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和製片聽了這話, 相視一眼,停下拍攝,也讓蕭遙和那個男入殮師先停下, 導演才看向簡雍笑道:“這個,我們現在隻是隨便念一下,後期還是要配音的。”
簡雍並未被敷衍, 而是問:“後期配音, 也是以他為主的旁白?”
蕭遙瞥了那個男入殮師一眼,也看向導演。
她雖然不是做這行的, 但是見過他們一再拖延時間, 便也不相信導演他們沒有彆的目的。
導演見蕭遙也看過來,知道她不是泥捏的性子, 不解釋得合情合理, 她隻怕不拍攝直接走人, 當下忙解釋:
“這個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們這節目的主題是入殮師和逝者, 逝者已經故去,沒辦法說話, 我們隻能儘量多地給鏡頭, 而入殮師,蕭小姐不能說話,但總得突出入殮師吧?我想這也是蕭小姐願意拍攝的初衷, 是吧?所以, 隻能讓小李念旁白了。”
編劇在旁點頭附和:“我們臨時加入小李這個角色,也是因為這樣。畢竟,我們這個隻有一集的紀錄片,不是為了名利和金錢, 而是為了讓世人重新入認識入殮師這個職業,屬於公益性質,我認為,不該有那麼多想法。”
他說到這裡,還意有所指地看了蕭遙一眼。
蕭遙見他居然還反過來暗示她想法多,在拍攝公益紀錄片爭名奪利,當即冷笑一聲,給簡雍打手語,讓簡雍幫她翻譯。
“我想,以我的樣貌,要真想要名利,大可在跟程展有緋聞熱度正高時接廣告接電視劇賺錢,你說是不是?我拍攝這個,不為名利,但是也不樂意彆人踩著我要名利,希望你們明確這一點。”
編劇見蕭遙直接回懟,知道她不好惹,忙打哈哈:“是啊,我們都明白的,也為此很感激蕭女士。”
蕭遙繼續讓簡雍幫自己反問:“你們的感激,就是故意遲到兩個小時嗎?”
編劇導演在娛樂圈混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被這樣直接懟的,一時既驚訝又惱怒,驚訝和惱怒都是因為蕭遙這麼不給麵子。
半晌製片人打哈哈:“這點的確是我們不對,我們再一次跟蕭女士道歉。關於這個拍攝旁白,我們隻能這麼設置,蕭女士如果有更好的點子,我們可以改。”
蕭遙擺擺手,表示自己沒有更好的點子,就繼續這麼拍。
於是拍攝繼續,蕭遙雖然不滿,但是也沒有消極怠工,而是很認真地給逝者化妝。
逝者是個獨居女孩,自由職業者,她跟家裡關係不是很好,也因為性格內向不愛社交,沒什麼朋友,平素多數是宅在家裡工作或者看劇看小說,因為這樣的背景,她生病昏迷不醒,也沒有人知道,最後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出租屋裡。
最先發現逝者的,是房東,因為房客反應女孩的房間傳出陣陣惡臭,而且到了難以忍受地步,房東去找這位可憐的房客交涉,也被臭得難以呼吸,加上打電話關機,死命敲門無人應,門下還有蛆在蠕動,房東馬上報警。
警察來了,看到的是死去多時身上爬滿了蛆的逝者,由法醫鑒定死亡時間,又調取監控證實逝者死亡期間無人進入逝者的出租屋內,最後排除他殺,通知逝者家人來領取屍體。
逝者家人知道女孩出事,很是難過,但聽到殯儀館願意給一筆錢條件就是讓女孩遺體出鏡,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蕭遙原先得知這一切,很為逝者難過,但是簡雍卻告訴她,這或許是不得已,因為逝者的家境很不好,其母是個殘疾人,任何一筆錢都有助於他們改善生活,這是底層的悲哀。
此刻幫逝者一點一點地恢複她的麵容時,蕭遙心中充滿了憐惜。
她想,這位逝者孤零零地死在出租屋,無人知曉,是有多悲哀啊。
她懂得這份悲哀,雖然她各種活動安排得滿滿的,一天不出現就有人來找,但或許是因為無法說話,所以她每次看到這種新聞都會想,如果她有一天生病了,怕也是無法打電話呼救而孤零零死去的。
當時聽到簡雍說逝者這樣孤零零地死去,大家都心情沉重,黃小芬擔憂地看向她:“蕭遙不能說話,如果生病了需要打電話呼救,豈不是也沒法求救?。”
簡雍當時驀地變了臉色,斥責道:“你胡說什麼呢?我們每天都會找蕭遙,蕭遙絕不會這樣的!”
