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的外套早就不翼而飛了, 絲綢襯衫被撕扯得破破爛爛,比拾荒者的麻袋還要磕磣。渾身上下更是沒有一處乾淨的,皮膚上沾滿泥巴和塵土, 頭發也早就看不出光輝亮麗的金色, 更散發出一股一個月沒洗澡的怪味,就好像在糞坑裡玩過水。
這位財大氣粗、出手闊綽的富家公子哥兒,地城娛樂的天降財神爺, 居然淪落得像一個乞丐!
“塞拉斯!把克裡斯少爺帶到員工宿舍洗個澡, 換一身乾淨衣服。”洛林吩咐, “沃爾夫, 去警察局叫警督先生過來一趟,再給懷恩宅打個電話。”
“不……”克裡斯虛弱地說,“不要報警,也不要告訴我爸爸……”
沃爾夫皺眉:“小少爺, 你在說什麼傻話?”
“求求您, 千萬彆告訴他們……”克裡斯抽泣了一聲, 兩行淚水滑下臉頰,在沾滿塵土的臉上洗出兩道潔白的痕跡。
這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模樣, 饒是鐵石心腸的狼人戰士見了也要心軟。
洛林當即意識到克裡斯惹上了大麻煩。他這麼抗拒報警和通知家人,八成牽扯上了犯罪。
不管怎麼說,克裡斯都曾經是地城娛樂的金主爸爸, 在洛林的創業階段給予了很大幫助(指氪金)。洛林實在不能見死不救。
“那就按克裡斯少爺說的做。”他向沃爾夫和塞拉斯使眼色。
塞拉斯立刻會意地攙起克裡斯, 把路都走不穩的小少爺帶去員工宿舍。
沃爾夫則叫上幾名年輕狼人保安, 到日暮大道各處探查,看看克裡斯是否被跟蹤了。
洛林又到隔壁的貼膜店,叫來閒出屁的露娜、戴克、奈特三隻小狼崽,給了他們一把錢幣, 讓他們去街上的小吃鋪買點美味的濃湯和粥。
捯飭過一番的克裡斯總算有了點兒人樣,但和以前已不能同日而語。他瘦了一整圈,兩隻眼睛布滿血絲,眼角紅彤彤的,像隻受驚的可憐小兔子。
洛林讓他在員工休息室裡待著。三隻小狼崽剛送來午餐,克裡斯就“嗷”的一聲撲了上去,抓起食物狼吞虎咽。
“真是太好吃了!再給我來一碗謝謝!”
“這個也很好喝!能再要一瓶嗎?”
“噸噸噸噸噸……”
食物剛擺上桌就被他風卷殘雲般一掃而空。這副架勢簡直像餓了一百年似的。如果不是洛林收留他,他接下來可能會走上漢尼拔的不歸路。
酒足飯飽,克裡斯終於恢複了些許精神。他擦去嘴角的水漬,抱歉地看著洛林。
“給您添麻煩了洛林先生,這些食物的錢先給我記下,等明年我的信托基金到賬了就還給您。”
“都是小意思。就當我請客了。”洛林無所謂地擺擺手,“比起那個,我更好奇您身上發生了什麼。”
塞拉斯湊上來說:“是啊是啊克裡斯少爺,你最近都沒來氪金……我是說玩遊戲了。”
沃爾夫粗聲粗氣道:“聽您的同學說,您休學出去學做生意了。您到底做什麼生意把自己做成這副德行?”
三隻小狼崽圍著克裡斯上躥下跳。
“肯定是生意失敗了!”“我看是遇上騙子了!”“他被打劫了!”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每句話像刀子往克裡斯的心窩子裡捅。
克裡斯的嘴唇顫了顫,然後“汪”的一聲大哭出來。
“彆罵了彆罵了,你們說的全都對!”他伏在桌上,把胳膊埋在自己的臂彎裡,哭得梨花帶雨。
露娜看他實在可憐,拿起一碗粥送到他嘴邊。克裡斯抽泣了幾聲,接過碗又喝起來,將食物和著淚水吞進肚子裡。
就算再痛苦也不能耽誤乾飯!
