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上前敲門,見仆人來開門, 心想這裡頭的主子不過是叫蕭先生拋棄的幾個老姨娘, 態度就有些傲慢, 道, “叫幾位姨太太出來出來罷,老爺和太太回來了。”
仆人訝異,“你是何人?老爺和太太一直在家中,並不曾出去, 如何有‘回來’這一說?”
管家聽了這話一瞪眼,“你說什麼?老爺太太就在門外, 此番帶著小姐和幾位姨太太回來祭祖,怎麼一直在家中?你莫不是魔怔了?”說完心裡忽地閃過一個念頭,頓時倒抽一口氣, 馬上回頭去看蕭先生。
仆人自知主家是做生意的,做生意講個和氣生財, 所以素日裡對誰都客氣,可是此刻這份客氣就維持不住了,喝道,“我看你才是魔怔了, 不知哪裡來的破落戶, 竟想冒充我家老爺太太。快走快走,不然亂棍打出去!”
蕭管家被自己的猜測嚇到了,忙問,“想是我認錯人了, 敢問你們家老爺貴姓?”
仆人見他認錯,態度也軟了下來,指指頭上的牌匾道,“姓張。這裡是張宅!”
蕭管家抬頭一看,見果然是大大的“張宅”二字,心中驚駭,還想再問,就聽五小姐有些不耐煩,“蕭伯,你好了不曾?回家何須問那麼多?叫幾位姨娘出來迎接就罷,囉嗦個什麼勁兒。”
蕭太太聽到女兒說得如此不淑女,馬上厲眼瞪了過去,示意她收斂些。
自打搞什麼革命,這世道就徹底變了,女孩子家一個個拋頭露麵傷風敗俗,叫學得溫柔嫻靜一些,全然不聽,也不知在想什麼。
蕭管家一臉冷汗地回來,“先生,太太,我剛去敲門,仆人說老爺和太太一直在屋裡,並不曾出來,還說我們是冒充的。那仆人說主家姓張,就連牌匾,也改了姓了。”
“什麼?”蕭先生並蕭太太以及旁邊的所有人,頓時都驚呆了。
蕭先生回過神來,勃然大怒,“這分明是我蕭家的老宅,哪裡來的老爺太太?還姓張,他們莫不是魔怔了?你來,跟我去問個清楚,我倒想知道,是誰敢冒充我!”
蕭先生斷然想不到,自己祖傳幾代的老宅居然會被幾個姨太太庶女賣掉的,所以隻以為老弱婦孺守不住被什麼人侵占了。
他和管家上前,氣勢淩人地敲門,對那仆人喝道,“這是我家的老宅,快叫你那什麼勞什子老爺太太出來,好叫我知道,霸占我家老宅的是什麼破落戶!”
仆人知道要和氣生財,但是看到打上門來的,自然也不會客氣,當即就招呼另外幾個跟蕭先生和蕭管家推搡起來。
他們認定蕭先生一行人是騙子,下手沒個輕重,把蕭先生和蕭管家推得倒在地上,腦袋也被重重磕著了。
徑自在一旁思索的蕭太太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一跳,連忙想叫蕭先生回來,抬眼卻見蕭先生竟叫幾個仆人給打倒了,頓時又驚又怒,忙腳服侍的仆人老媽子等去幫忙。
兩大團人在蕭家老宅大門口,就這樣打了起來。
行商張先生正要出門,聽到門口有動靜,忙加快腳步走出來。
待看到自家仆人跟不認識的生人打成一團,連忙喝止,問是什麼事。
看門那仆人一指青了一隻眼睛的蕭先生,“他們冒充老爺太太,還說老爺太太霸占了他們家老宅。”
張先生一聽,頓時看向蕭先生,“敢問可是蕭先生?”
蕭先生扯了扯領帶,挺直了腰板道,“正是。我乃這蕭家老宅的主人,敢問張先生如何住在我家裡,還連牌匾也換了?莫不是欺我家老弱婦孺,搶占了我家?”
張先生臉上的笑容一收,“蕭先生還請莫要亂說!這老宅子是我花錢買下的,房產所有證齊全,可當不起‘霸占’二字。前些日子,蕭先生修書一封寄到張宅,書信我已閱覽過,也佩服蕭先生在職做的貢獻。若一時沒有落腳之處,我可撥兩個院子讓蕭先生暫時安置,旁的,可就沒有了!”
