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老師知道蕭五絆倒蕭遙屬實,韓冉動手打蕭五也是屬實,於是各打五十大板,讓他們跑五圈大操場。
蕭遙聽到居然要跑五圈,不由得看向韓冉。
韓冉見蕭遙看自己,心中歡喜,嘴上卻道:“看什麼看,才五圈而已,小意思。”然而足足跑了一節課,跑完之後,渾身幾乎都濕透了,跟落水狗似的。
由於膝蓋受傷了,中午便在小賣部買麵包墊肚子,沒有回家。
韓冉也沒回去,他原本是要午睡的,卻破天荒地沒午睡,回到教室看書。
看了一陣,他假裝不經意地將一瓶藥膏扔到蕭遙桌上:“給你,趕緊養好雙手給我抄作業。”心裡不住地催眠自己,我才不是對她好呢,我隻是同情她,她家裡重男輕女,肯定不會給她買藥膏的,多可憐啊。
蕭遙已經擦過藥了,便衝韓冉擺擺手。
韓冉沒料到她會拒絕,馬上道:“給你你就收。”見蕭遙看著自己,心裡一慌,一臉不耐煩地道:“你摸過死人晦氣得很,我給出去了,肯定不會收回來的!”
說完意識到自己說什麼,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但是在蕭遙眼皮底下,他到底沒有這麼做。
蕭遙聽了,便將藥膏放在一邊。
晚上吃完飯,蕭遙想起蕭五絆倒自己,便畫了一張符祭出去,沒一會兒,就聽到蕭五家裡傳來蕭五異常淒厲地慘叫聲。
次日蕭遙上學時,沒看見蕭五,聽到同村的人低聲討論:“聽說昨晚撞鬼了,直接嚇病了。”
蕭哲聽到這話,麵露驚恐,下意識看向蕭遙。
其他小學生見了,想起昨天蕭五絆倒了蕭遙,馬上看向蕭遙。
蕭遙衝他們微微一笑。
小學生們看見,直接就當蕭遙承認了,嚇得一哄而散。
或許是有人將這事告訴了蕭五,蕭五從此看到蕭遙,繞著路走。
韓冉覺得自己給了蕭遙藥膏,和蕭遙就有了革命友誼,所以幾天後的小測,他數學沒考好,見蕭遙數學滿分,放學後就要求蕭遙報答自己,給自己講解數學題。
蕭遙見他說話雖然不好聽,但從某種程度上也算幫了自己,便拿筆幫他解題。
傍晚的天空是一片絢爛的火燒雲,太陽雖然下山了,但還是十分炎熱。
韓冉是北方人,從前很討厭這種悶熱黏膩的氣候,可是接連兩天傍晚留蕭遙幫自己講題,再看到天邊的火燒雲,覺得南方的夏天也是很美的。
第三天,想到數學題講完了,韓冉有些急,等放學時,見蕭遙背起書包就走,忙叫住蕭遙:“哎,你這就走了?”說完見蕭遙一雙明亮的眸子看向自己,臉上發熱,急中生智道,
“再幫我講解一下英語,還有語文。要升小學了,我各科都得趕上來。”
蕭遙可不認為英語和語文有什麼好講解的,就算可以講解,她說不了話也講解不好,因此就想走,卻不想被韓冉揪住了書包,根本走不了。
沒辦法,她隻得拿筆給韓冉講解,不過由於一些解題思路她沒辦法用嘴說,隻得拿筆寫下來,因此“講解”得格外滿。
韓冉看著小姑娘詳細白嫩的小手在紙上寫字,心中十分滿意,很是佩服自己的聰明才智。
蕭遙跟程展通信:“班上的同學很調皮,讀書其實並不怎麼好玩,不過可以學知識。”就是這些知識,她自己看看書就能看懂,似乎並不一定要上學。
在班上,她除了跟韓冉維持一種奇怪的關係,仍然和從前一樣,沒有朋友。
時間長了,看到其他同學一起玩一起笑,她不免覺得寂寞,就給程展寫:“我其實有點寂寞,不過幸好可以和你通信。”
雖然韓冉會跟她交流,但都是流於表麵的,而且往往說不到幾句,韓冉就要挖苦她,有時則扯她的辮子欺負她,根本就不像是朋友。
程展收到信了,想著寂寞的感覺,一時也沒想出來,就沒有馬上回信,而是第二天回學校問甄惜玉:“你覺得,什麼是寂寞?”
