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1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25412 字 4個月前

一道春雷劈落,擊入李府門前巨石之中。

一枚包裹著鬆子的鬆脂琥珀隱沒於巨石縫隙中,被遊走的雷光劈裂落入泥土,受春雷生機激發,被陽和春雨滋潤,昂揚生出碧綠的芽。

牆邊擺著斫了一半的琴,同源於老鬆的木心有感,鬆木上積累了二百餘年的死意中誕出生機。

漓池看著氣息轉變的琴,現在,是它可以出世的時候了。

……

丁芹回到山林的時候,雨勢已轉溫和。她點著避水的決,在這洋洋灑灑的細雨中感受到了上神的氣息。

溫潤和暖,生機勃發。

丁芹彎了彎眼睛,她來到漓池的庭院,但見神明盤坐在廊下,膝上橫一張琴。

廣袖風流、烏發披肩,身前有雨簾從屋簷垂落。

丁芹一晃神,避雨的神術隨之動搖,發尾沾了濕氣。

廊下神明抬眸,揚指一點:“靜心。”

丁芹身上的濕意散了,她走到廊下,簷下水簾自行避開。

“上神。”她盤坐一旁,“您怎麼也去水固鎮了啊?您在水固井那瞧見什麼了?”

“我還從未去過水固鎮,自然是要親自看看的。”漓池調整著琴弦,笑意悠然,“你看見了什麼?”

“我瞧見那井上有一條遊龍。”丁芹說道,眼睛好奇而明亮。

“那井中囚著淮水神君。”漓池答道,一邊調整著琴弦,一邊講了淮水神君與餘簡的故事。

丁芹聽著聽著,小臉就皺了起來,為難又困頓。

“有所不解?”漓池問道。

丁芹點頭道:“我雖然覺得淮水神君應該救人,但他不救人也不是過錯,為什麼要以無為而懲罰他呢?更何況,神明不應乾涉人間太過,也是規定呀。”

“你見過捕快與衙役吧?”漓池問道。

丁芹點了點頭。

“路人見到有人被打劫,可以不出手幫忙,可衙役與捕快不行。因為那是他們的職責,他們享俸祿,便要儘職責。”

“可淮水神君並沒有接受香火呀。”丁芹又問。

“他不享人間香火,自然也沒有救人的責任,故而他並非是因沒有救人而判罪。”漓池抬頭看向天空,目光悠遠,似看到九天之上的神庭,“他是因轄域內命氣混亂而判罪。”

漓池複又垂首,對丁芹問道:“你認為,什麼是神呢?”

丁芹沉思良久。

漓池悠悠而道:“神明,供職於天地,享天地之德運。威神自職權而起,罪責因失職而生。享人間香火者,其責在於人間,享天地德位者,其責在於天地。”

丁芹若有所悟。

漓池撥了撥琴弦,一聲悠揚的琴音響起。在漓池的掌控下,這兩根七情引並未產生超凡的作用,隻是像普通琴弦那樣發出聲響。

但這聲音略顯虛淡。

喜怒哀懼愛憎欲,這七情中的每一種情之中,又有不同的細分。春發生機是喜、秋收盈餘是喜,所願得成是喜、脫得苦海是喜。七情又何其繁複?

他雖得了“懼”與“哀”的七情引,卻也隻是得了這兩種情中的一小部分。

若要煉成這一張琴,還有得等。

丁芹的目光落在琴上:“上神,這琴為什麼隻有兩根弦呀?”

“因為其他弦還沒有找到。”漓池勾著琴弦試音。

“我可以幫您找嗎?”

漓池垂眸,手掌在琴弦上撫過,那兩根細若蠶絲的琴弦便隱匿了形狀。

“還可以看到琴弦嗎?”漓池問道。

丁芹驚疑了一聲,催動靈目,卻隻看到空空的琴麵。在這雙靈目重新被漓池封印過後,這世間就少有她看不穿的東西。可是她現在,無論怎麼看這張琴,都看不見剛剛還顯現的那兩根琴弦。

漓池搖了搖頭:“再等一等吧。”

看不見隱匿的七情引,也就看不見凝聚在因果線上的七情。丁芹現在還無法做到摘下七情引。

丁芹滿心失落,漓池卻笑了:“你現在還小呢,何必著急。”

他目光落向遠方:“謹言快回來了……”

……

不遠處的山林中。

謹言撲騰著翅膀,一邊飛一邊催促道:“快些快些!我都離開好幾天了!再不回去就太晚了!”

一隻皮毛豔麗的紅狐在林地間奔騰,一張口,確卻是清麗的少年音色:“彆催了!我們已經趕得夠急了!”

