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芳已然找好了工作,正在進行前期的準備,所以每天都出門去,又回來得比較早。
隻是她時間空閒,過去又做過謄抄的夥計,因此不過兩天功夫,就將蕭遙原先那5萬字謄抄了一遍寄出去。
這天正在吃飯,蕭芳忽然開口,“那個鄭太太也在日報發表了一篇,也是寫愛情的,風格與如今正在連載章回的張先生有些類似,我下午聽人說,這很受歡迎。不過,還是遠不及你上次那篇《女子之路》。”
說到最後,滿臉與有榮焉的笑容。
蕭遙有些訝異,“鄭太太竟也開始寫章回了麼?”從前張太太與蕭六小姐寫的,都是閨閣派的短篇,寫女兒事,格局不大,但也反映了此時女子的一些心理心態,在如今這社會,具有一定意義。
蕭芳點頭,“嗯。我們家好像還沒訂《日報》,回頭我便訂上罷。”
蕭遙點點頭,沒有反駁。
她最近看的都是《青年新報》亦或是類似的報刊,通俗流行的報紙,除非投稿發表,不然極少看。
上次那篇有一定自傳性質的,寄去了一篇比較嚴肅的報刊,而非《日報》。
這時蕭芳忽然一拍腦袋,“差點忘了,《日報》給你回信了。”
於是飯後,蕭遙便開始看信。
信上說,她的過稿了,但須在鄭太太的連載完再連載,價格為千字5角。
蕭遙挑了挑眉,她的每一篇,從來都是一寄出,隔天便能發表的,至於稿酬,還從來沒有這麼低過。
不過她轉念便明白了,自己這篇《相思》是完全的愛情,看起來社會意義不大,文筆雖不錯,但也不驚人,是完全的新人作品,編輯要慢慢評估,並不大看好,是很正常的。
放下信,蕭遙將這事拋到腦後。
自從她來了京城,在宴會上露了麵,成了名人,稿費就漲了,變成了千字15塊,這是很高的價格了。再加上家裡有醬菜賣,每日收入不菲,她已經不再缺錢了,所以並不將《相思》的稿費看在眼內。
鄭太太最近春風得意,因為她新寫的一部在《日報》連載起來了,稿費雖然隻是和以前的差不多,但卻比以往所有的都要紅,據報社的消息,已經加印了5000份!
這個成績雖然不如逍遙客當初連載的那般轟動,但已經比許多出名了。
輸給蕭遙,鄭太太不是不沮喪的,但是她轉念想到,自己第一次嘗試,有這個成績已經很好,以後定會越來越好的。
可是沒等她的美夢徹底做起來,一份報紙刊登了逍遙客的《女子之路》,瞬間超越了她的,還導致她所在的日報銷售量降了下來。
鄭太太十分不滿意,發了好一頓牢騷,卻也無法可想,於是隻得安慰自己,自己此時已經算又基礎了,基礎還挺高,將來會寫得越來越好的。
蕭芳見蕭遙已經寫完,馬上拿過稿子看起來。
稿子一上手,便舍不得放下,她廢寢忘食地讀完,哭了不知多少場,最後哭著來找蕭遙,
“蕭遙你騙我,你說他們私|奔成功,在一起了的,怎地最後卻分開?你改一改這結局,讓他們的先生救下蕭顯,好不好?我不想青萍為了蕭顯而嫁給自己不愛之人。”
蕭遙搖了搖頭,“這不能改。在他們的先生眼中,男兒抱負比什麼都重要,遠不是兒女情長可比的。”
蕭芳聽了這話難過地哭了起來,“這世間,這般至死不渝的愛情,為何不能完滿?”
