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回到趙貴妃宮中時, 趙尚書夫人正要離去,他便加快腳步,上前相送。
趙尚書夫人見了李維, 連忙叮囑:“殿下,你若遇著闖兒, 便多勸勸他, 若是可以, 也想個辦法扭轉他的心思, 省得他天天魂不守舍的,誤了春闈。”
李維點了點頭, 送走趙尚書夫人之後, 隨趙貴妃進毓秀殿。
趙貴妃見他跟著進來,便問:“怎地進來了?是要在母妃這裡吃飯麼?”
李維看了一眼四周的宮女,在趙貴妃讓宮女們離開之後, 才低聲道:“方才我去見了父皇, 跟父皇提議,選建安侯府的三姑娘為太子妃。”
趙貴妃嚇了一跳:“你怎地這般傻?若引起你父皇的猜忌如何是好?闖兒的事,另想法子便是。”
李維笑道:“母妃隻管放心,父皇應該會答應的。”雖然皇帝從來不說, 表麵上對建安侯府似乎也多次加恩, 可是他卻在收集資料時發現了蛛絲馬跡,皇帝很不喜建安侯府, 甚至授意婉淑妃和安寧公主出手對付建安侯府。
想來也是, 一個帝皇,總被世人記著建安侯府對他有救命之恩,能不難受麼?
難受了,當然得做點什麼了。
趙貴妃目光一亮:“當真?”
李維點頭, 又叮囑道:“此事母妃隻當不知,莫要與任何人透露。”他先前不告訴趙尚書夫人,也是怕被趙尚書夫人傳出去,累得他落個揣測聖心的罪名。
趙貴妃連連點頭:“這是自然,此事你隻告訴我便是,再不許與任何人說。”
一善大師正在京中老友的宅子中與老友下棋,因是通家之好,老友的夫人上前奉茶,笑道:“建安侯府約莫是瘋了,為了前程,竟傳出那般的傳言。”
一善大師的老友王老先生歎了口氣:“繼承人出事,自然瘋一些的。蕭珩雖年輕不通世務,但學問做得還不錯,隻盼不要被他的家人毀掉才是。”頓了頓又問,“是什麼傳言?”
王老夫人聽了這話看向正在凝神思考的一善大師,說道:“此事,一善想必也知道。”
一善大師將白棋放下,這才問:“知道什麼?”
王老夫人奇道:“你竟不知麼?是通達傳出來的,他說建安侯府三姑娘命格貴重,所嫁之人亦是身份高貴。”
一善大師聽了此話,驀地沉下了臉色,旋即站了起來:“老衲有事,先告辭一步。”說完竟急急地去了。
王老先生夫婦挽留不及,相視一眼,也隻得送他出去了,一邊走還一邊勸:“想必是出有恩,你也不必過度責怪通達。”
卻說通達大師,他自打得了畫,便瘋了似的,除了打坐念經之外,其餘時間全都拿來賞畫了。
他將畫掛在臥室的牆上,一有空便如癡似醉地看著。
很快便來了個小沙彌,說一善大師尋他。
通達大師意猶未儘地將目光收回,嘴上問道:“可知何事?”
小沙彌搖頭:“不知,隻是掌門大師似乎心情不好。”說到這裡不免猜測,“會不會掌門知道師父你得了逍遙客的畫,卻不告訴他?”
通達大師搖搖頭:“若是此事,師父自會來要畫,如何會心情不佳?”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將《佃農》拿下,鎖緊櫃子裡,這才與小沙彌往外走。
小沙彌又道:“師父,昨日那位女施主手上竟有逍遙客的畫,你說她會不會就是逍遙客呢?”
通達大師再次大搖其頭:“不可能。不說年齡不符,單說昨日那姑娘的做派,便不可能是逍遙客。”
建安侯府那位三姑娘想高嫁,可侯府名聲不佳,她無法達成願望,便來尋她,企圖通過虛無縹緲的麵相與命格嫁入頂尖家族,這般汲汲於富貴之人,如何會是能創作出一幅又一幅驚世名畫的逍遙客?