謹言邊飛邊抱怨道:“還不是因為你?沒事兒搬什麼家!害得我找了好久。”

紅狐反而停了下來,歇起腳來:“慢點兒吧,我又不像你,長著翅膀可以到處飛。”

謹言急得不行:“我說錯話了,行不行?您老人家愛搬哪兒搬哪兒,都是我多嘴!”

紅狐驟然翻臉,清麗的少年音惱怒道:“你叫誰老人家?!我哪裡像是老了?”

“稀奇了!”謹言驚奇道,“你以前不是最喜歡讓那群小狐狸崽子叫你爺爺或老爺嗎?怎麼突然轉了性?”

“那能一樣嗎?”紅狐蹲坐原地,渾身皮毛火紅豔麗,唯有胸前一蓬雪白厚實的前襟,雍容又矜貴,“再說他們現在也不叫我老爺了。”

“那現在那群小狐狸崽子叫你啥呀?”謹言好奇問道。

紅狐矜持地瞥了他一眼:“公子。”

謹言噴笑:“你這是受什麼刺激了?又是搬家又是改稱呼的。以前的山野靈穴不好嗎?非要搬那麼個吵吵鬨鬨的地方。”

“你懂什麼?”紅狐白了他一眼,又問道,“你說的那位上神,真的有那麼厲害嗎?”

謹言瞧他眼含期待的樣子,道:“你這一路都問我多少回了?你對上神到底有什麼所求?”

紅狐扭捏半晌:“我想化形。”

謹言稀奇道:“按你的情況,再修個兩、三百年化形不是遲早的事情嗎?再說了,你不是早就能幻化人形了嗎?一般也沒人能認出來你的幻術,先將就著用唄?”

“那怎麼一樣?”紅狐哼道,“你就說,那位上神能不能做到吧。除此之外,我也沒有彆的要求了,如果不能,也省得我白跑一趟。”

謹言嘲道:“也就是你現在還未見過那位上神,現在才有此疑問。我就跟你說了吧,就算上神沒有答應助你化形,你隻要能夠跟在上神身邊修行,原本二三百年才能修到化形的苦功,隻需二三十年也就成了。”

紅狐一驚,疑道:“你不是騙我吧?”那得是什麼樣的神明,對周圍的餘惠,就能省去他修行的十倍苦功?

謹言不滿道:“我雖話多,但什麼時候說過謊?”

紅狐沉默了片刻,道:“若真如此,我謝你送我這一場機緣,必有相報。”

謹言呿了一聲:“我可用不著你回報。”眼睛一轉,好奇心又上來了,“你到底是為什麼非要搬到那個凡人的院落裡?”

紅狐不答,反譏道:“我告訴了你,讓你拿著我的故事取樂不說,還四處多嘴?”

謹言撇了撇嘴,也不再追問,既然這狐狸想要留在上神身邊,那他早晚都會知道的。

唔……他也不一定能留下。若是他和丁芹脾性不和,說不準也就沒那個機緣留下了。

也不知道過了這好多天,丁芹怎麼樣了……

……

李府宅邸,丁芹對這尚未見麵的老師十分期待。

她現在太弱小了,力量、學識、見識都不足,但她現在有了機會,就一定要好好抓住。隻有變強大了,才能幫助到上神!

雨漸漸停息,白衣烏發的神明從遠處收回目光,垂首對丁芹笑道:“好了,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丁芹乖乖告退。

漓池抱琴回房,臥於榻上。

神明供職於天地,享天地德位,威神自職權而起。他的職權,又是什麼呢?

雲霧自生,目下紫金鱗隱隱浮現,神明入夢。

……

“你不覺得,這天地之中,有所缺嗎?”

白衣烏發的神明斜倚雲端,身周有融融陽和之氣。

“有所缺?”對麵的神明持杯自飲,行舉間繚繞陰化之氣。

“太陰,你通曉命理,怎會不知我所言何意?”白衣烏發的神明問道。

太陰撚著酒杯:“我通曉命理,便知世間變化自有其規律,任其發展便罷,又何必乾擾呢?”

“世間命氣常常生亂,你難道未有所覺嗎?”

太陰抬眼,雙目如蘊滿頭星鬥:“亂象自會平複。”

神明搖頭:“因果斷續混亂,我欲梳理,建地府作為鎮壓。”

太陰卻不讚同,勸道:“你我生而神聖,凡世滄海桑田,自有其運轉。你已投入太過了。”

白衣烏發的神明勾了勾嘴角,說不出的愴然譏誚:“……生而神聖?”