蕭遙認真道,“這就是現實。”
她其實可以筆鋒一轉,像蕭芳說的那樣,讓先生救下蕭顯的,但為了藝術性,最終還是決定,以悲劇收場。
蕭芳見無法說服蕭遙改結局,拿著稿子回去,又重新看了起來。
蕭顯與青萍靠著全班同學的相助,私奔成功,離開了當地,找了個小地方住下來。
安頓下來之後,兩人一起做了教師,立誌要教導小學生成才,啟蒙他們的思想。她們每個月拿到的薪資雖然微薄,但還是拿出一部分錢,讓儘量多的孩子能讀書識字。
雖然日子過得清苦,再無大都市的繁華與方便,可是兩人相守,比一切享受都要美好許多。
然而好景不長,那位已經娶妻的未婚夫路過此處,知道青萍與蕭顯的存在,馬上讓人暗中把兩人的身份說出,讓這個保守落後小鎮的居民們知道,這兩個人乃無媒苟合之無恥男女,孩童受他們教育,是否能學到知識不知,學了私奔的無恥行徑,是必然的。
小鎮上許多家長憤怒地質問青萍與蕭顯,得知兩人果然是無媒私奔的人,馬上對兩人唾罵一頓,再打一頓,才趕出小鎮。
兩人棲身鎮上已然荒廢的土地廟,上頭無片瓦遮身,又適逢下雨,加上身上有傷,很快都病倒了。
在兩人生病期間,往日對他們恭敬有加的小鎮人,無一人探望,便是從土地廟經過,亦要吐一口唾罵,罵一句奸夫□□。
若非有被兩人教過的孩童暗中接濟,兩人差點活不下去。可即便是有孩童接濟,兩人還是大病一場。
兩人病好後,一起離開,打算隱姓埋名,重新找一個地方住下來,繼續教育村中孩童——在他們貧病交加棲身破舊土地廟時,那些來暗中接濟、一口一個先生的孩童讓他們明白,總有孩子能接受到他們傳下的思想的,他們做的一切,並未白費。
然而走出不遠,有惡少見著病後消瘦、顯得楚楚可憐的青萍,要搶她做第八房姨太太。蕭顯反抗,讓青萍先走,自己則被惡少尋了個由頭送進大牢裡。
青萍求救無門正欲與蕭顯同生共死之際,她的家人找到她,言明可救蕭顯,但她得回家去,與一個家族病怏怏的繼承人聯姻。
青萍拒絕了,她雙目含淚,“我相信,蕭顯不會讓我回去嫁與他人的,他願意與我同生共死。”
她的家人見她執迷不悔,想暴力把她帶回家去,卻因她拿了剪刀抵著喉嚨要自儘而沒法,於是請來了恰逢來此處出差並努力營救蕭顯無果的一位先生,這位先生是蕭顯與青萍共同的師長,他勸青萍:
“這世間,愛情固然可貴,但施展才學,實現人生理想與抱負更重要。蕭顯才華橫溢,你願意讓他就此英年早逝,一身抱負無可施展麼?你難道忘記了,你們在校園裡學過的東西,說過的話麼?我托人打聽過,蕭顯在獄中遭人暴打,已然陷入昏迷中,若不及早施救,怕是……”
青萍麵如死灰,最終讓家人拿大筆銀錢救下蕭顯,自己與嫁人歸家,擇日嫁人。
蕭顯醒來,一切已成定局。
青萍嫁作他人婦,隻托先生給他留下兩句,“我嫁與南方沿海一小鎮人家,據聞那裡有浩瀚之大海,燦爛之陽光,翱翔之海鷗,想必能伴以度日。求君此生莫入此鎮,若有來生,再續前緣。”
蕭顯一生未娶,有友人勸他,“青萍已嫁作人婦,你何須再守著她?人生漫長,踽踽獨行,何等孤寂淒冷,不若放下前事,重新去愛一人,得一世幸福。”
蕭顯答曰,“她此生已交付於我,我此生亦交付於她。若未曾愛過,我可愛上許多人,可是愛上她,我再也無法再愛她人。再娶一事,休要再提。”
許多年後,時移世變,蕭顯已白發蒼蒼。他成為聞名文壇的大家,寫下許多著作,啟迪了許多人。
在垂垂老矣之際,他安排好身後事,隻身南下,來到青萍年少時曾說過的有浩瀚大海、燦爛陽光與翱翔海鷗的小鎮。
此時的華國,沒有戰爭,沒有混戰的軍閥,沒有耀武揚威的洋大人,更沒有囂張駛進內河的各國軍艦,此處是華國人當家作主的家,到處高樓林立,人人吃飽穿暖,安居樂業,於閒暇之餘暢遊大好河山。
青萍所在的小鎮,卻還是古色古香,仿佛被時光故意遺忘,每一條小巷都彌漫著舊時光繾綣的氣息。
蕭顯發現,這裡不僅有浩瀚的大海,燦爛的陽光,翱翔的海鷗,還有四季常開不敗的鮮花,與及路遇的每一張笑臉。
他慢慢地走著,穿過舊日的建築,穿過燦爛的鮮花,循著海鷗的鳴叫,走到陽光燦爛的海灘上。
他遇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
即便她已不是昨日的麵容,他仍然認出,這正是他這一生的愛戀。
麵對她泛紅的眼眶,他笑了,渾濁的眸子在薄薄的淚光中變得清澈起來,“對不起,我還是忍不住,踏上這個夢了60年的小鎮。”
青萍看著他,輕輕地笑了,臉上笑出縱橫交錯的紋路。
可在他眼中,還是60年前那張宜嗔宜喜的麵容。
蕭芳越看越難過,忍不住又哭,哭完了,才開始謄抄。
若以後世的眼光來看,這俗套無比,隻勝在情節設計巧妙,文筆不錯,叫人看了有追下去的欲|望,恨不得一口氣讀完。
可蕭芳不是後世讀過許多的人,對她來說,這種直白、又纏綿悱惻異常吸引人的言情,還是第一次見,所以,她被迷得丟了三魂七魄似的。
將謄抄完畢,蕭芳很快將寄出去。
鄭太太去報社與王編輯商量將裝訂成冊出版一事,見王編輯在忙,便看了看王編輯桌上的一封稿件。
看了約莫一頁紙,她完全被情節吸引進去了。
直到王編輯回來叫她,她才回過神來。
這一回過神,她再低頭看稿子,心裡湧起一個荒謬的猜想。
這的行文風格,太像逍遙客的風格了!