蕭遙想到這裡,抬起頭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簡雍,見他將喝水的杯子放在不遠處,正對著她,又想起他上午跟他們逛時,高價買了個錄像器材,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簡雍在悄悄地錄像——他應該是擔心劇組玩花樣,所以拍攝視頻作證。
蕭遙倒不覺得簡雍這麼做多疑,從今早等兩個小時到準備拍攝時劇組層出不窮的不尊重她這個合作方的行為就可以知道,這個劇組很不值得信任。
蕭遙重新收心認真給逝者恢複臉上的皮膚,這次她做起來,比之前從容了很多,因為從裴先生那裡學到了很多。
不過那位叫小李的入殮師就不夠從容了,因為他沒有學過這個,所以雖然照著蕭遙做,但是慢慢地,就跟不上蕭遙的動作和進度了,而且,他單獨修複的一部分,也嚴重變形。
導演見蕭遙將逝者的右半邊臉修複好,就要上妝了,忙喊停,然後對蕭遙道:“蕭女士,小李負責那半邊臉還沒好,麻煩你先幫忙修複好,到時統一化妝。”
蕭遙雖然對小李和劇組有很多意見,但是卻不想讓逝者在鏡頭前露了遺容卻沒被收拾好,所以點點頭,走到小李那邊,認真地修複起來。
她動作靈活,修長白皙的手指富有韻律地在逝者的左臉上動作了一陣,逝者腐爛了大部分隻剩下白骨的左臉,就慢慢豐滿起來,多了一層皮膚。
導演盯著鏡頭,見狀再次喊停,道:“可以了,讓小李捏一捏剩下的輪廓吧。”
蕭遙的美眸帶上了幾分怒意,看了簡雍一眼,然後快速比劃。
簡雍抿了抿薄唇,要想不翻譯,但是看著蕭遙執著的目光,知道她是不願意拿逝者的遺體做任何不好的事,隻得將蕭遙的話翻譯出來:“這個捏輪廓難度比較大,李先生沒學過,怕是捏不好。”
小李馬上說道:“我學過一些,有點功底,應該可以的,而且這最後一步了,我照著捏就可以了。”
蕭遙聽了,看了他一眼,馬上就明白了,他是不信她的話,認為她故意這麼說不讓他表現,如果是彆的工作,她定然就會因為他這種自大不管了,但是低頭看到逝者無聲無息的麵容,想到她孤零零死在無人的角落,便忍下怒意,再次強調了一遍自己的意思。
小李、導演和製片人等聽了簡雍翻譯過來的話,心中都不以為然,笑道:“沒關係的,小李有些功底,能做好這一點的。時間不早了,我們早點拍攝吧,彆拖得大家耽誤了晚飯。”
蕭遙見了,眸中怒意更盛,但是她知道,再說什麼都沒用,隻得低頭,站到一邊。
鏡頭拍攝小李給逝者捏臉的過程,好幾個鏡頭,拍攝得很認真,似乎要全方麵展示小李的手藝。
小李捏了好久,一點一點地改,隻是,他越捏額頭上的汗珠就越大,不過好在,他捏到最後,終於送出一口氣,笑道:“好了,給屍體的臉拍個特寫吧。”
導演含笑點點頭,又看向蕭遙:“蕭女士這下放心了吧?”
蕭遙見小李捏臉奇慢無比,當時便走到小李不遠處看著小李的動作,聽了這話,便淡淡地比劃了一下手指。
簡雍馬上道:“不如你們先用攝像機拍攝一下逝者的麵部特寫再說話?”
小李聽了,看了一眼逝者,似笑非笑地問蕭遙:“蕭女士是不信任我的功底嗎?”又看向導演,“拍吧。”
工作人員將攝像機吊到空中,給逝者的臉拍麵部照片。
導演笑看著電視機,但是下一刻,小臉就僵住了。
簡雍站在導演身後看向電視上逝者的臉,道:“看起來不大像啊,這個左臉在鏡頭中顯得有些奇怪,線條也不夠流暢,最重要的是,左臉跟逝者根本不怎麼像。”
小李不信,馬上過來看,這一看,他臉上的自得一下子垮了,嘴上叫道:“不可能,怎麼會這樣?”