……

漓池睜開眼,默然盤坐。

這是他第三次做前身神明的夢,卻是第一次,在夢中得知了一個名字。

太陰。

這位神明身周繚繞陰化之氣,與前身相處自然隨性,他們應當是朋友,至少在夢中的那個時候,他們的關係是很好的,可以自然地聊起種種秘辛。

太陰知曉此身的身份,但他對太陰卻一無所知。

漓池按了按額角。慢慢打探吧,隻是得小心著些。

太陰通曉命理,若是看見自己,恐怕立刻就會覺察此身有異。況且,太陰強大,他也不知太陰這個名字是否會有其他意義,莫要在打聽時漏了底兒。

除此之外,這次的夢中還透露了更重要的一點:

這個世界,竟是沒有地府的!

雖有神庭,卻無地府。既然如此,生靈死後的輪回,又是如何進行的呢?

漓池思索良久,伸手一招,將架子上那本千毫散人的《山野考異》取了下來。

書中多異誌,但無一個提及城隍陰差等陰司相關神明。

漓池將書放下,來到院中開始每日修行。

天色將明,大青石上神明雙目半闔,石旁趴著紫灰小鼠,池中遊著銀色大魚,樹下女童盤坐,牆邊野猴隨同。

淡淡靈霧凝成甘霖,帶著奧妙的靈韻逐漸籠罩了整座李府,並逐漸向府外擴散開。

不知過了多久,盤坐的神明突然睜開雙目:“丁芹,謹言帶著你的老師來了,你去門口迎一迎吧。”

李府門口,謹言羽毛上還沾著晨露。

他們起得早,在山林裡睡了半宿後,天還沒亮就開始趕路。

雖然在李府中生活的日子並不長,但謹言離開這許久後,竟也產生了思鄉之情。

他撲扇著翅膀直接從院牆上飛了進去,邊飛邊叫嚷道:“我回來啦!丁芹!丁芹!我把你老師帶回來啦!”

紅狐不理他,兀自梳理著身上的皮毛,待形容整潔後,神色一肅,人立上前扣門。

一隻蹲坐在院牆上的小猴瞧著他,眼睛轉了轉,不多時便跳入山林不見了。

紅狐並未在意這隻還未踏入修行路的野猴,他現在滿心緊張。

才至李府門外,他便感受到了那陣玄妙非凡的靈韻。

靈霧氤氤滋養萬靈,靈韻悠悠造化天地。

隻怕過不了多久,這處小福地,就會因為其中神明的存在,而化作一處難得的洞天靈地!

更何況……紅狐閉目感受那造化玄妙的靈韻,若是他能夠參悟,莫說化形,便是成為一方妖王,也絕無問題。

謹言此前對他所說絕無誇張,隻是,這等機緣,他真的能夠抓住嗎?

紅狐心中不由生出忐忑來,他隨著丁芹來到院中,雖然是被謹言請來做老師的,此時卻也忍不住緊張萬分,一顆靈慧的狐心七上八下,生怕錯失眼前的機緣。

大道難尋,修行乃登天之路,何其崎嶇難行?如霧中尋花,空中建閣。

有多少生靈修行一生,卻連最終目標之道都見不分明?又有多少生靈見到了那空中之閣,卻苦無登天之法,四處求道,卻不得不憾然而終?

他生為靈狐,族中自有完善的修行之法傳授,前人亦將一步步踩過的道路無私展示教導。

可就算如此,那登天之梯亦是荊棘遍布、細若發絲的。正道之外,數不儘的艱險誘惑,令修行者停足徘徊,乃至墜落深淵。

紅狐有向道之心,今日得見這不知多少世才能修得的機緣,又怎能不激動萬分?

他心思萬千,一時琢磨著是不是幻化出人的模樣更有禮一些,一時又猶豫著自己以這點微末幻術班門弄斧,會不會反而弄巧成拙?

正徘徊不定間,紅狐已經隨著丁芹進入了漓池所在的院落中。

神明廣袖長袍,閒散坐於青石之上,一條腿垂下,數不儘的悠然自在,袖口浸著甘霖、衣擺垂落石邊,墨黑的瞳像澄明的水潭,看過來時,像天上的光突然傾落於他一人。

紅狐仰之望之,呐呐不能言。

“傻了嗎你?”謹言忽然飛落一旁的石桌上,歪著腦袋嘲笑它,又看向漓池,“上神,彆看這家夥現在呆愣愣的,他平時可機靈了,學問也是好的,曾拜過人間大儒。若非他未得人身,便是考個狀元也是沒問題的。”

紅狐猛然回神,鄭重下拜道:“黎楓拜見上神,小狐出身青丘黎氏,家中行十二,長輩多喚我黎十二郎。”

黎楓抬起頭,雙目炯炯希冀:“在下願為上神驅策,求上神教我。”

漓池沉默了片刻,他雙目悠遠,看到黎楓身上的因果線。

“你是要我教你修行,還是要我教你化形?”

