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6 章(1 / 2)

蕭遙為了方便出行, 塗黑了臉著男裝,背後編了辮子, 頭上戴著帽子,充作還沒剪發辮的男子行走。

此時見除了三姨太其餘三人都顯得哀戚難舍,時時掀簾子往後看, 便也探頭出去看。

隻見身後是黑漆漆的古鎮,連綿建築物變成幽冷的黑影, 宛如一隻盤踞其中的駭人妖怪, 帶著陰森森的妖氣,那條出來的路就是妖怪張開的血盆大口。

蕭遙覺得,她們這一行人是從妖怪口中逃出來的人,前麵天邊隱隱露出的霞光, 正是他們前進的光明所在。

因此,她重新坐直了身體, 琢磨著離開這裡之後, 如何生活, 如何讓未來儘量變得光明。

三姨太也沒心思感傷,看向蕭遙, “蕭遙,我們去哪裡?若叫何司令追上如何是好?”

蕭遙道,“我們先去魔都,據說那裡有租界,打仗打不到那裡。至於何司令,我們如今是悄悄走的, 想必不會那麼快被發現。”

她已經和行商說好,月底才搬走,從今天到月底這段時間內,蕭家大宅關門閉戶,不會穿幫的。此外,她們這幾個女人這些天一直對外說病了,沒有去賣小吃,平日裡基本不出門,如今關門閉戶個幾天,料想不會被察覺。

這麼一來,蕭家家族能被蒙幾天,等他們察覺出不妥來找人,必定找不著,找不到人,自然也就不敢湊到何司令跟前去。

鄭家和蕭家沒有交情,不會去找蕭家打聽她的行蹤,見她關門閉戶,要麼以為在家待嫁,要麼以為她去城裡找何司令,也不大可能生波折。

蕭芳的夫家不過是殷實之家,如今被榨了一大半家財,不說敢不敢追究,即使敢追究也沒有能力追究。

她已經提前算過了,這三家不出問題,她的時間還是相對充裕的。而這三家,發現她跑路的可能性也很低。

隻是這種種算計,沒有必要說出來,因為一旦說出來,就不得不牽扯到她拉了何司令這張大旗到各家要錢的事,如今在路上,絲毫亂不得。

三姨太見蕭遙已經有打算,一顆心倒先安樂了些。

四鳳聽到這裡,擦了眼淚看向蕭遙,“我們不去北平找老爺嗎?”

“我們把老宅給賣了,若去見他,太太也不用費心研究,拿這個現成的理由就能把我們提腳賣了。”蕭遙道。

四鳳不信,她嘟嘟囔囔地說老爺不會眼看著太太賣她們幾個。

蕭遙道,“他若不狠心,怎麼會拋下我們?大姨太是從小服侍他的,他說不管就不管,大姐是他的長女,說不要就不要,又多年不見,半點情分也無,他憑什麼管我們?”

大姨太和大姐蕭芳要離家本就淒惶,再聽了蕭遙這話,想起從前,不禁悲從中來,齊齊放聲大哭。

三姨太看向四鳳,“你可彆想老爺對我們有舊情了,若有舊情,怎麼會不管我們的死活,帶著其他人跑了去享福?”

四鳳也不是什麼也不懂的傻子,早品味到這一點,隻是不肯承認而已,此時見大家撩開了說,再想想這些年帶著女兒過的艱辛日子,也哭起來。

蕭遙叫她們哭得頭疼,隻得說道,“彆哭了,叫人聽到一車子女人哭,怕是要查問的。”

幾道哭聲忽然像被掐斷一般,瞬間沒了。

之後,蕭遙一行人又是馬車又是渡輪,輾轉到了火車站台,坐上了去往魔都的火車。

因為一路趕路累了,蕭遙買的是特等座票,不過短短一段距離,一張票居然就要10個銀圓。

四鳳幾個還是第一次坐火車,跟土包子進城似的,看什麼都新鮮,看什麼都拘束,即便覺得貴也不敢聲張,隻驚惶地跟著蕭遙走。

蕭遙雖然皮膚黑,但麵目清秀,本是能叫人生好感的,可她背後留了長辮,加上一行人穿的都是舊式的衣衫,一上火車就挨了不少白眼。

有進步青年偷偷指著她嘲諷,目光很是不善。

原來彼時,全國早就興起過“剪發辮、易服飾”等活動,許多人都已經剪了發辮了,到這時還沒剪的,幾乎等同遺老,是很叫進步青年們不齒的,比服裝還沒改過來還要叫人不屑。

蕭遙這一路照顧幾個女人,累了個半死,一路穿過去壓根沒理會旁人的目光,而是趕緊找到鋪位放好行李休息。

下車時,蕭遙被一個塊頭高大的男子扯住了辮子,“這裡還有一個辮子,想是準備複辟辮子軍了?”