然而事實就是這樣,無論他怎麼叫嚷,導演換了幾個攝像機拍攝,逝者看起來就是不像。
編劇見了,過來給小李挽尊:“真人在照片下本來就會失真,小李重新去捏一次吧。”
小李順著台階下來:“我學過複原顱骨和麵容,但是沒學過鏡頭語言,還真不懂這個是不同的,我這就去重新來過。”
簡雍冷笑:“蕭遙也沒學過鏡頭語言,但是她修複出來的就沒問題。”
小李見他三翻四次嘲諷自己,忍無可忍道:“這位簡先生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簡雍微微頷首:“對。”
他生得異常英俊,這樣微微頷首的動作,顯得矜持而貴氣,小李見了,憤怒之中又多了幾分眼紅,忍不住譏諷道:“簡先生是個翻譯,做好本職工作就行,沒有必要管這麼多。”
蕭遙沉下俏臉,馬上就打手語反駁,她這麼多年習慣了打手語,可是卻還是如同少年時那般,心中產生一種強烈的感情:“如果她可以說話多好啊,可以直接罵得這個人說不出話來。”
簡雍看見蕭遙美眸中的怒火以及對自己的維護,冷峻的麵容溫柔了幾分,道:“我沒事。”說完才看向小李,淡淡地道:
“我是蕭遙的翻譯不假,但我在哈大學過複原顱骨技術,還拿到證書了,我想我在這方麵,還是有資格說話的。你如果要反駁我,拿出點能耐來。”
小李嗤笑一聲:“有錢人讀哈大不是分分鐘的事?”說完怕簡雍再次反駁得他下不來台,馬上去重新給逝者左臉捏臉。
導演和編劇和他配合得很好,馬上開始拍攝,並讓全場不要有聲音。
小李這次捏臉,又捏了半個小時。
他這次自覺複原得很好,馬上讓劇組拍照,可惜在電視上顯示,逝者的臉還是歪的。
小李見了,馬上道:“就差一點點,我再改一改。”
蕭遙和簡雍已經看出,這個人沒有任何水平,卻又愛麵子,便不說話,任由他一再表演。
小李繼續修改,但是由於技術不到家,還是不行,他隻得再次修改。
來來回回,他修改了十多次,終於修改得看起來差不多了,便要求進行下一個化妝環節的拍攝。
蕭遙去看了看,給簡雍打手勢。
小李一看到蕭遙打手語,臉就沉了下來,似笑非笑道:“蕭女士難不成又要雞蛋裡挑骨頭了嗎?”
蕭遙打完手語,沒有理會他。
簡雍幫蕭遙翻譯:“臉型有些變了,等化好妝,會比較明顯,建議再修改一下。”
小李一臉的不以為然:“化妝能夠修飾臉型,就算有點兒差彆,也可以用化妝修飾的,蕭女士怕是不懂化妝吧。”
蕭遙見他不僅不接受彆人的提議,還陰陽怪氣,手有些癢,很想過去給他一巴掌,但生怕冒犯了逝者的屍體,隻得忍了,不再廢話。
導演於是宣布開始給逝者的麵部進行化妝。
小李見蕭遙不再說,自覺取得了勝利,當下笑著說道:“蕭女士如果不擅長化妝,可以讓我來。”
蕭遙懶得搭理他,眼角餘光都不給他一個,見開始拍攝化妝了,便低頭快速動作起來。
十分鐘後,蕭遙便給逝者化好妝了,她抬起頭,端詳逝者生前的照片,又去看逝者的遺容,伸手去將妝容稍微修飾片刻,便站到一邊去了。
小李仍在一旁化妝,一邊化妝一邊看提示器念旁白,由於心中得意,他念起來時,頗有幾分神采飛揚之感。
足足半個小時後,小李終於化好妝了,便退開站到一邊,看向導演和攝影:“我這裡可以了,很完美,我想逝者一定會很感激我的,因為我們給了她最後的體麵,蕭女士,你說是不是?”