黎楓一怔。

謹言好奇問道:“上神,這二者有何不同嗎?”化形本就是多數妖類修行路上的一步啊。

漓池搖了搖頭,對黎楓說道:“你自知曉其中分彆。”

謹言看向黎楓,隻見那張狐狸臉上麵色有所變幻,忽然想到在來時路上,他確實向自己單單問及化形。莫非這其中,有什麼特彆緣故嗎?

黎楓麵色變幻片刻後,再拜道:“我欲化形。”

說出此語後,黎楓身上有一根因果線輕輕波動了一下。

那因果線很是特殊,其上沾染著一層粉意,嬌豔如桃花初開的瓣,柔軟輕盈,是要被精細嗬護的細膩婉轉,其意纏綿,似是被珍重纏於尾指上的絲。

可這根帶著粉意的因果線周圍還牽連著其他數根因果線,它一動,便牽連著它們一同震顫起來,那些因果線上,卻是沾染著不詳的灰黑。

漓池垂眸,看向目若少年的紅狐:“心動意動,靈池便不複得清明。你瞧見了纏綿,便求比翼,卻可也看得到,蜜糖有蜂針為守,芳花開在險崖?”

黎楓身軀一震,神明的目光透徹明達,似已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變化。

“我……”黎楓麵色掙紮不已,卻猶存僥幸之心,徘徊不定,呐呐不能言。

漓池靜靜看著行禮的紅狐。

那灰黑的因果線是不詳,並非他此前夢中所見的那些,因自身罪孽而誕生的因果。

但這些灰黑因果線上已然殺機畢露。

可那根沾染粉意的因果線卻也是真實無虛的,其意真摯,難怪這紅狐如此掙紮難下決斷。

隻可惜,這幾根因果線同源而生,粉意凝實,殺機便凝實,粉意消解,殺劫亦消解。

“災劫難避,你自斟酌罷。做下決定後,再來問我。”漓池搖了搖頭。

黎楓失魂落魄地退出了院子。

謹言忍不住露出擔憂之色,對漓池問道:“上神,為何他會有災劫?真的不能避過嗎?”

“他自知該如何避開。”漓池道,“不過是想不想罷了。”

謹言憂慮萬分,黎楓到底招惹了什麼?上神無意多言,他不能再問,隻好一掀翅膀,跟上了黎楓。

“喂!”謹言在他對麵停下,“你到底犯什麼事兒了?你既然有避開的災劫的法子,就直接用了吧,有什麼可猶豫的?若是災劫展開,可就什麼都晚了。”

黎楓停在他麵前,一雙狐狸耳都開始耷拉,少年清亮的音色裡滿是迷茫:“我沒有犯事,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可是……族中長老說過,我會有災劫。但我不想放棄,我想著,總應該是有化解的法子的。”

謹言瞧他這含含糊糊遊移不定的樣子就著急:“想什麼呢你?你族中長老這麼說了,上神也這麼說了,你還有什麼無法決斷的?到底是什麼事?你倒是說清楚呀?”

黎楓隻搖頭不語。

謹言見逼問不出來,氣哼哼道:“不願說拉倒,這兩天你先待在這吧,彆忘了我是為什麼請你來的。”說罷,翅膀一展,又飛走了。

反正在上神身側,黎楓的災劫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找上來的。他要忙的事情多著呢,這幾日不在,回來時李府中竟然又生出不少變化。

上神手邊多了一把琴,門口那顆早已枯死的老鬆竟又生了新芽,這些都不算什麼,重點是,那群猴子是怎麼混進來的?!

猴性乖覺,它們要是奪了上神的注意力,自己豈不是要被忽略?謹言十分有危機感,準備去找後李問個清楚。

……

後李此時正在李府門口。

一隻雙頰生有兩撮白毫的小猴站在大門外,懷裡抱著個小葫蘆,葫蘆嘴用團起來的大葉子塞住,滲出淋漓的酒香。

小猴學著紅狐的樣子,人立敲門。

後李手一掃,便開了大門。

後李垂眸望著它,小猴規規矩矩站在門外,吱吱叫了兩聲,一邊抬爪把酒葫蘆獻上,一邊小心翼翼地抬眼瞧他。

“你倒是機靈。”後李道,“進來吧,莫要搗亂,不然我還丟你出去。”

小猴乖巧點頭。

後李也無意與這連妖都不是的小猴計較,見它知道要遵守禮貌,身形便消散不見。

小猴搔了搔頭,歡天喜地地跑進院子玩耍起來。

謹言剛飛過來,就撲了個空。他氣哼哼地落在牆頭上,心知是後李嫌自己囉嗦,不想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