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王蘭而言, 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就像一場夢。
那是姬青虞教完《憫農》後離開的周三,她在學校午休,卻夢見了自己在灰土區利用周末時間去種地的日子。
陽光暴曬在地上, 連狗都躲到了樹蔭下, 但是所有農場的員工都弓著腰在地上忙活。
她其實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去農場乾活了, 因為新學校的課程很多,她比彆的同學落下的課程更多, 所以開學後,她就沒過過真正的周末, 天天忙著學習。
但是在夢裡, 農場的一切都那麼熟悉, 出現在她麵前的所有臉孔她都認得,她記得他們每一個人,記得他們弓下的腰, 記得他們在人造太陽下濕透的衣服,也記得他們被勞作折磨出的皺紋。
她情不自禁地念出了那首詩。
詩名《憫農》。
第一次聽到詩名的時候, 她大受震撼。
她當時想, 在那個她其實從來沒有聽彆人說起過的夏族人的古代,連農人也會被夏族詩人寫入詩中並且得到憐憫嗎?
隨著姬青虞一字一句地念完整首詩, 王蘭並沒有注意到其他同學是怎樣的,她隻知道, 她的眼睛一點點紅了。
在這個卑微和貧窮是夏族人原罪的時代,在這個燈光與鮮花圍繞諸神的時代, 王蘭從來不知道, 原來在土地裡勞作的農人也能成為詩人的眼中的主角。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短短十字,道儘農人的無儘心酸勞苦。
那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時代呢?那個時代有人寫悠閒自得的大白鵝, 有人寫蓮葉田田的江南,也有人寫農民在土地裡勞作辛苦,有人寫飛流直下的銀河,也有人寫俠客獨行千裡。
神明不是他們的主角。
在此之前,王蘭始終隻是憑著對力量的渴求與向往,機械地學習著姬青虞口中所說的那個世界。
她甚至不確定,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是不是隻是自創神明者都必然有的想象呢?她不知道。
她又不是自創神明者,她怎麼會知道呢。
但是在學到《憫農》的那一天,王蘭忽然覺得,這一切就是真的。
很久很久以前,真的有一個叫唐朝的時代,生活著才華橫溢的夏族詩人,有年僅七歲的駱賓王對著湖邊的一群大白鵝吟誦著那首生動童趣的《詠鵝》,有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王維寫下謎語一樣的詩《畫》,也有叫李紳的詩人同情勞作的農人寫出淳樸真摯的《憫農》。
也真的有一個叫漢朝的時代,夏族的祖先們以詩歌稱讚著美麗的江南蓮葉田田,魚戲蓮葉間。
她不理解怎麼會有這麼美好的時代。
但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姬青虞所說的古詩的魅力。
即使相隔不知多少個千年,先祖文字裡表達的情緒始終鮮明厚重,仿佛始終流淌在她血液裡,隻等某一日,她從夢中醒來。
在這個寂靜的夜,在小小的單人床上,王蘭忽然睜了開眼。
隻見在人造月光照耀下,從未見過的水墨風虛影靜立在她身前,小小的房間裡,不知何時,已經長滿了禾苗。
禾苗不斷拔節,但是很快因為她的神力不穩定而模糊,最後消失。
王蘭望著恢複如初的房間,愣在了那裡。
許久之後,她才反應過來。
自己竟然用出了技能……她成為一級信徒了!她真的成為一級信徒了!!
王蘭從床上跳下去,像小動物一樣不知所措地在房間裡跑了兩圈,又趕緊推開門去,她迫切地想把這件大喜事和人分享。
但是當她走出房門,月光隨著房門的開關遊走到客廳,她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裡,忽然意識到,最希望她成為一級信徒的人已經不在了。
淚水一下子模糊了王蘭的眼睛。
她望著窗外一輪人造的明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默默回了房間。
夜已經深了,她已經沒有了隨時隨地都可以去打擾的人。
媽媽,我成為一級信徒了。
你聽到了嗎?
也在為我高興嗎?