蕭先生聽了這話橫眉怒目,就要再說,卻見四周有人看熱鬨,忙咽下怒氣,“這事怕一時半會說不清,我看我們還是坐下來好好談談罷。”
在門口打起來太丟人了,這完全不是衣錦還鄉,這是回鄉丟臉!
蕭先生想著,摸摸自己的眼睛,覺得今天這臉丟大了!
張先生點了點頭。
蕭先生鬆了口氣,進去談,好歹不用再在門口丟人現眼了。
正在這時,過來看熱鬨的蕭家人認出蕭先生,叫道,“不倚兄弟,是你嗎?你從北平回來了嗎?”
這一嗓子叫出來,四周大部分男人都知道蕭先生回來了,定睛去打量,這人隻老了點,也黑了一隻眼睛,除此之外,哪裡都是蕭正的模樣,當下紛紛打招呼。
蕭正:“……”
他的衣錦還鄉啊!
全沒了!
張先生麵帶笑意看向蕭正,“蕭先生,你是要進來與我一敘,還是先到蕭家族人處?”
蕭先生自知此次臉已經丟大了,若遮遮掩掩更叫人不齒,遂揚聲道,“我著實關心我這老宅是如何變成張宅的,隻能叨擾一二了,還請張先生海涵。”
旁邊馬上有人低語,“也是可憐,怕還不知道蕭家的老宅就是叫蕭家族人偷偷賣掉的,連女兒姨太太都叫人提腳賣掉了。”
“聽說蕭先生是在北平做高官的,可是做了高官又如何,沒能給家裡半點庇護,姨太太並女兒,都叫人賣了,連祖傳的老宅也易了姓。要是我後人也有這麼一個,我會氣得從墳墓裡爬出來。”
蕭先生聽到這裡,臉色醬紫,心中起了疑,卻還是死死憋住,跟張先生招呼著進去。
剛進入張宅,他馬上問張先生這房子是何人賣給他的,有哪些手續,可知道原先住在這裡的婦孺哪裡去了。
若是從前,張先生少不得要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好撇清自己,但他前年重病垂死,都要準備棺材了,幸得蔡醫生相救才得回一條命,後來也得了蔡醫生的請托,因此便道,
“房子是一個黑臉小子賣與我的,房契各項手續亦齊全。至於原先住的女子,倒也是有5個的,聽說三個姨太太,兩個出嫁被休棄回家的年輕女子,我一個外男,自不好相見。待我買了房子,月初搬進來時,那五個女子已不知所蹤。”
蕭先生頓時變了臉色,“那兩個年輕女子被休棄回家?可知犯了七出哪條?”心中卻羞怒得不行,好好的書香門第之後,竟如此不濟,叫人休棄回家來!
蕭太太也是滿臉驚愕與憤怒。
張先生搖頭,“這是人家內宅的事,我如何得知?不過偶爾外出,倒聽人閒話幾句,說大小姐無子,七小姐無子並不侍奉公婆。”說到這裡見蕭正臉色漲紅,怒目圓瞪,心中忽然覺得無需同情這位對女兒毫無感情隻顧自己麵子的蕭先生了,又道,
“然我又從另處得知,大小姐溫柔嫻靜,侍奉公婆極好,不過是王家小子納妾有子,又看上另一家門當戶對的,便嫌棄沒有婆家扶持的大小姐。至於七小姐,是鄭家走完三書六禮求娶的,然鄭家小子成婚後離家,找到誌同道合的新式女性,認為七小姐大字不識,又誣為包辦婚姻,故而退回。因蕭先生遠在北平,多年未有書信,鎮上皆道大小姐和七小姐實乃蕭先生放棄的,因此王家鄭家無所懼怕,休妻後,還把人打一頓,打得兩人幾欲垂死!”