“這……這要從我老爸把我趕出家門說起……”
從克裡斯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洛林總算拚湊起了他的遭遇。
懷揣著“向老爸證明自己能力”任務的克裡斯,帶著秘書謝伍德南下去考察礦山。但在途中,克裡斯結識了一位鐵路大亨——約安·庫珀。
約安·庫珀已屆耳順之年,正考慮賣掉公司股份,退休回家養老。他非常熱情地向克裡斯推薦自己的鐵路公司,拍著胸脯保證這條投入了自己半輩子心血的鐵路能為克裡斯帶來可觀的收益。
克裡斯本就對礦山的生意沒什麼把握,於是很快就被約安·庫珀打動了。
……
“然後你就買下了他的公司?”洛林問。
“我當然沒有立刻就買啦……”克裡斯委屈巴拉地小聲辯解,“我沒那麼衝動,也考慮過約安·庫珀是不是在吹牛。所以我專門花了一段時間考察他的鐵路公司。我看了他的賬本,發現賬麵還不錯。當然,這有可能是假賬,所以我決定實地調查。我不止一次乘坐火車,每到一個站點就記錄上下站的客流量。我觀還和乘客聊了天,他們都說是要乘車去度假勝地……”
對數字十分敏感的克裡斯,埋頭於統計數字。看著自己製作出的統計表,他得出結論:庫珀的鐵路公司運營良好,客流量大,雖然股份價格不菲,還得在鐵路和火車的維護上花不少錢,但預計五年就能回本。
現在海岸王國正處於高速發展階段,度假旅遊不光是富人和中產階級的休閒娛樂,就連工人和都市白領也有了度假的需求。投資鐵路可以說穩賺不虧。
然而秘書謝伍德卻極力反對這門生意。
“我認為還是礦山更穩妥。”他說,“克裡斯少爺,恕我直言,您一直在象牙塔中讀書,對如何做生意可謂一竅不通。正因為如此,我才主動請纓來輔佐您。您還年輕,現在應該積累經驗,而不是頭腦一熱就去冒險。等您年紀再大一些,社會閱曆更豐富一些,再嘗試著創立您自己的事業就好了。目前您隻需要聽我的安排就好。我會為您打點好一切的。”
……
“謝伍德說的不是挺有道理嗎?”沃爾夫說。
露娜叫起來:“可是這個謝伍德滿口大道理,張口閉口就是你太年輕、你沒經驗,聽著好氣人哦!”
戴克點頭同意:“感覺他就是在顯擺自己的資曆深!潛台詞就是少爺你什麼都不行!”
奈特說:“而且什麼都要聽他的,到底他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
克裡斯嗚咽:“我當時的想法和你們三個一樣,隻覺得謝伍德仗著他是我爸的老部下,處處看不起我,所以我……我……一氣之下把他給趕走了……”
啪。
眾人齊齊扶額。
……
趕走了囉嗦的謝伍德,克裡斯便與約安·庫珀簽訂了合同。克裡斯還特彆有頭腦地找了一位資深律師審查合同,確保沒有什麼漏洞能讓庫珀反悔。
買下那條鐵路花光了懷恩先生給克裡斯的所有錢。克裡斯自己還有零花錢和信托基金,但庫珀為他介紹了另外一些“能保值的理財產品”,比如古董花瓶、名人繪畫什麼的。每一件藝術品都有專家鑒定證書。
克裡斯被他那天花亂墜的介紹忽悠得暈頭轉向,一時衝動買下了一大堆藝術品。
庫珀先生可真是個好人,是他的貴人啊!克裡斯美滋滋地想。雖然他在遊戲中很非,但在現實中真是好運!
然而當他真正接手公司,卻發現一切都和他之前調查的截然不同。
乘客們們都神秘消失了!
前一天還人滿為患的站台,第二天便空空如也,門可羅雀。那客似雲來的景象仿佛隻是克裡斯的一場幻夢。
他立刻著手檢查賬本,發現這東西果然是造假,真正的賬本早就隨著庫珀那老頭兒消失了。克裡斯根本搞不清公司的實際收支。
他將經理叫來問話,但那家夥的傲慢的態度簡直仿佛他才是老板。
“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您是老板都不清楚的話,下麵的人又怎麼可能清楚呢?”