小沙彌便不說話了。
通達大師則歎了口氣:“掌門師父忽地尋貧僧,想必便是為了此事了。今兒個,我可要受罰了。”
一善大師見了通達大師,先示意小沙彌出去,這才臉色難看地看向通達大師:“出家人何故打誑語?欺騙世人?”
通達大師忙跪在蒲團上:“回稟師父,是小僧犯戒了,為了得到逍遙客的畫作《佃農》,犯了貪、癡二戒。”
一善大師一怔,半晌才道:“竟是為了畫麼?”頓了頓又道,“你欺騙世人本是不該,又加之害了人,罪孽深重,今生怕是不得圓滿了。阿彌陀佛,世人說上行下效,想來是因我之故。”
通達大師大吃一驚:“師父,我隻是打了誑語,騙了世人,何曾害人?”
一善大師卻不答,雪白的眉頭緊皺著,半晌才意興闌珊地說道:“那幅《佃農》你還回去,若舍不得逍遙客的畫,便去貧僧房中拿罷。”
通達大師再次大驚:“師父,這是為何?你、你怎地如此?”
他的師父,相國寺最有名的大師一善,除卻畫作,對一切早已看開,可是此時竟露出這般意興闌珊之色,著實叫人不解。
一善大師擺了擺手,沒有說話,而是示意通達大師先出去。
待通達大師離開之後,一善大師閉上了雙眼,回憶起福慶二年,皇帝來算國運一事。
過了許久,他臉上露出愁苦之色,喃喃道:“說罪孽深重,誰又比得過貧僧呢?然而為了整個相國寺無數和尚的性命,我也隻能這般。所有的孽,老道我一力承擔。在坐化之時,再與施主了結恩怨。”
蕭遙做了自己該做的,便沒有再外出,而是在家等消息。
在晌午十分,蕭二姑娘急匆匆而來,屏退了左右,看向蕭遙:“外頭有傳言,通達大師曾為你相麵,說你命格貴重所嫁之人亦身份尊貴,你可知道?”
蕭遙點了點頭:“是我讓通達大師傳的。”
蕭二姑娘眸光露出奇異之色,問道:“難不成你要找身份比趙大公子更高貴的夫婿?諸如皇子?”
蕭遙道:“到底如何,二姐姐且等著就是了。”在一切未明朗之前,她都不會對外透露太多,免得影響了計劃。
蕭二姑娘卻並非要刨根問底,她知道,蕭遙誌向高遠,心中便十分滿意,因為蕭遙所嫁之人越是身份貴重,便越能幫得上侯府的忙。
當下說道:“既你不想說,二姐姐也不逼你。你若有什麼需要,隻管說來,便是我辦不到,我也會請人幫你辦到的,你莫當自己是一個人孤軍奮戰的。”
蕭遙點了點頭:“我知道。”說完看向蕭二姑娘,“眼下一切未明朗,我隻能先瞞著,二姐姐莫怪。”
“我自然不會怪你。”蕭二姑娘抿了抿薄唇,“先前,是我錯怪了你。隻是,我們侯府門第不顯,要嫁入更貴重的府邸,很有些困難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才是。”
這時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下一刻,千秀又是焦急的嗓音響起:“姑娘,二姑娘,外頭來了天使,老太太遣人來請兩位姑娘。”
蕭二姑娘大吃一驚,旋即臉上露出狂喜之色,她扭頭看向蕭遙:“三妹妹,你、你所求成了!”
