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2 章(1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4729 字 4個月前

這個夜對於徐田來說格外漫長,直到東方最初的日光從窗紙透出灰藍的光,他才重新迷迷糊糊地睡著。

好像才剛剛閉上眼睛,就聽見些細碎的聲音,被吵醒後,徐田才發現,天已經大亮了。

困倦和疲乏拉扯著他每一寸肌肉和思維,他幾乎就要閉上眼睛繼續睡,可一點念頭橫在那,像鞋子裡的碎石子一樣,令他始終不能安心地閉上眼睛陷入舒適懶倦的睡眠。那是許許多多瑣碎卻必要的事情,它們共同彙成了這一念,叫做“不是誰都有資格貪這一點懶覺的”。

徐田用生著老繭的手搓了幾把臉,在神智清醒些後坐起來。他在看清周圍時嚇了一跳。

這房子好像已經十多年沒人住過了一樣,到處都是一層厚厚的灰塵,牆壁上是剝落的土皮和裂痕,地腳有乾枯的發黴痕跡,窗框歪歪斜斜地,日光從頭頂破瓦的縫隙裡落下。

徐田下意識把頭轉向最亮的那邊兒,迎著從窗外照進的光看過去,徐立正站在窗邊,手裡拿著乾糧,咬在嘴裡慢慢抿著。

這樣的吃法幾乎不會發出動靜來,但徐田還是醒了,哪怕他累得恨不能在床上讓動一下就會發出咯吱咯吱聲的關節好好的、緩慢的自行修複潤滑一番。

“阿立,那位先生還在嗎?”徐田問道。

徐立點了點頭,他見徐田醒了,就走過來,把手裡的乾糧遞來:“還在呢。”

徐田得到肯定的答案後,才接過乾餅。他就著冷水三口兩口囫圇吃完,就叫著徐立急急出門。若是那位神仙在這會兒走了,他可沒辦法再找回來。

他一直想著這事,心裡念著神仙打開大門,一排排盤坐的骷髏圍在房子周圍,眼眶空洞的頭顱全都對著他。

徐田呼吸一滯,等後背汗毛都豎完了,才想起還有這檔子事。

那位背琴的先生正站在院外,他看上去與昨日沒有什麼不同,但周圍的環境卻已然大變模樣。荒草橫斜,屋舍倒塌,村子中央有一顆極為粗壯的大樹,但看起來早已枯死,隻剩下乾枯的樹枝,像青筋畢露的手。他們昨夜居住的那間,已經是整個村子裡最完整的了。一陣風刮過,在殘牆枯樹中帶起一陣嗚幽之聲,聽得人心裡發毛。

漓池就站在院子口,靜靜地看著那顆枝丫伸向天空的枯樹。

這裡的事情並沒有真正解決,他並非原身在此,這隻是一具化身,要想解決此事,最好還能得到一點緣法。這一村人都化作活屍並非巧合,村外的“鬼打牆”也不是山林中的妖精鬼魅所為,那是有人專門為此地設下的陣法。那陣法,甚至早在村子建立之時就布置好了。

那顆樹中,還存著這村中僅剩的靈,正在不斷哀嚎著苦痛。

“求神仙相救!”

漓池垂首看去,徐田已經走出院子,拉著懵懵懂懂的徐立跪下哀求。

“道路已經顯現出來了,你們順著路就可以回去。”漓池說道。

徐田沒有起身,拉著徐立求道:“求神仙救救這孩子吧!他、他原本不是現在這樣的,他原本是我們附近最聰明的孩子,還會讀書,結果五年前……”

五年前才變成這樣的?漓池起了些興趣。

徐立神智不全,漓池早就看出來了,但他並不會每見到一個生靈就將人家的因果徹底追溯個乾淨,因此此前也並未注意個中因由。

但徐立魂魄無損,顱中無傷,這種情況若是神智不全,多是先天就有的疾患,可他偏偏是後天所成的……

漓池的目光落到徐立身上,這一細看方才發現,徐立竟然隻有半顆人心。另外半顆,則是獸心,兩半心合而起用,使徐立不至於傷了性命,但神智也出了問題。

漓池看進徐立的因果當中。

如徐田所說一樣,五年前,徐立還是個神智正常的普通人,父親早逝,家中唯有一母。他母親是個很有遠見、很堅忍的人,她不但獨自把徐立養大,還把他送到鎮子中的學堂裡念書。徐立也很爭氣,學堂裡的老師賞識他,將他推薦到了縣丞手下。