第一天,王蘭就迫不及待地將自己成為一級信徒的事告訴了鄰居們,還說自己的技能和農人有關。
鄰居們好奇不已,趕在王蘭去上學和自己去農場上班前,紛紛催促王蘭試試看。
王蘭看著圍著自己的嬸嬸大娘奶奶叔伯,念出了《憫農》第一句:“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本來隻是好奇或者湊熱鬨的鄰居們忽然安靜下來。
而王蘭已經接著又念完了下一句:“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詩已經念完,院子裡卻久久無人說話,還有人不知怎麼,就紅了眼。
過了一陣,才有人低聲喃喃:
“這不是說的我們種地的嗎?”
“世界上,還有咒語是這樣的嗎?”
“還有人知道,他們的盤中餐,粒粒皆是咱辛苦嗎?”
除了已經有了一定免疫能力的王蘭自己,在場所有人聽完《憫農》後,回味著裡麵的淺顯質樸卻又真誠的同情和讚頌之意,無不心酸動容。
還不知是誰動容到一半,忽然抬頭看了王蘭一眼,才驚叫出聲:“大家快看!地上長出稻穀了!小王蘭的神明也出現了!”,眾人才從情緒中回神,想起大家聚在這裡,本來是為了看王蘭的新技能的。
水墨風的虛影自不必說,誰都知道,姬青虞創造的神明都是這個風格,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集在地上。
地上的禾苗飛速拔節,很快就開始結穗,化作金燦燦的稻子。長成後,這些稻子忽然自動從稻穗上脫離,飄向聚在附近圍觀的夏族鄰居們。而稻子脫離後,禾樹本身也迅速枯萎最後消失不見。
那些稻子朝著夏族鄰居們飛來,甚至連王蘭麵前也有幾粒稻子飛過去。
看到這場景,眾人都有些驚慌,想躲卻又不由有點期待,一時間也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即使沒上過神明課,天天看神明直播間的大家也知道,神明技能的效果和信徒所念的咒語是直接相關的,一首憐憫農人的詩,總不該對他們造成傷害才對。
沒等大家想明白,那些稻子已經迅速靠近了大家的身體,然後就像水滴入海一樣消失不見。
很快,眾人包括王蘭都覺得自己渾身一輕,不僅近日辛苦累積的疲憊酸痛全部消失不見,精神還變得前所未有地飽滿,連手腳都好像更有力氣了,仿佛剛剛接受完一次自然神神殿的祝福一樣。
王蘭發呆地感受著自己本來因為努力學習而酸痛的手腕和肩頸,不敢相信這竟然是自己剛剛念的詩,或者說咒語的效果。
“這技能……好像可以治愈我們身上的傷痛。”有人也震驚地摸了摸自己一直酸痛的腰——雖然自然神神殿有用時間積分換祝福的功能,但是祝福所需的時間積分不是那麼容易積累的,大部分人都要好多年才能去一次,種地的勞動強度又大,大家身上帶點腰腿病在所難免。
“那這豈不是和神殿祝福效果一樣了?”有人忍不住原地蹦了兩下測試自己的恢複情況,震驚地看著王蘭:“那你這可是難得的治療類技能啊,但是治療技能不是隻有他們光明神信徒才有的嗎?我看你念的咒語也沒提光明神啊,倒是還有點像我們自然神係,可以種地。”
“自然神不是隻能讓信徒自己恢複嗎?我看不像,還是光明神。”
還有人道:“不是說像祝福嗎,也許小王蘭這就是祝福呢。”
“你瞎說什麼呀,肯定不是。還是問小王蘭吧,王蘭?小王蘭?”
鄰居們的聲音把還處在巨大震驚中的王蘭拉回現實,她聽清了大家的問題,趕緊道:“這我也還不清楚啊,我昨晚才第一次用出來這個技能,青虞姐還沒教我們怎麼使用技能呢。她說要先教詩歌的基礎知識,了解了詩歌和詩人,才能產生信仰,成為信徒。”
“那你一下子就成了信徒,還不用教,自己就把技能用出來啦?”鄰居們又驚又喜。
王蘭自己意識到這一點,也一下子喜不自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