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延平的官道上, 一支大軍正步履匆匆地往前走,仿佛身後有可怕的怪物在追趕他們似的。
大軍前方, 鄭將軍與崔將軍之間的氣氛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兩人都互不認輸地瞪著對方。
兩人身旁各有一人,都想拉架,但是又不敢上前, 隻能小心翼翼地站著,做出隨時聽上峰的命令的姿態。
鄭將軍與崔將軍雖然不是鄭、崔兩個頂級世家的嫡係子弟, 隻是比較偏遠的旁支, 但畢竟出身十大世家,他們相爭, 不是他們這些寒門庶族可以摻和的。
在這兩人旁邊,站著幾個較為年輕的兒郎, 這些人目光中都帶有掩飾不住的怒氣和鄙夷,隻是他們都沒敢說話,而是努力憋住心中的怒火。
這時鄭將軍開口了, 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我以為是聽從皇命去延平, 如今你竟告訴我, 並無皇命?你知道你這是什麼麼?你這是害怕逆賊,當了逃兵啊!堂堂博陵崔氏, 怎麼會出了你這樣的縮頭烏龜?”
此言一出,那些年輕兒郎目光中的憤怒和鄙夷更盛,都看向了崔將軍。
麵對這麼多憤怒和指責的目光,崔將軍不為所動,他聲音沉穩地道:
“偌大個建安,除了不濟事的東大營,便隻剩你我, 你以為我們打得過突然偷襲的蕭賊麼?既打不過,為何還要死戰,而不是前去延平與其他大軍合在一起,殺蕭賊一個回馬槍?”
鄭將軍怒道:“都沒打,你又怎知打不過?你分明是貪生怕死,鄭某羞與你為伍!”
“胡說八道!某出身博陵崔氏,論起家族傳承並不輸你鄭氏,祖上多的是大義凜然之人,某深受家族熏陶,如何會貪生怕死?”崔將軍勃然大怒,反駁之後臉上露出了幾分不耐煩之色,解釋道,
“世人皆知,天下豪傑受皇命宣召合攻蕭賊,蕭賊於延平前的禪杖道大肆劈山開路,讓世人都以為他要在延平與皇朝決一死戰,結果如何?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蕭賊這是玩陰的啊。你的斥候打聽得他兵馬不多,焉知真假?若是他故意放出來的假消息,我們今日定會被屠戮殆儘。蕭賊可是有三十萬大軍呢,你我加起來才六萬,如何打得過他?”
鄭將軍聽到這裡,怒意稍歇,說道:“蕭賊的確有三十萬大軍,可他不可能將三十萬大軍都帶過來。”
崔將軍看向他:“若帶了二十萬,你打得過麼?”
鄭將軍仰起頭高聲道:“自然打得過!”
崔將軍冷哼一聲:“你既打得過,不如回頭去打一打?”
“如今時機,如何能回頭?”鄭將軍不悅地道。
崔將軍道:“既不能回頭,便同我一道去延平與聯軍彙合,少在這裡胡說八道。”
鄭將軍手上隻有叁萬兵力,自然不敢領兵回頭,當下哼了哼並未說話。
旁邊那些個年輕的兒郎見兩人終於吵完了,便分開兩撥,分彆扯崔將軍與蕭將軍身側的人到一邊,說的內容也差不多:“都尉,不如你申請領兵?兩位將軍一路上辛苦了,該讓他們歇著才是。”
兩個都尉聽了,略一思忖,還是分彆上前跟自家將軍說話,他們一開始都先述說將軍的辛苦,讚頌他們美好的品德,身上的名士風範,隨後提出讓他們好好歇息,由他們來領軍。
崔將軍與鄭將軍的回答大同小異:“雖然辛苦,然為軍務計,也不得不如此了。平日我縱情山水,將軍務交給你,你辛苦了,這次,你便歇著罷。”
那些年輕的兒郎皆是中郎將,聽到這些話,都苦了臉,隻是不敢讓崔將軍與鄭將軍看見,唉聲歎氣地回去了。
兩個都尉也分彆回了自己大軍的隊伍中。
中郎將們前去勸說:“都尉,不如再儘力勸一勸罷。”
都尉歎息一聲:“方才已經勸過了,完全沒用,我又有什麼法子呢。勸得多了,將軍難免疑我想取而代之,這是萬萬不能的。”
中郎將們聽了都急了:“可是,將軍不通庶務,平素也不曾處理過任何軍務,如何領兵打仗?”