蕭遙冷不防被揪住了辮子,不僅人不能走,頭皮也發麻,頓時沉下俏臉喝道,“你趕緊放開我!”

男子見她生氣,仿佛找到了樂趣,“我偏不放,打的就是你們這種倒行逆施的狗賊!”

巴黎和會上華國外交失敗,五四運動過去沒幾天,全國學生群情激奮,進步青年也是十分不滿,對蕭遙這種導致國弱的留辮子象征看得格外不順眼了,因為在他們眼中,留辮子是落後的象征,也是他們可以宣泄心中憤怒的口子。

四鳳跟在蕭遙身後,看到蕭遙一個女子居然被男子這樣揪著,嚇了一跳,馬上想到男女授受不親,連忙撲上前去,“你快放開——”

男子一個推搡,把四鳳推得向後倒去。

旁邊的真進步青年見了,頓時都很生氣,紛紛喝止,“你住手,欺負婦孺算什麼?虧你還是個讀書人,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蕭遙原以為高個子真是個進步青年,此刻見他連婦人也欺負,就知道這並非什麼進步青年,而是逮著機會欺負人那種叫人瞧不起的不入流貨色,頓時勃然大怒,手先於腦子反應,右手掐住高個子的手腕,用力一掐,趁男子吃痛鬆手之際,一腳將人踢了出去,然後上前,對著男子的臉就是啪啪兩巴掌,

“軍閥混戰,各國狼子野心企圖瓜分我國對我國殖民,這片大地國土淪喪,你一個大好男兒不去精忠報國,反而在這裡借著冠冕堂皇的由頭欺負婦人,也好意思跟我提倒行逆施這樣的話?”

車上圍觀的人聽了這話,心氣上湧,都齊聲叫好。

蕭遙想起一路所見,許多人活得還不如狗,某國軍艦無視主權進入內河耀武揚威,正是大好男兒投身沙場舍身報國的時刻,而這個高個子卻衣著光鮮在車裡欺負本國弱小,格外可恨,於是又狠命踹了幾腳。

車上許多人聽了她的話對她大有好感,怕打出人命惹官司,忙上前勸,“彆打了,小心出了人命官司。這樣的人,不值得你以身犯險,打一頓就夠了。”

大家一邊勸一邊伸手想去拉,不小心拉掉蕭遙的帽子,見她前頭發絲濃密,額頭中央有個美人尖,並非男子的光頭,再看她五官細致美麗,臉上線條柔和,雖膚色暗沉,卻也看得出是個麵目秀麗的女嬌娥,頓時漲紅了臉,連忙縮手,退開幾步,紛紛道歉。

蕭遙擺手,“沒什麼,是我為了方便行走扮成男子的模樣,你們看錯很正常。”

眾人見她爽朗大氣,對她好感進一步升高,紛紛幫她拿行李下車。

剛下了車出站,戴眼鏡叫侯德昌的人便被撞了一下。

車站人多,熙熙攘攘,撞了人也正常,所以大家並不曾留意。

蕭遙美眸一眯,卻是看到,侯德昌的荷包叫人順走了,當下行李一放,揚聲叫道,“小賊,把荷包放下——”

眾人一愣,見蕭遙喊完就追了出去,下意識摸摸自己身上。

很快侯德昌變了臉色,“我的錢包——”一邊叫一邊拔腿追了上去。

蕭遙的身體還沒徹底養好,又經過多日勞累,原是追不動的,但車站裡人不少,搶包的小偷跑不快,所以她很快追上人。

小偷見這黑臉弱雞少年居然追來,惡向膽邊生,拿出刀子對著蕭遙就捅。

侯德昌嚇了個魂飛魄散,大叫,“蕭遙小心——”

蕭遙躲過那刀子,抬腳一踢,手一扭,就將人按住了。

侯德昌和追過來的其他進步青年看到蕭遙這一手,都忍不住露出佩服之色,再想到她居然是女子,這份佩服之色就更深了。

反應過來,他們紛紛鼓起掌來。

四鳳嚇得差點暈倒,連忙上前來,“蕭遙你快放開,你是女子他是男子,如何能這樣接觸?”

蕭遙讓侯德昌把錢包拿回來,才鬆開被自己製住那人,口中不忘道,“念你還小,我便不叫巡捕房的人抓你,你快走吧,以後彆這麼做了。”

那少年看了蕭遙一眼,低下頭飛快地走了。

侯德昌幾個上來,對蕭遙又是一頓讚,這會兒說什麼都要把蕭遙一行人送回家去。

蕭遙想著自己幾個婦孺在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的確不好找房子,就受了這幫助,認真道謝。

一路上交談,侯德昌幾個得知蕭遙是要來魔都定居的,忙都給她推薦房子。

因租界的房子著實太貴了,蕭遙幾口人吃飯,還打算讀書,因此最終沒敢住租界的房子,而是通過這些熱心人士的介紹,找了個地段相對好的小洋樓租住,饒是如此,各項硬支出也貴得驚人——每月租金50塊銀圓,加上額外需交付的煤氣費、電費、水道費押金和費用,每個月還得額外交80塊銀圓!