克裡斯威脅他:如果不說真話就開除。可經理卻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竟然要辭職。
不僅這一個人,公司幾乎所有的員工都在同一時間遞上了辭呈。
克裡斯哪裡會同意?他接手公司才幾天,底下人就要造反了?要是連這幾個刁民都彈壓不了,他將來怎麼縱橫商界,怎麼揮斥方遒?
他當即要求和工人領袖談判(這是他跟爸爸學的)。他以為自己能憑借出眾的口才說服他們留下,然而他太天真了。
那幫員工比地下幫派還恐怖!
他們直接把克裡斯給綁了,扔到鐵路上,不給錢的話,克裡斯就會成為火車輪下鬼!
克裡斯這時候才知道,公司已經拖欠他們好幾個月的工資了。他們從庫珀手裡討不到錢,就將目光盯準了大冤種克裡斯。他們才不管老板換成誰,不給錢就彆想走!
為了保住小命,克裡斯隻得老老實實地支付了薪水。這耗光了他手上最後一點流動資金。拿到薪水的員工們立刻跑得一個也不剩。現在,克裡斯不僅口袋空空,還成了光杆司令。除了一條鐵路,幾列火車,一座租來的辦公樓之外,他可謂一無所有。
他想去找庫珀討說法,但那家夥早就溜到國外,克裡斯鞭長莫及。
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受騙了。
克裡斯山窮水儘,隻能灰頭土臉地回到諾雷利亞。可他連買車票的錢都掏不出來了,無奈之下,他隻能變賣那些從庫珀手裡買來的藝術品。
當鋪給了他重重一擊:那些藝術品居然沒有一件是真的!就連專家證書都是造假!當廢品賣人家都嫌貴!
絕望的克裡斯隻能賣掉外公送他的懷表,買了郵政馬車的票。那些馬車在載貨物的同時,也會載少量乘客。但馬車速度慢,環境差,幾乎和豬圈差不過。昔日的克裡斯絕不可能屈尊降貴坐這種玩意兒,可今天他身無分文,隻能將就了。
俗話說禍不單行。馬車行進到半路,竟然又遇上了劫匪。
那群劫匪不僅洗劫了馬車,還逼迫乘客交出值錢的物品。克裡斯什麼也拿不出來,氣急敗壞的劫匪乾脆綁了他,要將他賣到黑礦山當礦工。
原本克裡斯的小命可能就這麼交待了,之所以能逃脫,多虧了焚烽和烈雷那兩條龍。
劫匪騎著馬將克裡斯運往黑礦山路上,焚烽和烈雷突然從空中飛過,一邊飛還一邊朝對方噴射烈火與雷電,喊著“你的寫真集銷量怎麼可能超過我,你肯定數據造假”之類的話,打得不亦樂乎。
劫匪們的馬匹哪見過這種場麵?它們驚慌失措,四散奔逃,將騎者通通甩了下去。劫匪們忙著尋找馬匹,克裡斯這才瞅準機會逃走。
附近沒有村莊,沒有鐵路,連個可以求助的人都沒有。克裡斯隻能沿著道路用雙腿走回諾雷利亞。
一路上風塵仆仆,餐風飲露。每當他夜裡做夢,他都會夢見自己坐在豪宅中,和爸爸媽媽談笑風生,或是和伊薇特小姐打一局消消樂。然而當他醒來,身下是堅硬的土地和石塊,身上是僅能蔽體的破衣爛衫。
他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這樣。他每天每夜都在捫心自問自己到底造了什麼孽才會受到諸神這樣的懲罰。他又累又餓,發誓回到諾雷利亞後再也不奢侈浪費,即使是掉在桌上的一粒麵包屑他也會好好吃完。
他好想哭,但哭有什麼用呢?隻會浪費力氣。他把哭的工夫節省下來,繼續跋涉。三天三夜後,他終於看見了諾雷利亞那標誌性的法師塔尖頂……他活著回來了。
……
“等等,可那條鐵路的乘客都去哪兒了?”沃爾夫打斷克裡斯的慘烈回憶,“難道庫珀用魔法製造了幻影,欺騙了小少爺?”
塞拉斯說:“但幻影不可能說話吧?我認為庫珀是直接在小少爺腦內製造了幻覺,他從踏上火車的那一刻起就中幻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