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郎主的身體再度一僵,卻沒有動。
他以為他可以,可是麵對這相當於脅迫的話,他到底不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崔二老爺再忍不住了,放在身後的手重重地推了崔郎主一把。
崔郎主被一推,感覺自己所有的自尊都崩碎了,他瞬間心如死灰,上前木然道:“正在準備,還差一日功夫。”
說這話時,他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扇了幾個巴掌,打得血肉模糊之後,又加上鹽巴,醃得生疼。
崔二老爺見他說得乾巴巴的,心裡歎息一聲,上前說道:“因不知蕭將軍今日到來,還有些東西還未備齊,但隻等明日,一切便能準備妥當。還望恕罪則個。”
蕭遙點點頭:“既如此,明日將東西帶到城門外交予鄭繡罷。”說完不再理會崔郎主和崔二老爺,扭頭對身邊一人道,“將人帶上來。”
崔家眾人知道蕭遙對崔家並無任何情誼,都灰心喪氣,聽到帶人上來,也沒怎麼留心。
片刻功夫,一人便被人扶著上來,站到蕭遙身旁。
蕭遙看了他一眼,轉而看向袖手立在大門前的蕭家人,目光最終停留在一個氣質恬靜的女郎身上:“三娘子,當日我在崔家,唯有你對我友善,今日,便還你這情誼罷。”
崔三娘子同其他蕭家人一樣,俱是一怔,迅速抬頭看向蕭遙,隨後目光落在蕭遙身旁。
“阿爹——”崔三娘子看到那人,目光一亮,隨後扶著一個婦人快速上前,撲向蕭遙身旁的郎君。
此人正是蕭遙當年俘虜的崔十二,他自被俘後,便一直被逼著勞動改造,整個人都大變樣了,但整體而言,比當年健碩許多,瞧著頗為英武。
崔十二上前抱著妻兒,眼圈瞬間紅了。
三人抱在一處,有許多話要說,但是也知道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下說,因此齊齊上前對蕭遙見禮。
三娘子滿懷感激:“三娘謝過蕭將軍。”她知道,蕭遙所謂的還她友善的情誼,實際上是還她寫信示警之恩,隻是蕭遙生怕崔家人記恨她,才不曾點明,她曉得,自然要承這份情的。
蕭遙擺了擺手,表示不必感謝,隨後看向崔家人,道:
“我今日前來,要辦三件事。頭一件是拿書籍財帛糧草等,已然談妥;第二件還恩,亦已辦妥;最後一事,便是向崔家要一個人,此人當年曾指使蘇家去信讓蕭家將我嫁與唐家三子。這第三件,我希望貴府明日送書籍財帛米糧之際將人交到我手上。”
崔家眾人聽到最後一件,難看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崔大夫人上前一步:“我們崔家未曾做過此事——”
蕭遙淡淡地道:“我已掌握一定線索,還望諸位莫要以為我好騙。”說完轉身就走。
鄭繡見蕭遙沒有對崔家人冷嘲熱諷,更沒有著意打壓,即使尋仇也公事公辦,心裡覺得不夠爽,但是也不得不佩服,蕭遙的胸襟非她可比的。
她還著眼於個人恩怨,蕭遙卻幾乎不放在心上了。
當年,這個頂級的簪纓世家看不上蕭遙,驅趕她為難她,幾乎將她打落泥淖裡,讓她被世家大族取笑,而今日,被驅趕的小娘子回來了,今非昔比,衣錦還鄉,可是麵對曾經欺淩她驅逐她的人,她情緒幾乎沒有起伏。
那是因為,她看得很遠,看得很大,抬手便可以報仇,不值得為之勞神了。
崔大夫人和崔郎主見蕭遙冷漠如斯,都有些受不住,身體晃了晃,幾乎便要跌倒在地。
崔妙忙扶住崔大夫人,見崔大夫人臉色刷白,知道她受不住如此屈辱,馬上出口叫住蕭遙:“且慢——”叫完見蕭遙沒理會,馬上又叫,“蕭將軍請等一等——”
蕭遙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何事?”
