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哈登先生差點兒一口氣沒喘上來, 就這麼憋死過去。
他捂著胸口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可他沒法冷靜。他連手都在顫抖。他不得不將手放到桌子下麵，以免屬下們目擊他軟弱的一麵。
洛林·地城，真是小看他了……！
他所做的一切肯定是為了報複。因為自己染指了他的領域, 所以他也要來搶自己的生意。
更可氣的是，居然還被他搶成功了！
玩具開發設計部的主管顫顫巍巍地舉起一隻手, 表示自己要發言。
“哈登先生，我們目前要不要放棄開發魔力遊戲, 將精力放回到傳統玩具上呢？”他說，“傳統玩具是我們的立足之本, 我們不能連自己的陣地都丟掉啊！”
其他主管紛紛點頭附和，嗡嗡的讚同聲充斥著會議室。
“我的想法正好相反。”小哈登先生怒極反笑, “我們更要在魔力遊戲領域奮起直追了。否則到時候丟失的不僅是我們原本的疆土, 還會連拓展新疆土的好機會都失去！”
主管們麵麵相覷, 顯然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不認同的神采。
在他們看來，現在小哈登先生要做的不是繼續與地城娛樂針鋒相對，而是跟對方合作才對。向地城娛樂購買某種玩具的授權，然後利用童趣樂本身的銷售渠道優勢，豈不是能互利雙贏？
這樣不僅賺到了錢，還能保證地城娛樂不染指傳統玩具領域, 保住了童趣樂的領土。
但是小哈登先生明顯已經打算一條道走到黑了。他和洛林·地城的梁子已經結下了，要他低下頭向洛林賠笑道歉、點頭哈腰, 那可比殺了他還難過。
事到如今，小哈登先生所做的一切已經不是為了商業上的利益了, 而是在賭氣。
大家心裡都明白這個道理，但說一千道一萬，童趣樂公司是哈登家的家族企業，他們這些主管地位再高也隻是打工的, 有什麼資格對老板的戰略方針指手畫腳？
因此大家隻能沉默地讚同小哈登先生的豪言壯語，並在心中默默祈禱百年企業不要葬送在這位固執的公子哥兒手上。哈登家族倒了事小，他們的飯碗丟了事大呀！
小哈登先生又發了幾句牢騷，宣布散會了。各部門主管如蒙大赦，逃也似地離開會議室。
出門時，他們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地發現，魔力遊戲開發部門的魏爾德正站在門口，似乎在等待小哈登先生召見。
他們對這位新同事了解不多，但都充滿了同情。因為地城娛樂那邊一出什麼幺蛾子，第一個遭殃的肯定是魏爾德。
等會議室中空無一人，隻剩下小哈登一人時，魏爾德才走進去。
“新遊戲開發得如何了？”小哈登冷冷問。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進行中。”魏爾德回答。
“那魔力頭盔呢？研究得如何？”
魏爾德麵露難色。“沒有實物在手，我們實在搞不清那東西的運行原理……”
“廢物！”小哈登齒間吐露兩個冰冷的字眼。
“很抱歉先生，如果我們能拿到一個魔力頭盔的實物，那研究進度將大大加快……”
小哈登氣笑了。“那東西都沒上市，我要怎麼給你們弄來實物？除非去偷！”
他停下來，蹙眉思索了一會兒，似乎想起了什麼。
接著他展顏一笑：“對啊，為什麼不可以去偷呢？”
魏爾德覺得自己的老板是不是在會議上受了刺激，腦子不大正常了？
對方可是會魔法的，公司還有正兒八經的法師塔出身的魔法師坐鎮。去那裡偷東西，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嗎？
“你看今天的早報了嗎魏爾德？”小哈登問。
魏爾德搖搖頭。他們搞魔法的一向晝伏夜出，早報是沒機會看了，看晚報還差不多。
“地城娛樂在招聘民間魔法藝人。”一抹古怪的笑容爬上小哈登先生唇角，“我們不正好可以安插一個間諜進去嗎？”
魏爾德茫然地張大嘴，像一條擱淺的馬哈魚。往競爭對手公司安插商業間諜也算是商界的傳統手段了，雖然不怎麼光彩，風險也很大，但效果也立竿見影。
他驚訝的是，小哈登先生竟然可以把安插間諜這種事如此自然而然地說出來，仿佛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乾了。
他為什麼這麼熟練啊？！
“你去挑一個頭腦機靈，麵相老實的。不，多找幾個！”小哈登吩咐道，“最好有把柄在我們手上！”
魏爾德在大腦裡將魔力遊戲開發組的成員名單快速過了一遍。
“還真有兩個人挺合適。吉恩·貝茨和他妹妹黛西·貝茨。”他說，“他們是個孤兒，隻有一個生了重病的爺爺躺在醫院裡。我們可以以提供醫療服務的名義控製住那個老頭，這樣那對兄妹絕對會老老實實的。”
