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守之走到廊下,看著亭中的一株銀杏怔怔地出神,之後來回踱步。
他轉了兩圈,忽然回來,看著蕭遙,一臉鄭重地說道:“蕭遙,大婚典禮照舊罷。”
蕭遙凝視著他的眼睛:“你該怎麼蘇老夫人交代?”
蘇守之的聲音輕輕的,但是卻異常認真:“我會說服她,用一輩子的時間門說服她。”
自那日和蘇守之說開之後,蕭遙忙於政事時,偶爾也會想到蘇守之這麼做,會不會節外生枝,但她實在太忙,往往隻是放鬆時想一想,還沒想出個什麼便又去忙政務了。
鄭繡管理者京中的輿情以及各家族的情況,這天十分不悅地來稟報:“皇上,你當真不管麼?崔蕭兩家及幾大世家都相當囂張。崔家和其他世家在長安城外以招募佃客的名義招募部曲,蕭家則大肆斂財。”
蕭遙擺擺手:“不必管,由他們去。”又問,“政令都頒布下去了麼?”
鄭繡點頭:“早就已經頒布下去了,因皇上要求要頒布到全國範圍,所以我請人快馬加鞭拿著聖旨往各處去,照腳程,應該通知遍了。”說完還是關心世家和蕭家如此囂張的事,道,
“皇上不管崔蕭和那些世家,是怕失去了目前在世家心目中的好口碑麼?”
那日崔蕭兩家出宮後,當日便對蕭遙大讚特讚,其他世家也跟上,說蕭遙仁德,重情重義,總之好話不斷,還有寫詩文誇讚蕭遙的。
她是複雜輿論的,當即抓住機會將這些讚美推薦出去,力求推到全國範圍去。
因為世家寫文章稱讚,所以蕭遙的口碑好了很多。
可如果因為口碑好而受製於世家,那便是大大的不妥了。
蕭遙搖搖頭,見鄭繡一副刨根問底的架勢,便道:“要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若不動世家,任由他們慢慢發展,遲早也會成為龐然大物的,所以她得找一個契機,將之連根拔起。
鄭繡聽了,茅塞頓開,高興地說道:“這個法子好,這個法子好。”
將他們捧得高高的,再一腳將他們踢下來,那感覺可實在太好了。
蕭遙見鄭繡不追著自己問了,便繼續低頭忙政務。
她製定的基本國策是休養生息,可是怎麼休養生息也是講究策略的,而且不同的策略會有不同的速度。
這片大地接連打了那麼長時間門,以至於民不聊生,她得儘快讓飽受戰亂之苦的老百姓活下來才是,其他的都可以放在一邊。
蕭家相信蕭遙不會動他們,便開始了小心翼翼地斂財——之前崔蕭兩家進宮覲見,後又大肆讚蕭遙,對外釋放了蕭遙會厚待崔蕭兩家的信號,所以許多想要謀求一官半職或是單純隻是想跟崔蕭兩家交好的人家,都往蕭家送禮。
起初蕭家還不敢多收,生怕會招惹禍患,但派人去蘇家納采時,他們才知道,蘇家雖然是二流世家,但已經是個徹底的空殼子,不僅拿不出嫁妝,還會扣下一些聘禮在府上。
蕭家已經沒落,本來也很窮,得知未來親家也窮,蕭大老爺夫婦幾乎瘋了。
他們忍不住詛咒蕭遙,罵她狼心狗肺,可是他們也隻敢躲在被窩裡小聲嘟囔兩句,根本不敢對外說,憋屈得很。
至於退親,這親事是蕭家求來的,也經過蕭遙首肯的,他們根本無法退掉這婚約,因此隻能從彆的地方繼續謀財。
因為窮,因為慣性,蕭家人漸漸麻木了,開始了大肆斂財。
蕭大娘子有些擔心,便勸說蕭大老爺夫婦:“阿爹,阿娘,皇上給大兄指派了這樣的妻子,可見皇上心裡還是記恨我們蕭家的,不如我們還是少收些財物罷。”
蕭大老爺不以為意:“你這傻孩子,擔心什麼?皇上的確記恨我們,可是因為她是皇上,礙於孝道,她不管怎麼記恨我們,都不會動我們,所以我們不必如此拘束,該放開一些才是。”
既然蕭遙不敢動他們,他們還怕什麼?
