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偏北地區,已經在一個濃霧一般的深秋裡麵結束最後的餘熱,山坡上曾經西曬的橘黃色光暈變成明晃晃的毛茸茸的光圈。
他們遊走在山林野草裡麵,趕收完最後一波秋糧,遠處崎嶇的山路上偶爾一顆崎嶇的柿子樹,掛著雞蛋黃一卻發澀的果子。
扶桑跟著大部隊開始東奔西走,在這個荒草徹底裸露之前,往更深處隱藏起來,不然平原少山地區在冬季就是個噩夢,敵人掃蕩起來沒有一點點的優勢。
日本人非常喜歡掃蕩,但凡敵對勢力頻繁出沒的地方,奉行的準則便是地皮都要搜刮乾淨。
扶桑的胃口就非得的頂,吃東西不來勁,她渾身的感覺,像是燒的久了的那種,有種飄然的感覺,非常的舒服,但是對病人來說,這個情況不太好。
宋暘穀自己背著鍋跟瓦罐兒,走了一會兒,扶桑覺得自己很重,林深霧濃,他走了一晚上,隻有晚上行軍的。
這一片已經沒有人了,要麼跑了,要麼走更遠的地方,要麼就給日本人抓走了。
等休息的時候,宋暘穀布鞋就破了,前麵頂出來一個洞,很多人都是穿草鞋的,草鞋配著係帶,現在情況好一點兒了,戰利品也多,很多人都能配上行軍鞋子,有的是皮鞋,有的半皮鞋,也不是很統一。
扶桑看著摸了摸,“借個針線來,我給你縫起來吧。”
她近來總是憂愁地看著他,宋暘穀悶不吭聲地,借了針線來,自己低著頭縫起來,埋鍋做飯不見炊煙,很多飯都是夾生,宋暘穀那個小鍋熱的一點兒雞肉,裡麵加一點水,給扶桑繼續吃。
扶桑慢慢吃著,現實情況就是這樣,她有的吃,宋暘穀沒得吃,他還要趕路,她也要養傷,看他的針腳很醜,但是他的手很認真。
大概覺得扶桑在看他,抬頭笑了笑,“不好吃是不是?”
沒有滋味不太好吃,鹽也沒有了。
扶桑笑了笑,搖搖頭,“我覺得很好吃,你沒有做東西吃過,第一次,我覺得怎麼樣都很美味,是真的。”
枯樹枝在無聲折斷的時候有些酥脆,虛浮在地麵上的雜草與枯萎的根莖同在,地上卻少有收獲,“等回家了,再好好補補。”
他覺得她瘦,再張口,嘴裡就給扶桑塞一塊肉,“吃吧,解解饞。”
宋暘穀不會收針,但是鞋子有點臭,他不願意給扶桑拿著,就自己硬做,穿針引線的很仔細,“前些年的時候一直有旱災,等著去年的時候還不下雨,加上日本人打過來了,所以人都走了,遷移到彆的地方去了。”
千裡旱情,餓死了不少人,幾十萬是有的,但是具體情況,報道是不見實際數字的,隻是一直在說旱災,很多人都往西北去了,因為山東那邊的話,地也不是很多。
逆著日本人過來的方向,也不太願意去山東,去山西的最多,宋暘穀把線扯斷,“如果明天還不退燒的話,我就帶你去山西。”
扶桑笑了笑,“會退的,今晚說不定就退了。”
宋暘穀把衣服給她拉好,“睡吧,睡起來了就退了。”
他還不睡,也不想洗漱,還有事情,夜裡溫度很低,也沒有什麼被子,他就去找石頭,埋在底下坑裡燒熱了,然後放在扶桑周圍,這樣相當於個湯婆子。
一圈兒下來,等著夜裡的時候,還得再起來一次,扶桑有感覺他起來,但是她太困了,她覺得很安心,哪怕顛簸,也沒有這樣踏實過。
有人看星星,隻看過頭半夜的,越來越亮,但是很少有人看後半夜的。
後半夜的星星,不是星光璀璨的,扶桑淩晨點的時候醒來,她醒來的一瞬間,就覺得很好,身上那種輕鬆跟溫暖舒適,跟前些日子是不一樣的。
但是會反複燒,她不敢掀開衣服,宋暘穀就一直側著身體,擋風的。
扶桑看一眼淺淡的星星,夜空是淺藍色的,帶著一些奶白色的底色,暈染又消失不見U一樣的難得,很安靜,很沉默。
白天的時候會一直在這裡,分散開來,宋暘穀的眼角,有很深的褶皺,他也剛剛十來歲罷了,扶桑覺得他顯老了,跟自己一樣。
什麼是喜歡啊,現在就是喜歡。
他睡覺了,眼睛都睜不開的時候,你打量他的時候,會越看越覺得自己幸福,越看越覺得帥氣,她覺得他很帥,一直以來,從見第一次開始,就覺得這個人很帥。
很高傲很矜貴,又很龜毛脾氣差,貼著他的臉,在過去的日子裡,她有時候會很想觸摸一下他,兩個人貼貼臉就好。
如今也已經實現了,對很多人來說普通尋常的事情,兩個人卻是做夢一樣的知足。
“白天的時候,我讓你放我下來,你為什麼要繼續走。”
他根本走不動了,在最後麵磨蹭,腳底板全是血泡了,走一步都是疼,走這些日子,他承受不下去了,體力跟不上。
宋暘穀靜靜地聽著,眼睛還是閉著的,輕輕地嗯一聲,不說話。
扶桑繼續說,“如果今天晚上繼續走夜路的話,你背我一半路,剩下的我倆扶著一起走,你扶我一把拉我一把就好了。”
宋暘穀還是不說哈,扶桑說的很輕鬆,喊著他的名字,“宋暘穀——”
“如果你拉我一把,我也走不動的時候,你就自己走,知道嗎?”
彆耽誤了,你可以先走的,你走了,回頭再來找我,我答應你一個人好好活著。
宋暘穀不說話。
隻是拉著她的手,“你再睡。”
起來燒石頭去了,一包一包的小石頭,他撿來的,貼身擱著衣服放著,暖氣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