蕭先生如何聽不出張先生話裡的不平,頓時羞慚不已,訥訥道,“初到北平為生活計,忙於事業,書信著實寫得不多。”
蕭太太歎了口氣,“且大姨太她們幾個大字不識,便是寫了,她們亦看不懂,幾個深宅大院的女流,也不好求助外頭的寫書先生。也怪我,竟不曾遣人回來看看。隻是我亦寫過信問蕭家族人,得到的回複都說好,便以為一切安好,和蕭先生也是如此說,蕭先生心安,一切交於我。”
蕭先生的麵子被蕭太太這樣一圓,頓時重新平滑起來。
張先生哪裡管他們原因,聽了這一會兒便知,這對夫妻對留下的幾個姨太太並兩個女兒,是無甚感情的,當下使人回去叫張太太拿了這房子的地契出來給蕭先生看,口中道,“蕭先生的難處我亦是知道的,隻是著宅子我花錢正經購買,卻也是無過。蕭先生有何打算,不妨說一說。”
蕭先生看到房契之後,哪裡有什麼打算?再想到今日在張先生這裡丟儘了臉,也待不下去了,忙起身告辭。
出了張宅,蕭先生和蕭太太徑直去了蕭家一個族老家裡。
夫妻倆帶著孩子甫一進門,便覺得幾樣舊家具並一兩樣古玩十分眼熟,分明是自家老宅擺放的,心中起疑,再想到在張宅門前聽到的竊竊私語,心中再度懷疑起蕭家人來。
寒暄一番,蕭先生打聽起自家老宅並五個弱女子,得到的都是不知道的推諉,心頭更是懷疑,隻是無處可安頓,也隻能捱捱擠擠住下來。
隻住了一日,矛盾便多如牛毛,賓客都十分不習慣,暗中埋怨彼此無涵養。
蕭先生忙著出去見舊朋友,便遣了蕭管家領人出去打聽消息,又讓蕭太太並姨太太們以和舊交見麵的機會,打聽蕭家老宅並蕭遙幾人的事情。
當晚就得了消息,鎮上人幾乎眾口一詞,稱蕭家老宅是蕭家族人偷偷賣掉的,蕭遙五人,也叫她們賣了去。
四姨太臉色刷白刷白的,“先生是不知道,我可嚇壞了。家家都說,大小姐尚可,七小姐卻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就是本地的何司令聽說了都愛得不行,可惜早一步叫人賣掉了,以七小姐那相貌,怕是淪落風塵也未可知!”
蕭太太喝道,“住口,這也是你能說的?”
四姨太看到幾位小姐也在,情知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忙低下頭,不敢再說。
蕭先生卻幾乎要氣炸了,連連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賣他老宅就夠丟他的麵子了,再賣他的女人和女兒,叫她們送往迎來,做了一點朱唇萬人嘗的娼|妓,這是把他的臉刮了往地上踩,叫他被世人嘲笑啊。若他的同僚知道這一點,定會嘲諷他沒有能力,連姨太女兒都護不住,使她們生生成了風塵女!
蕭太太臉色凝重,讓幾個小姐回房,便看向蕭先生,“我今日打聽的,也是這麼回事。如今,我看也不管真假了,這事斷斷不能叫人知道。”
蕭先生點頭,“我明日便登報發一個告示,說大姨太、三姨太並五姨太,還有蕭……”皺了皺眉頭,芳兒還是芬兒來著?小的那個是蕭遙還是蕭迢來著?一時也沒心思再想了,道,“大小姐和七小姐染病去世。”
蕭太太點頭,“在大報上發,不僅要叫這裡知道,北平和魔都等大城也得知道。若不行,多發幾份報紙也是使得的。”
“這是自然。”蕭先生點頭說道。要讓儘量多的人知道,他那幾個女眷都染病沒了,便是在風塵處看見,也不過是長得相似的人,與他無關。
蕭太太想了想又道,“鄭家和王家薄待了我們家大姐兒和七姐兒,是必要討回公道的,然此處狹窄,不能住人,怕是不好親自動手,請托朋友在生意場上或者他處為難一二,再給大姐兒和七姐兒正名,就差不多了。”
蕭先生再次點頭,他在這兒住著的確不方便,不僅外出叫人指指點點,那隻被打青的眼睛被朋友好一通詢問,丟臉得不行,他一天都不想多待了。至於訪友,真正的好友大多搬走了,旁的在城裡,他到時住到城裡養好眼睛再訪友便罷,祭祖一事,等眼睛養好,請幾個人幫忙,想必很快。若著實沒空,請托他人也成。
蕭家跟著來的幾個小姐知道蕭芳和蕭遙境況悲苦,不僅嫁人慘被休棄,還叫人提腳賣了,都不免嗟歎幾聲,說幾句同情的話。
說完同情的話之後,五小姐道,“七妹是個可憐人,可因為可憐,就被人說成有傾國傾城之色,未免戲劇性了些。我現在旁的不想,就希望大姐和七妹若當真被賣去醃臢地方,能聰明些,知道自我了斷守住清白,以免連累我們這些姐妹。”
二小姐三小姐均點頭附和,臉上都露出憂慮之色。
雖說如今婦女的地位已經提高了,可是也不代表彆人家能接受家裡有娼|妓身份的姐妹啊!