小哈登根本不記得那兩人的麵孔，但他了解那種人。親情就是他們最大的弱點。隻要牢牢控製住那個老頭，那麼貝茨兄妹就是在他掌心跳舞的傀儡。
“好。那就他們了。”小哈登先生說，“給他一個月時間，務必給我弄一頂魔力頭盔回來！”
***
吉恩·貝茨咽下最後一口濃湯，將碗向前一推，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扶著桌子走向辦公室。
辦公室其實就是一間地下室。幾張桌子用木板隔開，勉強算是工作隔間了。除了黃色的電燈照明外，地下室一絲光也透不進來。吉恩隻能靠牆上的掛鐘來分辨時間——現在是下午1點鐘。
這不辨日月的地底，時間對他們也沒有意義了，僅僅是用於規範作息的數字而已。到了某個點就去吃飯，到了某個點就去睡覺，到了某個點又要開始一天的工作。他們的生活裡隻剩下了這三件事。
他在辦公室遇到了自己的妹妹黛西。金棕色頭發的姑娘沮喪地看了他一眼，擠出勉強的笑容：“今天又見麵了啊老哥。”
吉恩歎氣：“這坐牢一樣的日子真是受夠了。”
“你在說什麼胡話。這和坐牢才不一樣。”黛西說，“坐牢自由多了，每天還能放風。我們一個月才放風一次呢。”
“謝謝你提醒我：我們過的是多麼悲慘的日子。”
是的，這裡並不是監獄，而是童趣樂公司的地下實驗室。他們也不是犯人，而是魔力開發組的成員。
貝茨兄妹是半年之前跳槽到童趣樂公司來的。之前吉恩在一家小型外貿公司當打字員，黛西則是家庭女教師。吉恩薪水微薄，每月隻有3個半金幣，對於單身漢來說勉強足夠。但他們的爺爺因病住院，麵對昂貴的醫療費，兄妹倆隻能考慮換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
魏爾德先生就是那時候聯係上他們的。
一座城市的民間魔法藝人們自有他們的聯係網絡，就像一個小而鬆散的地下社團。
魏爾德先生說，童趣樂公司打算開發魔力遊戲，正在招聘民間魔法藝人，吉恩大可以嘗試一下。每月有7個金幣的薪水，包食宿，就是不太自由——為了防止泄密。但每旬還是有一天的假期。
一聽說薪水翻了一番，吉恩當即答應了，當天就辭了職，收拾行李來到了童趣樂公司。黛西也被他拉了進來。
他以為自己會像那些西裝革履的紳士們一樣在窗明幾淨的辦公室裡工作，誰料魏爾德直接把他們帶到了地下。
“這是童趣樂的秘密實驗室。一切都是為了安全。你就暫時忍耐一下吧。”魏爾德說。
“魏爾德，你這老逼登忽悠我！”黛西大喊。
“不想在這裡工作你可以走，你不乾有的是人乾，小姐。”
吉恩攔住了正欲發作的妹妹：“想想薪水！黛西！”
妹妹隻好把怒火咽回肚子裡。
在地下的日子過久了，吉恩也慢慢習慣了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他們每兩人共住一間石室，早飯和晚飯有濃湯、麵包，午飯有雞肉和培根，雖然菜色每天都是一個樣，吉恩才吃了幾天就厭倦了，但總比沒的吃好。不是嗎？
和他一道工作的還有十多個人。吉恩這一組負責解析魔力石板中的術式。他以前聽說過魔力石板，卻從未接觸過。他可沒有那個閒錢去買娛樂產品。
真正接觸到魔力石板後，他大開眼界——世界上居然有這麼奇妙的東西！那華麗的畫麵，動人的音樂，跌宕起伏的遊戲劇情，讓吉恩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新世界！
魔力遊戲的術式更是精妙，簡直就是一種人造的語言。光是解析它就耗儘了民間魔法師們的精力，魏爾德（以及他們的最高指揮官小哈登先生）還一天到晚地催促。沒辦法，為了趕時間他們隻能將術式直接複製到了新產品之中。
至於這麼做所導致的法律後果，那就不是吉恩要考慮的了。他也隻是依照上司的命令行事罷了。誰會跟薪水過不去呢？
現在，吉恩這一組的工作是繼續解析術式，並編織新的術式。這個任務需要消耗大量時間，上麵又催得緊，吉恩覺得今天又得加班了。
話說回來，他們在休息時間也基本無事可做，還不如加加班……
“吉恩！還有黛西·貝茨！”
背後冷不丁響起的聲音嚇了吉恩一跳。魏爾德先生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後。
“跟我來。”魏爾德對他使了個眼色。
吉恩茫然地站起來。看到妹妹帶著同樣懵逼的神情走過來，他低聲問：“你又招惹魏爾德了？”
“不要什麼屎盆子都往我頭上扣！”黛西瞪著他，“沒準他是看你不順眼呢！”
兩個人如履薄冰的來到魏爾德的辦公室。令他們驚訝的是，魏爾德不是要斥責或者開除他們，而是要交給他們一項新任務。