崔妙見一身戎裝的蕭遙看向自己,想起方才自己跟著崔家眾人等在門前仰望她時的場景,微微有些膽怯,但她很快站直了身體,看向蕭遙:“蕭將軍,二老是你的生身父母,何故逼迫如斯?”
蕭遙淡淡地道:“公事公辦,何來逼迫?至於生身父母,早便恩斷義絕形同陌路,何必攀扯?”說完轉身就走。
崔妙、崔郎主和崔大夫人頓時如同挨了幾個巴掌,漲紅了一張臉。
其中崔郎主和崔大夫人更是徹底站不住了,軟軟地跌坐在地上。
攀扯,她居然說他們要攀扯她!
真是豈有此理,他們根本不曾攀扯於她!
鄭繡看著崔家人精彩的表情,高興得幾乎要放聲長嘯。
終於還是打臉了,將軍她終於還是打臉了,並且親自上演“昔日你對我愛答不理,今日我讓你高攀不起”的戲碼,實在太精彩了。
在將軍說出“何必攀扯”時,崔郎主和崔大夫人的臉色,可實在太精彩了!
鄭繡津津有味地欣賞了幾眼崔家人的臉,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第二日晌午,崔家二老爺負責,遣人將書籍、財帛和米糧等送過來,因東西比較多,崔家請了城中許多人家一同挑東西過來。
至於崔二老爺本人,則將一個旁支送過來,表示慫恿蘇家寫信叫蕭家將蕭遙嫁給唐家三子的,便是這旁支。
鄭繡是負責清點這些東西和收人的,見了這旁支,冷笑一聲:“崔家這是當我們將軍是傻子麼?隨便交一人上來。”
崔二老爺道:“正是他。”頓了頓放緩了語氣,說道,“阿繡,我們崔家從前與你們鄭家交好,是祖上的交情,你要幫我們家說說情啊。”
鄭繡點點頭道:“相識一場,我倒也不好全然不幫。這樣罷,我準許你們再查查,待我們打敗李許之和房都尉之後,路過此處再來要人。”說完命人將崔二老爺請出去,自己不肯再廢話了。
蕭遙率領大軍繼續上路,堪堪靠近滎陽時,便從斥候口中知道前方山林的兩側有大量拖家帶口的老百姓。
鄭繡這次特地請纓跟來,聽了這話,很是感慨:“想是為了避戰亂的。怪道世人都說,寧做治世犬,不做亂離人。”說完看向蕭遙,“將軍,我當日來投奔你和林都尉時,見城中人極少,遠離大城的鄉村,真可謂是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啊。”
就是那一次千裡投奔蕭遙,真切看到在亂世中老百姓有多苦,她才更堅定了跟緊蕭遙和林楠步伐的決心。
蕭遙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有些沉重:“對老百姓來說,亂世太苦了。”
她已經儘全力想儘快結束戰爭了,可還是不能避免這種情況。
鄭繡見蕭遙眼裡帶著悲憫,發自內心地為那些老百姓難過,再思及從前的自己,臉上不由得發燒,便問:“將軍,我們該如何處置這些老百姓?”
蕭遙略一思考,說道:“先前我得到消息,李許之和房都尉大軍所過,許多百姓都出逃,想投奔於我。我此刻要領兵攻打李許之和林都尉,著實沒法帶他們。你們拿些乾糧過去,再勸他們找個地方住下罷。”
馬上有人領命而出,隻是沒多久便領了一群兒郎回來,一臉苦惱地來跟蕭遙稟告:“將軍,我說了我們不缺人,說了我們一路急行軍,可這些人還是跟來了。說什麼他們都不聽,隻嚷嚷著要投奔將軍。”
蕭遙沒空在此停留太久,因此去勸這些兒郎,這一勸,發現竟然還有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不由得有些頭疼,勸了幾句沒用,隻得讓他們跟在大軍後頭,隨後繼續趕路。
鄭繡打聽這些兒郎的來曆,得知果然是房都尉和李許之抓壯丁那地方的兒郎,很是震驚。
原來除了她,還有這麼多人千裡迢迢來投奔蕭遙!
