就是沒錢的。
打量著扶桑跟老馬的關係,老馬打著哈哈,“您儘管說,這是我們家裡的二少爺,大好人一個,您的事兒,我也聽說了,一些朋友們說了,您現在身上擔任著一點子事情,在城裡麵——”
老馬壓低了聲音,“當內應是不是?前一段時間抓了人進去,您想著拿錢撈出來是不是?”
攤主歎口氣,他跟查四爺是兄弟,這一位是查家的二爺,查家大姑娘不是跟舒家結親,成了扶桑的嫂子嘛。
因此繞來繞去的,查二爺也是跟老馬有一點親戚關係的,一些事情,查二爺不說,查四爺是個沒脾氣的軟柿子,他心裡憋不住話對老馬說起來的,這南邊很多人混進城裡麵來,為了就是做事接應,反正一切在下麵操作的事情,他們都想方設法地做。
日本人很反感也很忌諱,認為威脅很大,恨不得殺個乾淨,因此就抓人,包括之前扶桑給抓進去,還有其他人在後麵也緊跟著抓進去了,但是不能殺,因為太多了。
這裡麵一些人,也不是全聽日本人的話兒的,什麼東西到了這個土地上來,都得本土化,都得帶有當地的特色,就是撈人。
扶桑是反方向給宋暘穀送進去的,但是查二爺是真的想撈人的,他有些文弱,不急不慌地緩慢說著,“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瞞著你,老馬你也是個義士,你先前跟這一位二少爺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這麼說吧,我差錢兒呢,我有兩位朋友,進去了,那些人要錢你也知道,衙門張嘴無底洞,我就這個畫棚子,現在的人,白送人家還嫌棄沒地方掛著呢。”
扶桑認真聽著在一邊兒,看查二爺比劃出來一個數兒,接話兒問,“八十塊——”
查二爺真是個人才,很是點頭,“加上您買畫兒的十塊錢,我這裡還有十塊錢,正好就一百塊。”
說完揣起來袖子,他是半解放的頭,齊肩有些長了,給風吹得也有些淩亂,一縷白發在裡麵裹紮著,長袍也顯得破舊,但是好歹還是個長袍兒。
渾身上下確實是透出來窮酸跟沒錢這兩個字兒,但是他依舊體麵著,寧願給扶桑賣高價格兒宰客,他也不願意問人家借錢,“我這人您是知道的,老馬,我一輩子吃喝不愁,我還有畫畫的手藝,我跟老四不一樣,老四會糊風箏,他最怕事兒最窩囊了,我還有血性兒,我白天在這裡擺攤兒,晚上我去書館茶館兒裡找主顧,我自己累點我也不願意麻煩朋友們。”
老馬點頭,“我的好二爺,您真是辛苦了,您總是這樣義氣,那兩位朋友還好嗎?”
“好,就等著錢了。”他歎氣。
老馬拿出來兩塊錢,他算過了,扶桑那畫賤賣是八塊錢,不是十塊錢,這二爺算的還差兩塊呢,“您拿著,就當我儘儘心,給你好歹還能救人,給彆人了指不定捐出去到哪兒去了,先前軍隊來一波兒咱們捐一波兒,等著打仗的時候,人都跑不見了,沒有一個人能打。”
查二爺聽著這話也感動,他胡須不是很長,半截頭發兒塞到耳朵後麵去,微微佝僂著腰,拉著老馬的手,“老馬,我就知道,您就好比那關公仗義,比宋江還是及時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