甄惜玉身邊圍了一票好朋友,還有很多追求者,家境很好,家裡人也很疼愛她,因此也並不知道寂寞是什麼感覺,但是她沒體會過,卻曾為賦新詞強說愁,因此就認真道:“寂寞應該就是,周圍空無一人,沒有人可以交流。”
程展覺得也是這麼回事,就按著意思給蕭遙回信了。
蕭遙收到信,卻並不認同,給程展寫信:“不,寂寞不是四周空無一人,而是四周擠滿了人,可是卻都和你無關。沒有人理會你,沒有人和你交流,沒有人想知道你是難過還是悲傷。”
時間踏入十一月份,蕭遙又跟黃小芬去給逝者入殮。
在幫逝者化妝,讓他恢複生前模樣時,蕭遙忽然感覺到了一股充實——她在給逝者化妝時,仿佛就是交流的過程,逝者雖然已經死去,再也沒有了語言,但他沉默的麵容,一直在無聲地告訴她,他需要什麼,他對這個世界有多眷戀,他多麼喜歡她以及她的手藝。
逝者的妝容化好了,蕭遙低頭端詳,覺得逝者安詳慈悲的麵容,是為了安慰自己。
他們都是一樣的,不會說話,給予彼此的,是無言的關懷和成全。
次年三月份,蕭遙又去給逝者入殮,她漸漸從對這一行感興趣變成了熱愛。
她在活生生的世界裡寂寞著,隻有一個同學在嬉鬨和挖苦中,偶爾給她幾分關懷,隻有一個筆友在她看不到的世界,給她心靈的慰藉,可是在死人的世界裡,很多逝者一直在默默等待她的到來,仿佛等人生最後一次約定,請她成全,也成全了她。
小學畢業前,學校組織每個班拍畢業照。
隨著畢業臨近,韓冉的心情越來越糟糕——畢業後,他就要隨同父母回京城了。
他對自己居然對這個小漁村不舍感覺到詫異,也更添了幾分煩躁。
拍畢業照時,他的目光下意識搜尋蕭遙的位置,並不動聲色地站到蕭遙的身後。
陳文占據了中間的位置,見他站得比較靠邊,連忙叫他:“韓冉,來中間啊!”
韓冉大聲道:“隨便站就是了,拍個畢業照需要那麼認真嗎?”卻忘了自己昨天特地去理發,昨晚特地早睡避免有黑眼圈。
拍完畢業照沒多久,就考畢業試了。
韓冉考完,下意識看向蕭遙,覺得無論如何,蕭遙都不可能去京城讀初中的,心中不由得更煩躁。
這時外頭傳來張小瑩的聲音:“韓冉,你出來——”
韓冉沒興趣,就揮揮手:“沒空。”
張小瑩不死心,道:“你快出來啊,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跟你說。”又叫陳文,“你幫我把韓冉叫出來啊。”
韓冉還是不想動,一隻手拿著筆煩躁地敲著桌子。
蕭遙見黃小芬在外頭衝自己招手,便起身出去。
韓冉見蕭遙出去,連忙也跟著出去了,但是他沒好意思在眾目睽睽之下跟著蕭遙,隻得在走廊躊躇。
張小瑩一把拉住韓冉,嘴上道:“我有話要跟你說,你過來。”
韓冉被她拖著走,一晃神就看不到蕭遙了,隻得壓下心中的煩躁跟張小瑩走:“你要跟我說什麼?”
張小瑩的臉有些紅,說話的聲音也帶上了幾分羞澀:“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蕭遙和黃小芬站在一株鳳凰花後。
黃小芬臉上帶著幾分喜意:“又有生意了,而且主顧很大方,我們今晚就出發,你來得及嗎?”
蕭遙點點頭。
她等會兒再參加個班會就可以回家了。
黃小芬趕時間,聽了連忙道:“那我先回去收拾東西,你放學了也趕緊收拾東西到鎮上找我,彆忘了啊。”說完急匆匆地走了。
蕭遙跟黃小芬分開,沒有馬上回教室,而是先去洗手間。
去完洗手間,她往班上走,走到一個拐角處,忽聽張小瑩有些難過的聲音響起:“你不是喜歡我,為什麼對我那麼好啊。從不跟我大聲說話,我讓你幫忙教訓蕭遙,你就一直揪她辮子……”
韓冉道:“我又不是經常大聲說話,我對很多人都是小聲說話的。”他又不激動又不心虛,有必要大聲說話嘛。
至於揪蕭遙辮子,他才不是為了張小瑩呢。
張小瑩還是沒想明白韓冉為什麼不喜歡自己,認真想了一下韓冉對女生的態度,忽然懷疑地看向韓冉:“你該不會喜歡蕭遙那個神婆吧。她有什麼好啊,接觸死人,又愛裝神弄鬼,你的眼光沒那麼差吧?”
韓冉馬上漲紅了臉,心慌意亂得很,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否認,當下馬上大聲道:“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她?我的眼光高著呢,她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又跟死人打交道,晦氣得很,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她!我絕不喜歡她!”