她震驚完,抬頭看向四周,很快發現路線不對,忙策馬上前問蕭遙:“將軍,我們不是去西南方麼?怎地往這裡走?”
蕭遙道:“就走這裡。”見鄭繡一臉迷糊,便解釋,“李許之和房都尉的兵力遠遠不及我等,得知我發兵打過去,定然不敢硬碰,而是避開。所以他們最有可能,便是一路急行軍往西北方向走,我們趕在他們前方堵人則可。”
李許之和房都尉這樣的小勢力,她本來就要打的,得知他們居然不顧百姓意願抓壯丁,便恨不得即時收拾了,省得這些人再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
蕭遙率領大軍大張旗鼓地從博陵崔氏府中帶走大量書籍、財帛和米糧的消息,終於傳到李許之和房都尉耳中了。
雖然未曾聽到蕭遙說要攻打他們,但李許之和房都尉略一推敲,便猜到真相了。
頓時,眾人的臉色都變得異常難看。
李許之找到房都尉:“房都尉,我軍兵力嚴重不足,蕭將軍則兵強馬壯,以弱擊強無異於自尋死路,不如我等暫且繞路,急行軍避過去再說?”
房都尉回憶了一下當年和蕭遙並肩作戰時蕭遙的表現,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能繞過去固然好,若繞不過去,隻怕是一場硬仗。”
林都尉馬上開口:“說這麼好聽做什麼?繞不過去便隻有死路一條。”
王三郎道:“林都尉何必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林都尉看向他:“你若見識過蕭將軍的作戰能力,便不會說這話。”蕭將軍兵力雄厚又善於用兵,打他們這支一盆散沙的大軍,有什麼難?
鄭二老爺直接說道:“儘快趕路罷。”
李許之聽了,馬上下令大軍以最快的速度向西北方向行進。
可是走出沒多久,也就五十裡的樣子,一馬平川的前方忽然出現了一支大軍!
李許之和房都尉臉色大變:“怎會如此?”就算蕭遙率兵攻打他們,也不可能這麼快出現在這裡啊。
王三郎看著前方密密麻麻的大軍,馬上轉向李許之和房都尉:“我們是對戰還是避開,總得出個章程啊。”
李許之和房都尉異口同聲地道:“三軍聽令,全部撤退,快——”
意識到對方和自己說了一樣的話,李許之和房都尉都看向了對方,臉上帶著不悅。
李許之心道,我才是統帥,我發號施令理所當然,你一個軍師說這些不是攬權麼?而且也太不給麵子了。
房都尉心想,你一個未曾上過戰場的弱雞世家子,隻怕連打仗是什麼都不曉得,有什麼資格發號施令?還是聽我的罷。
兩人心裡有想法,可都沒有說出來,隻是急急忙忙地命人馬上撤退。
鄭繡遠遠地瞧見李許之的大軍撤退,喜不自勝地對蕭遙道:“將軍料事如神,他們果然撤退了。等他們回去,發現後麵還有我們的人,定會後悔的。”
蕭遙搖搖頭:“他們後不後悔我不管。”她想做的,是拿下李許之和房都尉等人,再收編那支大軍。
又等了片刻,先前急急忙忙地撤退的大軍忽然慌張起來,發了瘋似的往這裡趕,如同一群被驅趕的小雞崽。
蕭遙看得眉頭緊皺:“房都尉和林都尉也算一員猛將,怎地養出這樣亂糟糟的兵來了?”
鄭繡笑道:“哀兵必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