侯德昌在福亙公學供職,這次和好朋友裴書明分彆帶幾個得意門生出門長見識,本就對蕭遙的言談推崇,再看到她伸手利落地搶回錢包,心中的好感達到了巔峰,所以很不吝於幫忙。

不過他們是男人,而蕭遙一屋子的女人,所以為了避嫌,侯德昌和裴書明本人沒有親自幫忙,而是叫了各自的太太來幫忙。

侯太太和裴太太來應酬,四鳳和大姨太幾個,也就敢出來見客和處理瑣事,倒讓蕭遙輕鬆不少。

安頓下來,蕭遙陪侯太太和裴太太說話時,拜托她們推薦適合她和蕭芳的學堂,說起這個,不免也得交代一些家裡的情況,因道,

“家裡老爺納的姨太太不少,前些年說軍閥來了,領著其他姨太太走了,單扔下我們這幾個不受寵愛的。我和大姐幸得幾個姨太太照應,好容易長大出嫁,不想又被夫家以不識字無子為由休棄,還被打得重傷垂死,我知若不改變,必隻有死路一條,因想儘辦法往這裡來,想讀書識字,不枉到這世上走一遭。”

侯太太和裴太太雖然不曾留學,但也是進學堂讀過書的女子,深明大義,聽了這些話,驚愕之下,又萬分同情,當即就答應了幫蕭遙和蕭芳找適合的學堂。晚上回去,跟各自丈夫提起蕭遙的家世,唏噓之餘,不免有幾分敬意。

一般女子被休棄,若娘家可靠,過得還不錯,可若沒有娘家扶持,多數是零落泥淖裡,像蕭遙這樣破釜沉舟,帶著家小一起逃到魔都博一條出路,實在太難得,太叫人佩服了。

侯德昌也很驚愕,他以為蕭遙身手那麼好,必定是哪個軍閥家的大小姐,不想居然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當下心中嗟歎,對侯太太道,

“便是有軍閥混戰,蕭家要逃難,帶上蕭小姐幾個人也是行得通的,實際沒帶,怕是有意留下的。這般為人父母,實在豬狗不如,幸而蕭小姐不是那等愚孝之人,知道博一條出路來讀書。她如今年紀已大,不能耽擱,你問過她讀過多少書識得多少字不曾?”

侯太太道,“她主動與我說了,說她姐妹倆沒讀過書沒進過學堂。隻蕭遙在治病時,跟醫生識了幾個字,連好好也不能做到,怕是要從頭讀起的。”

侯德昌聽畢忍不住驚歎,“沒讀過書,那日竟能說得出那樣一番話來,可見是個不可多得的奇女子。橫豎於我們也是舉手之勞的事,你平日便多看顧一二罷。”又忍不住罵蕭正,“書香門第出身,居然不好好把女兒培養成才,反倒拋棄,想必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侯太太笑起來,“這是自然。不止我願意看顧,裴太太也樂意。你是不知道,蕭遙容色姝麗,實在是罕見的佳人。我們雖是女子,這般看著她,心中不免生起色授魂與之感。”

“你又亂用成語了,這詞哪裡是這麼用的。”侯德昌失笑。

侯太太笑道,“我就隨便一說,你能理解就罷。進學堂的事,你比我熟悉,到時還是你多幫忙看看,看好了,我再帶人去讀書。”

侯德昌點點頭,又道,“你平時走動時,也多教她們識一些字罷。”

蕭遙一行人離開足足五天之後,吉祥嫂想著蕭遙那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於是再次叫了上次那婦人一起去看蕭遙。

到了蕭遙家,見大門緊閉,也沒多想,隻以為幾個被拋棄的婦人關門閉戶過自己的日子,伸手敲門。

不想敲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回應,當下頓覺詫異,又加大了力氣敲門,見還是無人來,心知有異,忙家去叫來年輕的後生,悄悄翻牆進入蕭家。