張小瑩聽了,這才信了,眼角餘光瞥見蕭遙,馬上誌得意滿地道:“死啞巴你聽到沒有?韓冉才不會喜歡你呢。”
韓冉聽到這話,腦子裡有些反應不過來,但是他並不笨,一下就猜到,是蕭遙來了,他的身體都僵住了,如同石頭一樣,隨後,他木然轉過身。
當看到蕭遙,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手心出了汗,額頭上更是細細密密的汗珠,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個什麼感覺,隻知道,長到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這麼慌亂和不知所措過,迎著蕭遙的眸子,他結結巴巴地道:
“我、我……那個……我,不是,我、我才不喜歡你呢。我……”他的嘴巴張張合合,看著小姑娘突然顯得低落的麵容,完全沒有勇氣往下說,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蕭遊有些失落,原來在韓冉心中,自己是個晦氣的啞巴。
她以為,怎麼也算是朋友呢,就算是很普通的朋友,那也是朋友啊。
沒想到,是她自作多情了。
蕭遙瞥了韓冉和張小瑩一眼,垂下眸子,轉身回了教室。
韓冉以為澄清了自己不喜歡蕭遙,心裡會很高興,可是見蕭遙一言不發就走開,心裡堵得要死,像是不能呼吸似的,原先一片火熱的手腳,也不知不覺變得冰涼一片。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但是心裡十分煩躁,煩躁得恨不得嘶吼出來,便便轉身回教室。
張小瑩在後頭鼓起勇氣喊他:“韓冉,你不喜歡她,那你喜歡誰啊?要不你喜歡我好不好?”
韓冉滿心都是蕭遙剛才看自己的眼神,完全沒心思理她。
回到班上,他琢磨著是否要跟蕭遙說些什麼,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一直在發呆。
過了一會兒,他想起蕭遙給自己寫了同學錄——她被自己私心要求寫在第一頁,又不想被彆人看到,所以是最後才讓蕭遙寫的,便翻出來低頭看。
可是剛翻開班主任就來了,讓大家不要做無關的事。
隨後,班主任了幾句話,感念一下往昔,又祝大家前程似錦,小學的最後一次班會,便結束了。
蕭遙趕著回去跟黃小芬彙合,所以馬上背起書包離開。
韓冉看著蕭遙急匆匆離開的背影,心裡更難受了,可是卻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因此收起同學錄,垂頭喪氣地背著書包回家。
蕭遙又一次跟黃小芬和胡金生去做入殮生意,繼續接觸逝者,為逝者送行。
當晚由於太晚了,趕不回白鶴村,她和黃小芬、胡金生便在當地住一晚。
躺在旅館柔軟的大床上,蕭遙並不知道,原主從前的好朋友韓初夏,做了一個夢。
韓初夏夢見她從前的好朋友蕭遙死了,是今年暑假去海邊放風箏,被張季那個畜生想玷汙玷汙不成錯手掐死的。
屍體在海上飄了兩天才被人在亂石堆發現,已經看不出蕭遙原本的模樣了,漲得鼓鼓的,看起來十分恐怖。
有人說,案發當日曾看到張繼在海邊徘徊,接著警方又從蕭遙僵硬的手裡找到張繼的手鏈,於是認為是張繼做的。
張繼一直否認,說手鏈是自己送給蕭遙的,又悄悄給蕭海陽一筆錢,蕭海陽家便不再追究了。
在夢裡,韓初夏看到自己很生氣,一邊罵蕭海陽一邊想抓張季的辮子,但是沒抓著——暑假剛開始,村裡就有人影影綽綽說張季睡了蕭九妹,但是蕭九妹家一直否認,這之後,張季便很小心,沒留下什麼把柄。
後來她長大了,著名流行歌手彼時的天王巨星程展來到白鶴村悄悄尋找找蕭遙這個人,她作為蕭遙曾經的好朋友,被程展找上門。
這個時候,她才知道,程展是自己當年撿到的那個漂流瓶的主人,而且他不僅是個天王巨星,家境很好,是紅三代,可以說是有錢又有權,是她夢寐以求的可以帶她脫離火海的優質男人。
她將蕭遙的遭遇告訴了程展,程展很快找齊證據,將張季那個人渣送進監獄。
韓初夏看著程展英俊的麵容,想到他優美的歌聲,再看到他如此能乾,家裡錢多得花不完,小心臟砰砰直跳。
跳著跳著,她醒了過來。
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皎潔的月光,韓初夏自言自語道:“我這做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夢啊!漂流瓶的主人明明說過自己是窮人家的孩子,我也查過他留的地址,的確是五環外的啊。”
可是那個夢太真實了,像是真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