鄭太太呼吸急促,將稿子拿到手上認真看了看,再次確定,這就是逍遙客的筆跡!
斷斷不會錯的,就是逍遙客的行文風格!
她忙坐下來,壓下急促的心跳,飛快地思索了片刻,才看向王編輯,“王先生,這部,你看過了麼?”
王編輯點頭,“看過了,準備在你的連載完之後再連載。”
鄭太太聽了心中一喜,假裝無意地問,“我看這寫得十分吸引人,怎地這麼遲才連載?不能特意分出一個版麵麼?”
王編輯笑道,“情節的確吸引人,可通篇隻是寫愛情,不曾提及官場不曾表現社會世情,格局比較小,當不得一個版麵。”
鄭太太聽了這話通體舒暢,原先被蕭遙《女子之路》壓著打的鬱氣瞬間沒了,笑著問,“竟是如此麼?那麼,這篇的價格如何?”
王編輯道,“千字五角!”
這下鄭太太不僅高興,還差點飄起來了。
蕭遙自詡大作家,可是一篇竟然隻能賣出千字五角這樣低的價格,真是笑死人了!
她這篇,千字達到了5塊,是蕭遙的十倍!
鄭太太頓時覺得世界無限美好,就連報社有些悶的空氣突然也變得清新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想起王編輯的評價,就道,“你說這通篇寫的都是狹隘的愛情,那麼,還適合刊登麼?我聽說,自從逍遙客的《反哺》發布之後,那你們報社的地位就有所上升了。”
王編輯一聽,點點頭,“你提醒我了,確實是這麼回事。”一邊說一邊拿了個大信封把《相思》的所有稿件裝進去,又寫了個地址。
鄭太太在旁看著,差點沒繃住哈哈大笑起來。
蕭遙這篇,連《日報》都不肯發表,隻能被轉發去一個從來沒有聽過名字的小報社,真是大快人心。
接下來,鄭太太又親眼看著王編輯寫信告知蕭遙,稿件不適合《日報》,已轉發他處的消息。
這讓她終於忍不住飄了,一路回去,腳步如同踩在雲端之上。
回家之後,鄭太太認真衡量過,決定暫時不提逍遙客換了筆名寫,打算等到連載完,她再揭穿,讓蕭遙下不來台!
蕭遙再次收到《日報》寄來的信件。
她打開一看,再次挑眉。
日報的這位王編輯在信中雲,主編讀過此,認為寫的是情|愛,風格偏向媚俗,不是很適合在《日報》發表,他已將稿件轉向更低俗是民營報刊。
蕭遙沒有想到,寫這樣一篇,居然被冠以媚俗,連在一向格調不高的《日報》發表的資格都沒有。
想來,報社那位王編輯是看完結局,見並無什麼神轉折,也不曾升華主題,便覺得發表出來,也無多大好處。
此時,徐編輯正一臉憔悴地拿起一份轉過來的厚信封,麻木不仁地打開。
他原本是在大報供職的,因錯失了逍遙客這個橫空出世的黑馬,之後又與上司鬨了矛盾,被查出錯過逍遙客一事,備受打壓,憤而離開原先的報社,拿出所有的積蓄,與幾個友人合夥辦了個報社。
隻是這辦報社若無好作者,實在太難辦了,苦苦支撐了一段時日,到如今已入不敷出,瀕臨倒閉了。
徐編輯決定,等到真正走投無路之際,便放棄了這報社,重新找個大報社去當編輯。
打開信紙著故事,徐編輯的表情越來越亮,忽然一下子站了起來。
這是逍遙客寫的,是她的行文風格!
當年因為錯失逍遙客那篇《反哺》,他心有不甘,曾多次品讀逍遙客的、散文與社論,對逍遙客的行文風格了如指掌!
徐編輯欣喜若狂,連忙繼續往下讀這部,讀完之後,幾乎喜極而泣!
雖然這篇沒有什麼大格局,但是的悲劇,本身就是一種格局——女主角青萍與才華橫溢的男主角蕭顯為愛情抗爭失敗,本身便體現森嚴的封建禮教與傳統觀念是難以打破的。
徐編輯覺得,自己曾經錯失的東西,即將要以另一種方式被送回到自己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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