兩個後生進去了很快出來,帶來裡頭無人的消息。

吉祥嫂斷然想不到蕭遙等人敢逃跑,但又著實想不出蕭遙幾個婦孺能去哪裡,回去一思量,都覺得可能自己進了城裡找何司令了,一顆心頓時火熱起來。

蕭遙若攀上何司令,那對他們來說絕對是好事。

當下不及多想,急急忙忙的派了人進城,特意去找吉祥嫂的侄子帶話,說何司令的新姨太太是他們家的人,他們想見一見新姨太太。

就那麼巧,何司令剛納了個姨太太,給侄子傳話的人也沒多問,直接就去回了。

新姨太太想著是娘家人,忙出來接見,及至見了蕭家人,發現一個都不認識,深覺受了愚弄,也懶得聽人廢話,直接著人把這幾個騙子打一頓趕了出去,還不許在城裡多停留。

吉祥嫂幾個滿懷希望而來,卻帶了一身傷被驅趕回去,又加上天氣熱起來,怎一個慘字了得,到家後,直接就病倒了,纏綿病榻,一直不見好轉。

對蕭遙,他們自然是十分生氣的,可生氣也沒用,他們壓根不知道蕭遙在哪裡。

蕭家這些事不知怎麼被傳了出去,傳到鄭家,把正在喝下午茶的鄭家老夫妻給氣得把口中的茶吐了出來,嗆得咳了一下午。

好容易不嗆了,夫妻二人想起被蕭遙騙走的那一大筆錢,均是割肉的痛,生生氣病了。

鄭老太太即使病了也咽不下這口氣,隻要一想起蕭遙這個人,就忍不住破口大罵,怎麼惡毒怎麼罵,一邊罵還一邊叫鄭老頭去報警。

鄭老爺子臉色鐵青,倚在床上,“我何嘗不想找回那筆錢?可要是叫人知道,我們隨手就能給蕭遙那一大筆錢,你不怕他們會盯上我們?何司令來了,那還好,要是來的是土匪,我們這家業都得敗儘!”

“難道就這樣算了嗎?”鄭老太太捶胸頓足,“足足11000個銀圓啊,還有我娘家給我的珠寶玉石,我自己平時都舍不得戴!”

肉痛完,不免又責怪鄭老頭當初窮大方,“都怪你叫我拿嫁妝,明明糊弄那個小賤人隨便拿點金銀就夠了,你偏要叫我拿價格貴重的!那小賤人從小被仍在老宅長大,哪裡見過什麼好東西!”

鄭老爺子自詡一輩子英明,不想臨老被蕭遙這麼敲一筆,簡直痛徹心扉,再聽到老太婆不住埋怨自己,也怒了,“你給我閉嘴,你以為我想的嗎?當初她拿何司令出來說事,我敢用金銀打發何司令嗎?”

“你早該查清楚的!”鄭老太太想到自己白白給出去的貴重珠寶,連鄭老爺子的權威也忘了,止不住地埋怨。

鄭老爺子臉皮實在掛不住了,對著鄭老太太就是一巴掌,“你給我閉嘴!要不是你這個妒婦非要把人趕走,壓根沒有今日的禍事。”

鄭老太太正心疼自己那些珠寶,一通埋怨不僅沒得到安慰,還被打了一巴掌,頓時也炸了,揮舞著爪子撲向鄭老爺子。

夫妻倆打成一團,氣得鄭老爺子直嚷嚷著休妻,才終於讓鄭老太太住了手。

可是老夫妻實實在在被打擊到了,之後接連一個月,心情都極其惡劣。

蕭芳前夫家知道被騙了,本待說出去敗壞蕭遙和蕭芳的名聲的,可思來想去覺得丟臉,到底沒敢提。

又過了幾天,行商領著夥計和傭人來蕭家打掃衛生,並請人進行裝修。

這番舉動驚動了蕭家族人,蕭家族人過來打聽,才知道這無主的房子被政府收歸處理,直接賣出去了。

蕭家族人不信,終於懷疑其蕭遙來,懷疑是蕭遙幾個把老宅買了,要看行商的房契等項,等見上頭沒有蕭遙的名字,都有些失望,問行商,“那你知道原先住這裡的幾個女子去哪裡了嗎?”

行商不想有什麼波折,一口咬定自己不知,就把蕭家人給趕出去了。

沒多久,當地就暗中在傳,說蕭遙幾個弱女子因容色好,又無人看顧,叫蕭家族人悄悄地賣了。

蕭家族人聽到這個傳言,頓時都氣得吐血,臉紅脖子粗地跟人爭辯,不僅沒能扭轉彆人的看法,反而使得名聲越發壞了下去,一個月內,就有不少人上門退親,可謂元氣大傷。

蕭遙跟侯太太和裴太太學識字,每天也努力練字,進步很快。

蕭芳卻沒有心思學習,也舍不得把錢花在用紙用筆上麵。

還有四鳳三個,每日也是憂心忡忡,眉頭緊鎖。

當晚,蕭遙召集大家開短會,問四鳳幾個為什麼每日憂思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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