蕭遙卻並不覺得欣喜,反而是一顆心沉到了穀底。
這個時候來聖旨,她大抵猜到是什麼,可正是這份聖旨,讓她徹底證實了心中的猜測,而聖旨來得如此急切,比她預計的幾日之後早了不是一星半點,更顯得龍椅上那人的狠辣無情以及對侯府欲除之而後快的決心。
蕭遙與蕭二姑娘收拾好自己,去到侯府朱紅色的正門時,府中主子都到齊了,包括建安侯,不過建安侯與蕭二老爺顯然是被急急叫回去的,此時滿頭滿臉的汗。
天使笑道:“咱家不急,侯爺可先整理儀容。”
建安侯忙施了禮,謝過天使,便與蕭二老爺回去沐浴更衣了。
天使看了一眼跟前跪著的一眾人,又笑道:“老封君與侯夫人不忙跪著,等宣讀聖旨再跪不遲。”
侯夫人與蕭老太太見這天使竟如此好說話,相視一眼,心中均湧上喜意——能讓素來愛刁難人的老太監如此示好,這次的聖旨,對侯府而言,定是絕好的消息!
想到這裡,兩人謝過天使,站了起來,至於坐,卻是不敢坐的。
蕭遙見不用跪,也很快站起來。
未幾,建安侯與蕭二老爺沐浴更衣又焚香畢,終於來接旨了。
建安侯府所有人全部跪下接旨。
天使聲音尖利,顯示說了一大段辭藻華麗的誇讚之語,最後才點明主旨:
“值建安侯府三姑娘遙待宇閨中,與太子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汝蕭遙許配太子為太子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監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 ”
除了蕭遙,建安侯府所有人聽到這聖旨,都忘了說話。
天使看著怔愣的眾人,笑道:“皇上一直記著建安侯府的情義,待侯府情深義重,建安侯可要記著皇上的隆恩才是。”又看向一臉穩重的蕭遙,道,“三姑娘端莊大方,請接旨罷。”
蕭遙連忙上前接旨。
天使離開之後,仍然覺得自己在夢中的蕭老太太、侯夫人皆一臉夢幻的表情,齊齊將目光看向蕭遙,旋即又看向蕭遙手上明黃色的聖旨。
蕭二太太反應過來,馬上走到蕭遙身邊,臉上露出哀意:“我的兒——”
蕭老太太回神,聽到這話,臉色陡然一變,忙低喝道:“噤聲——”又忌諱地看了一眼外麵,低聲道,“這是大喜事,該感謝聖上隆恩才是。現在,先回府,關閉府門。”
回到蕭老太太的福祿堂,一直心神不寧的蕭二太太當即紅了臉,看向蕭老太太:“母親,阿遙不能嫁給太子。”
蕭老太太板起臉:“你亂說什麼?三丫頭能嫁給太子,是她的福分,你莫要破壞了她的福分。再者,此乃當今聖上的聖旨,莫非你想抗旨,連累整個侯府不成?”
蕭二太太紅著雙眼搖搖頭,道:“兒媳並無此意。隻是我從娘家得知,太子體弱,非長壽之相——”
“閉嘴——”蕭老太太再次鐵青著臉打斷了蕭二太太的話,“你、你說這些,便不怕隔牆有耳,我們被抄家滅族麼?”
蕭二太太再次被斥責,便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道:“老太太,先太子妃薨了,基本不治喪,可見東宮太子府並非好去處,請老太太想個法子,也請侯爺侯夫人想個法子救救阿遙罷?”
她一邊說一邊握住蕭遙的手,道,“阿遙沒過過什麼好日子,我不求她大富大貴,隻希望她下半輩子平安是福,便是夫家不顯也沒什麼,夫妻和睦合家和睦比什麼都重要。”
蕭遙沒料到蕭二太太的反應這般大,她不免有些後悔,自己在設計時,沒有提前跟侯夫人透露過口風,安撫好她。
此時聽著蕭二太太含淚的訴說,她也紅了眼眶:“娘,你放心,女兒會好好的。”她千算萬算,很多事都算到了,卻忘了蕭二太太對她或者說原主的一腔母愛。
建安侯歎了口氣,對蕭二太太道:“弟妹,此乃聖旨,著實沒有回旋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