以崔家為首的各大世家,他們都不缺財力,但由於連年征戰,他們府上的部曲,都減少了許多,這實在配不上世家的派頭,所以各大世家瘋狂砸錢買奴隸和招人回來做部曲。
由於蕭遙頒發了新規,廢除了人口買賣,所以各大世家都不敢在長安以及長安城方圓百裡內買賣奴隸和部曲,而是遠離了長安,悄悄地買。
轉眼,女帝和皇夫的新婚大典便開始了。
由於國庫空虛,蕭遙便命新婚大典的依仗規格、服侍等都降低,幫國庫省錢。
鄭繡深諳如何炒作,馬上命人製造輿論,大書特書蕭遙心係百姓的形象。
不得不說,鄭繡在這方麵是個人才,而天下老百姓,也十分吃這一套。
蕭遙的形象前所未有的好,在許多百姓心目中,她便是當之無愧的天子。
在蕭遙連成親典禮都十分節儉時,蕭家和各大世家表麵上也不敢露出任何豪奢的跡象,但是在自己家裡,一家家均美酒美醬,各式肉類琳琅滿目,即使是仆人,也吃得琳琅滿目。
蕭遙的大婚過後,被蕭遙指婚的世家郎君,也紛紛成親了。
蕭家大郎君對赤貧狀態的蘇家小娘子十分嫌棄,見她又沒有好容顏,新婚第二日便宿在了小妾處。
蘇家小娘子出身二流世家,自來十分為自己的家族自豪,且更看重腹中才氣和世家氣度,很是瞧不上阿堵物,見蕭家大郎和公婆都嫌棄自家窮,很是不悅,拿出聖人之言,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企圖說服蕭家人。
蕭家人一開始很不服氣,跟蘇家小娘子吵了起來,可是蘇家小娘子有理有據,一有空便跟他們念,平日坐在一處,也要拿出二流世家的派頭來,並暗暗指責蕭家是暴發戶做派,沒有半點世家風範。
蕭家合家上下幾乎沒被氣死,後來演變成惹不起躲得起,平日裡躲著蘇家小娘子走。
這樣的日子實在艱難,蕭家眾人都過得很不愉快。
蕭大夫人見丈夫子女都不得歡顏,隻得安慰:“我們也不算多苦,最起碼想吃什麼便吃什麼。”又拿蕭遙舉例,“讓當真覺得難受,想一想皇上便好了。她坐擁天下,可連成親都需要節儉,那婚宴的派頭,瞧著還不如我們府上。”
聽到這話,蕭家眾人的心情都愉快起來。
隻有蕭大娘子,她總覺得不妥:“阿爹阿娘,皇上指給大兄的,是嫂子這種可怕人物,顯見是恨極了我們。我們家在長安城絲毫不知收斂,隻怕要倒黴啊。”
蕭大老爺仍舊是那句話:“她想要好名聲便不敢動我們,所以根本不必操心這個。”
崔四郎娶的是庶族杜家二娘子,杜家二娘子不像蘇家小娘子那般,動輒提世家的風範,因為她根本沒有世家風範。
因為自己沒有,所以她總疑心崔家暗地裡笑話她,崔家人說的任何一句話,她都能聯想到崔家瞧不上她,因此總是使勁兒鬨騰,鬨得合家上下不得安寧。
崔四郎原想著為了家族,為了崔妙這個妹妹,娶個不喜歡的妻子也不是多難熬的事,可是杜二娘子才鬨幾日,他便煩躁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這日,杜二娘子又借題發揮,哭著罵崔家瞧不上她,直罵得崔家眾人紛紛找了理由出門,臨出門前還給了崔四郎一個同情的眼神。
崔四郎被這眼神給氣到了,忍無可忍地道:
“你也不必疑神疑鬼了,我直接告訴你罷。你這般做派,我們家的確瞧不起你。我們崔家講派頭,因為我們傳承千年便一直遵守著這些禮儀。你家沒有這些禮儀,因為你家裡事寒門庶族,沒有傳承,根本無禮儀可言。”
杜二娘子馬上柔弱地軟倒在地,中途被婢女扶著才沒坐下去,可她已經哭起來了:
“是,你們崔家有派頭,是頂頂好的一流世家,我們杜家不過是庶族出身,同泥腿子差不多。改日我定要進宮去問問皇上,都說不分士庶了,怎地崔家還敢同我家裡炫耀的。”