四小姐冷笑,“她們這麼慘,你們卻隻想到自己的名聲,未免太過冷酷。”
五小姐看向她,下巴微微一台,露出些傲然,“不然能如何?她們被賣已是既定事實,我們改變不了什麼,當然希望能保住我們的名聲啊。”說到這裡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你若有同情心,當初我們搬去北平,你就給跟爸爸求情,叫爸爸帶上她們。”
四小姐氣極而笑,“我當初的確沒有那麼好的心眼,可是知道彆人慘,我還帶還曉得同情,而不是像你們那樣,隻想到她會拖累我們。”
“你的同情值一個銀圓嗎?我聽說她們餓得厲害,連一個銀圓都沒有,你若同情,當初就給寄些零用錢回來。”五小姐反唇相譏。
四小姐氣得一扭頭,不再理會五小姐。
蕭正住到城裡,特意拜托自己的幾個好友卡一卡鄭家的生意,又為難王家,更是直接將當年給家族購買的祭田收回,並跟朋友打招呼,將在各部門任職的蕭家子弟給趕了回去。
這次本來要衣錦還鄉的,卻因為蕭家人,生生成了旁人的笑話,所以蕭正恨極了蕭家家族,為此不惜撕破臉。
鄭家被這樣整,生意差了許多,再想到被蕭遙白白拿走的銀圓和珠寶首飾,更是吐血。
王家本身不過殷實之家,被蕭遙敲去一半家財,又被打壓,日子一下子過得困苦起來。
至於蕭家,則苦逼地過回了很多年前的窮苦生活,仿佛永遠看不到希望。
蕭遙跟其他留學生去勤工儉學,下班一起回校時,忽見路上有兩撥人在打架。
身邊一人低聲道,“是林子!”
蕭遙一看,當中一撥人正是同校的留學生,當下說道,“走,我們去看看。”
剛上前,就見一個美國留學生迎上來,一臉焦急地解釋這次的事。
原來,一個男留學生因為隻顧著聊天沒有看路,不小心撞到了幾個走路的白人,被撞的白人馬上伺機發難,揪住了男留學生。
同行十多個白人學生雖然高傲,但是對華國留學生的刻苦學習還是很有好感的,見鬨起來忙上前說和,卻不想沒什麼用,兩撥人還是打起來。
和蕭遙同行的人看到留學生們被打得慘戚戚的,急急地提議報警。
一個本地學生道,“這裡是我們的地盤,即使出警,怕也是林他們吃虧。”
蕭遙沒說話,見華國留學生被打得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再也忍不住,衝了上去。
和蕭遙同行的人和那十多個本地學生都嚇壞了,連忙大聲叫蕭遙的名字,叫她不要上去。
見蕭遙恍若沒有聽到自己的話,這二十多個人相視一眼,一咬牙衝了上去。
蕭遙這麼嬌滴滴的美人,上去挨一個拳頭,怕也要養很久。
他們沒有辦法眼睜睜的看著。
剛衝到跟前,還沒來得及加入戰場,就見蕭遙一個飛身把一個高大的白人踢了出去,接著一招一式,打得英姿颯爽虎虎生威,轉眼間把七八個白人給打趴了。
現場所有人都驚呆了,目瞪口呆地看著蕭遙。
蕭遙怕白人們會再叫人來報仇,連忙招呼眾人幫忙把受傷的留學生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