“弄一頂魔力頭盔回來，或者搞清楚那東西的運行原理。”魏爾德說，“小哈登先生絕不會虧待你們的。會有一大筆酬金打進你們的賬戶——當然，為了防止你們光拿錢不乾活兒，隻有等拿回成果，你們才能動用那筆錢。”
吉恩不情願地咬了咬嘴唇。商業間諜就像是在萬米高空走鋼絲，更何況他去臥底的還是一家會魔法的公司。
“你瘋啦魏爾德！你又不是不知道洛林·地城的魔法有多厲害！他們那兒還有塔裡的魔法師呢！”黛西再一次成為哥哥的嘴替，“一旦身份暴露，我們搞不好連坐牢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就被魔法轟殺成原子了！”
可接下來魏爾德的一句話卻死死拿捏住了兄妹倆的軟肋。
“你們的爺爺患病了是吧？”他說，“我們可以把他轉到哈登家族相關的一家醫院接受治療，這樣你們總該放心了吧？等你們拿到那筆錢，爺爺的醫藥費也有著落了。”
“你……！”黛西指著魏爾德，氣得說不出話，“拿親人脅迫我，你不要臉！”
吉恩攔住妹妹，防止她跳到魏爾德臉上。她搞不好真會那麼乾。“好，我乾！”
魏爾德展顏一笑：“非常好，我就知道你們是識時務的俊傑。那麼，接下來我們討論一下如何通過麵試，成功入職吧……”
***
三天後。
貝茨兄妹走下火車，在寒風中打了個哆嗦。
諾雷利亞的維度比首都更高，冬季也更為寒冷。即使火車站中人來人往，熱火朝天，寒風還是會見縫插針地往衣領、袖口中鑽。
說到衣領和袖口……吉恩沮喪地看了一眼自己袖口已經綻開的縫線。他沒有錢買新衣服，隻能把舊衣縫縫補補接著穿。
“我要殺了魏爾德。我要把他的頭蓋骨拿來當酒杯……”黛西將小小的臉埋在巨大的圍巾裡，如同一座移動的毛絨小山。她一路上都在詛咒魏爾德。
“等我們拿到錢你再動手。”吉恩歎著氣說。他知道黛西隻是說氣話，並不會真的殺了魏爾德。順著她說會讓她心情好一些。
他們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館住下。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惴惴不安地來到日暮大道的地城娛樂公司。
如今，地城娛樂和魔力遊戲旗艦店已經是日暮大道上一道氣派的風景了。許多來旅遊的人甚至會特地到此一遊。
公司門口擺了塊立牌，寫著“應聘者請往此方向”。一名胸前掛著工作牌的女子問了兄妹倆的姓名，給他們各自發了一枚號碼牌，微笑著將他們引到二樓的會議室。
一進會議室，吉恩便大吃一驚。這裡整整齊齊擺了幾十套桌椅，讓吉恩聯想起教室。每張桌子的一角都貼著號碼，看來是需要對號入座。
吉恩的號碼是39。黛西則是41。找到座位後，他不安地坐下，裝作漫不經心地觀察其他應聘者。
粗略一數，這裡總共有五十多張桌子。近半數的座位已經有主了。應聘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紀最大的已經兩鬢斑白了，年紀最小的看上去還在上中學。
吉恩可從未在首都之外的地方見到這麼多民間魔法藝人。原來世界上竟有這麼多他的同類！
黛西偷偷摸摸溜到他身邊，圍巾下麵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像一隻從地洞裡探出腦袋的土撥鼠，機警地東張西望。“這次競爭好激烈！這次地城娛樂隻招十個人，大約每五個人中才能挑出一個。我們中獎的概率很低啊！”
吉恩搖搖頭。“招聘十人並不代表一定會招滿十人。萬一麵試官覺得這批人素質都不夠優秀，名額招不滿也有可能。”
“啊？那我們豈不是完了？”
“儘人事聽天命吧……”
話說回來，地城娛樂的招聘怎麼這麼奇怪？難道不是大家拿著簡曆和介紹信，和麵試官當麵談一談就行了嗎？
約莫十五分鐘後，三名工作人員先後走進會議室，來到最前方的講台上。
他們三個一人是年輕英俊的男子，雖然他一句話也沒說，但渾身都散發著一股花花公子般的騷氣。一人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濃妝豔抹的女子。還有一個是身材魁梧的壯漢，他手捧一疊紙。
“各位應聘者，感謝你們遠道而來。一路上辛苦了。”那濃妝豔抹的女子說，“我是本場考試的主考官古絲蒂。現在由我來為各位介紹一下地城娛樂本次招聘的基本流程，以及本場考試的規定。”
應聘者們困惑地看著彼此。雖然他們不認識對方，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用眼神向彼此表達內心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