“蕭賊,梟雄也,便是名將對上他也不容易,更何況是平時從來不理軍務的將軍?”
“將軍若懂領兵打仗,蕭賊進城時,便曉得聯合東大營抵抗了。可他們收到消息即刻遁逃,豈可為將?”
都尉聽得大急:“噓——將軍乃簪纓世族出身,爾等如何能說他?快彆說了。”
眾中郎將們聽到這話,都在心裡唾罵:“去他大爺的簪纓世族。”統領他們的將軍,自從領了將軍一職後,成日縱情山水,不理庶務,這次被蕭賊攻進城中,他們倒是站出來了,可不是站出來抵抗,而是逃跑!
這樣的將軍,有什麼用?
可惜眾人即使義憤填膺,也不敢罵出來。
因為他們很清楚,將軍是十大世家的子弟,上頭有人,在朝中更有可怕的人脈網,他們敢多說一個字,便會遭到這個世家的排擠,職位不保。
可是,讓一個不會不懂軍務的人領軍,能贏嗎?
眾中郎將們都有些失望,隻能努力互相打氣:“興許到了延平,便有曉得軍事的將領做統帥。”
抱著這樣美好的願望,中郎將們跟隨大軍一起上路。
聯軍陳兵延平平原,皇朝也派了大將王將軍率領八萬大軍助陣,當然,助陣是次要的,主要目的,是想瓦解各支義軍首領,讓他們自相殘殺。
原本,聯軍陳兵延平時,便打算主動出擊,打蕭賊一個措手不及的。
但前方是禪杖道,道路平坦卻狹窄,足足五裡的路上隻容三人並排而行,聯軍的所有隊伍都不願意打頭陣——若遇上蕭賊,並排三人的兵力根本打不過蕭賊,隻會被蕭賊消滅掉,所以義軍首領均互相推諉。
即使身為皇朝將軍、出身簪纓世家的王將軍親自出馬勸說,也沒有首領願意打頭陣,相反,王將軍還被幾個義軍首領聯合推舉作為領頭羊率先進入禪杖道。
王將軍自然也不肯先進入禪杖道,因為他不信這些出身寒門庶族或是平民的匪首,認為他們不讀書不知禮義廉恥,更不懂何為一諾千金,到時他若領兵進入禪杖道,隻怕會被出爾反爾義軍乾掉。
各派勢力互相推諉了數日都沒有結果,這天夜裡罵罵咧咧睡下,忽然在睡夢中被叫醒。
隨後,他們知道了一個令他們瞠目結舌難以置信的消息。
他們本以為在禪杖道那邊準備開路過來決一死戰的蕭賊,竟領兵繞去了建安,還滅掉了整個建安皇朝!
這個消息震得所有人都忘了說話,也忘了思考。
過了好一會子,他們才回神,隨後馬上披衣起來,命心腹出去打聽消息,自己則在營帳中走來走去。
“建安皇朝居然沒了,這怎麼可能?這不可能!”
這幾乎是每一個將領說的話。
代表建安皇朝的王將軍除了說這句話,還眯著眼睛多加了一句:“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真沒想到,蕭賊居然也讀書!”
副將經過通報掀簾子進來,焦急地問道:“將軍,皇朝覆滅,我們該如何是好?”
他們隻有八萬兵力,沒了皇朝的庇護,便是其他義軍首領眼中的肥羊,他們該如何自保?
王將軍擺擺手,不以為然地道:“若敵手隻有一個,我還要想想法子,如今七個敵人,形成了牽製,怕什麼?”說到這裡肅容道,“如今,你先派人去打聽有哪些皇族成員逃脫了。”
副將雙目一亮:“將軍想扶植新主?”如果可以,將軍的地位將直線攀升。
王將軍道:“先找人。”說完眯了眯眼睛,“我們得想想,是殺進禪杖道去滅了蕭賊的大本營,還是殺一個回馬槍,斬滅蕭賊。”
副將皺起眉頭:“我們八萬兵馬對上蕭賊三十萬大軍,隻怕打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