崔四郎幾乎被折磨得恨不能毀天滅地,深知罪魁禍首便是蕭遙,故聽到杜二娘子說要進宮問蕭遙,馬上便慫了,但他作為風度翩翩的世家子,絕不可能認慫的,因此一拂袖,扔下“不可理喻”四個字,便轉身離開了。
這樣的日子在繼續,日複一日,幾乎要將崔家逼瘋了。
在又一次心力交瘁之後,崔四郎將自己關在書房內借酒澆愁。
窗外冷月如刀,照得庭中的草木都泛著冷光。
崔四郎怔怔地看著庭中的月色,想到這幾乎窒息的日日夜夜,忍不住低聲咒罵起蕭遙。
可是罵著罵著,便罵不出口了。
他想起來了,起因是他惱怒蕭遙欺負崔妙,所以跟盧、李和鄭家的好友一起,讓姑蘇的蘇家出麵給蕭家寫信,謀劃將蕭遙嫁給唐三郎的。
他以為的報複,便是讓一個女郎不好過,如今,他也被這樣報複回來了。
飽受過種種摧殘,他才知道,和一個不喜歡又會打人或是罵人的人生活在一起,會有多痛苦。
盧、鄭和李家的郎君所娶的妻子,都是蕭遙精挑細選出來的,戰鬥力一個比一個強悍,自她們進門,盧、鄭和李家便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深深地體會到了自己曾經謀算彆人的婚姻的最真實模樣。
他們苦悶,他們難以忍受一直待在家中,於是跟家裡提出,自己願意去招募和訓練佃客,讓他們閒時務農,戰時披甲上陣殺敵。
得到允許之後,這幾個兒郎逃一般離開了家,出門前去招收佃客了。
轉眼,半年便過去了。
這一日,蕭遙在朝堂上跟百官商議完科舉取士的可行性,便準備退朝。
這時一名大員手持笏板出列,狀告蕭家盜取官田,盜賣公田、欺壓百姓,大肆斂財,並在折子中列出種種證據。
蕭遙隱忍了這半年,為的就是這一天,因此在細看過折子又跟百官商議罪狀之後,當即下令將蕭家合家打入大牢。
蕭家重新富貴了起來,每日吃的是大魚大肉,穿的是綾羅綢緞,日子過得不知多好,以至於所有人都富態了不少。
蕭大娘子已經定了親,蕭大夫人為她備下的嫁妝十分豐厚,但到目前還未備齊。
被蕭大夫人帶著去看自己的嫁妝,蕭大娘子臉上的笑容就一直沒停過。
蕭大夫人牽著她的手,笑道:“我的好閨女,你這嫁妝啊,便是公主也比不得的。”說到這裡,想起蕭遙那個相當寒酸的婚禮,便捂嘴笑道,“不說公主了,便是皇上也比不上。”
蕭大娘子笑著說道:“這是阿娘愛我呢。”
母女倆正喜滋滋地看著嫁妝,門外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隨後便傳來一道急促的聲音:“夫人,大娘子,不好了,外頭來了一隊官兵,說要拿我們去大牢坐著。”
蕭大夫人和蕭大娘子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兩人異口同聲的問道:“你說什麼?”
外頭報信的丫鬟再次氣喘籲籲地重複了一次方才的內容,末了又道:“郎主讓夫人同大娘子趕緊前去,說定要在禦前分辨清楚。”說完又擔心地問,“這可如何是好?”
蕭大夫人聽了這話,一顆心放回了遠處,說道:“傻子,這是那些狗|官跟我們裝腔作勢呢。既郎君喚我們前去,便不是什麼大罪。”說完扯起蕭大娘子就走,“我們去走一趟罷。”
蕭大娘子隻覺得心驚肉跳,一邊掙紮一邊問:“阿娘,當真沒事麼?世人都知道,我們與皇上有舊,如何趕來我們家裝腔作勢?說不得,這是宮裡皇上的旨意呢。”她說著說著,冷汗如同雨一般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