蕭遙化好右半張臉便去看他化左半邊臉,見他化得不如何,此時還要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忍無可忍直接翻了個白眼。
小李見了,有些惱怒:“看來,蕭女士是不大滿意啊。攝像拍一下麵部吧,如果我的確做得不好,我會改過,但是我希望蕭女士可以跟我道歉,畢竟這翻白眼太不淑女了。”
攝影很快將逝者化好妝的麵容拍下來。
小李過去看,嘴裡一直念念有詞說蕭遙不該翻白眼,可是當看到電視機上逝者的麵容,他一下子閉上了嘴。
電視上逝者的麵容是割裂的,左右臉割裂得十分嚴重,遮住左臉,單看右臉,和逝者的照片沒什麼差彆,反而有幾分栩栩如生之感,但如果隻看左臉,便覺得整容失敗了。
簡雍問道:“看來蕭遙不用道歉了,李先生你說是不是?”
小李漲紅了臉,道:“蕭女士水平的確高,但是為人也有些自視甚高。我不如她,隻能用笨人的辦法多學幾次了。”
於是去將妝容擦掉,但是逝者的皮膚是新捏的,不管他力道多麼輕,這樣一擦,逝者的臉型又變了。
臉型變了,肯定得重新捏臉,畢竟這是麵對廣大觀眾的,最後需要給麵部特寫展示入殮師的水平,不能糊弄,也糊弄不了,所以小李隻得重新從捏臉開始。
一個小時過去了,小李被困在恢複臉型這一關。
即使是盛夏,日長夜短,此刻天色也暗下來了,所有人都饑腸轆轆。
劇組就算臉皮厚,也沒撐住,副導演道:“我們已經叫了外賣了,大家等一等。”
這情況,不等實在不行,蕭遙和簡雍四人隻得等。
外賣來了,小李還沒弄好臉型,導演便叫:“大家先出去吃飯吧,吃完飯再回來拍攝。”
大家便出去吃飯,蕭遙、簡雍和黃小芬幾個坐在一塊,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黃小芬看了看四周,見小李和劇組的人也聚在一起,跟他們有些距離,便抱怨道:“那個男的根本就不會,浪費了我們那麼多時間,煩死了!”
胡金生點頭:“就是啊,不會又不好好跟蕭遙學,還一副自己老牛|逼的樣子,不懂裝懂。而且,那些劇組的人,好像都是偏向他們的,太過分了。”
簡雍說道:“你們不要多說,有什麼,讓我來說就行。”又問蕭遙,“要不今天就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拍攝?”
蕭遙搖搖頭,打手語:“還是今天拍完吧。逝者的屍體保存得不是很好,再拖,隻怕更不好了,看這個劇組和殯儀館的做派,也不像是會花大價錢保護好逝者屍體的,拖一天,逝者的屍體便會腐爛更多。”
簡雍隻得點點頭:“以後不要再跟這些人合作了。”
蕭遙馬上認真點頭,這也是她的想法。
黃小芬忽然道:“我想起來了,那個男的,叫小李那個,衣服上有個牌子,我認得,他是之前在綠島跟我們競爭的對手。他們這樣對我們,一定是記恨我們搶了他們的生意!”
蕭遙聽了這話,和簡雍相視一眼,想得更多。
隻怕不止是記恨搶生意那麼簡單,怕是還想搶熱度。
不過大家是簽了合同的,他們不管怎麼過分,應該都不會過分到哪裡去的,再不濟,還有簡雍悄悄拍攝的視頻呢。
吃完飯大家繼續拍攝,這次小李主動道:“今天因為我的問題,嚴重拖延了大家的進度,時間也不早了,屍體的左臉,就麻煩蕭女士幫忙複原吧。”
蕭遙聞言有一刹那的詫異,但是很快意識到,應該是吃飯時,小李他們商量出了什麼新點子——倒不是她多疑,而是小李說這話時,眼神閃爍,怎麼也不像是沒有壞念頭的。
不過對她來說,逝者的尊嚴很重要,能讓逝者體麵地離開也很重要,所以不管小李他們打什麼念頭,她都希望能夠好好地送走逝者,所以她當即點頭答應。
拍攝開始了,蕭遙去給逝者的左臉修複皮膚,由於要將被小李折騰的毫無用處的粘著物弄掉,所以很是花費了一些功夫,但是清理好了,開始修複皮膚之後,她的速度便快了起來。
逝者的左臉修複好了,蕭遙見他們沒喊停,而且小李一直在念白,便繼續給逝者化妝。
很快,逝者的妝容化好了,蕭遙細看,見沒什麼問題,便看逝者的照片,做最後的整理,整理好了,打了個OK的手勢,讓攝像來拍逝者的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