眼見他們家的日子越過越好,徐立的母親卻突然病了。

徐立請遍了所有能請的大夫,但每個大夫都說,他娘這是積勞成疾,已經燈枯油竭了。

“……他為了買藥,把才攢下來的些許家底兒都耗空了,再後來,我們村裡就來了一位女神仙……”徐田仍絮絮地說著。

漓池目光落入過去的因果之中,他看見了一位麵目溫善的女神仙,正對著徐立說道:“……命數混亂,故生煩憂。命數歸位,可通其理,依理而行,故名無憂。”

“那位女神仙說過,她叫……”徐田的話還在繼續。

“……無憂天女。”漓池的聲音與他合在一起。

“您、您認識那位女神仙?”徐田驚問道。

漓池沒有答。

無憂天女,他聽過這個名號,當初水固鎮雲家供奉的那位藥神娘娘望月,就是受到無憂天女的指點,故而來找自己求問修成妖神的機緣。水固地神陸固曾言,這是一位並無固定廟宇,尤擅命數的正神,常常替人指點困惑。漓池與她本無甚交集,隻是因為她看出了望月命數中的節點,方才因望月的緣故有了短暫間接的聯係,不想此時,竟在梁國又遇到了她的行跡。

她救了徐立的母親,又給他換了半顆心。而她曾對徐立所說的話,在此時便分外有意思起來。

因為天地間的命數混亂,所以才會生出煩憂。她所指的煩憂,不是世人常有的煩憂,而是根本的、無法解決的煩憂。若是命數歸位理順之後,就能夠彰顯出命數運轉的道理,眾生便可按照這個道理去做事。

便如同因果,凡人畏懼惡果,通曉此理的人卻知曉,真正應該畏懼的,是會造成惡果的因。不造此因,便不受此果。若畏懼溺水而死的痛苦,就不該跳到浪潮洶湧的河中遊泳;若畏懼冬天饑渴而死,在春夏就需要種下收獲儲存的因。這隻是因果最粗淺顯現的道理罷了,然而逞勇好強懶於勞作之人,卻不見得少有。

命數運轉的道理也是如此,若能通曉此理並依理而行,就可以避開乃至改變命數中不好的部分,自然可以得到無憂。

然而,現在天地間的命數是混亂的,因果是斷裂的。哪怕本身並沒有借著逃避因果強改命數來獲取利益的想法,但在這麼多年裡無數斷裂因果錯誤命數的乾擾下,這世上大部分生靈的命數,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響。

徐立的命數,便是亂的。漓池雖然不算通曉命理,但也可從其因果中推算出一二。在徐立此生投為人身之前,本該有一世蒙昧的畜生之命,但他的命數卻亂了,畜生之命與後世的人身之命合二為一,直接投生成了人胎。

相比人身,畜生的不善之處,便在於愚癡,若無機緣開通靈智修成妖身,終此一生也隻是渾渾噩噩地活著,難以明白道理。無憂天女換了徐立的半顆心,便是要以此來補回原本的畜生命數,重新理順命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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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命數糾葛太深,若想保下她的性命,你的命數就必須補回。”

“我需要多久才能補全命數恢複正常?”那時的徐立問道。

“你的命理已亂,這件事便無法被看清了。”無憂天女搖頭,“等到命數周全的時機,自會恢複正常。”

所以這件事,徐立若是想要救母,就要蒙昧愚癡不知多久,也許三日五日,也許三年五年,又或許……後半生全然如此也不是沒有可能。他若是不願,那麼他母親此生命數已至節點,既不能改,便是消亡。

他還很年輕,他的老師很欣賞他,他前途無量,而瘋病足以毀了一切。他的母親已經很老了,母親的願望就是他能夠有出息……凡人一彈指間三十二億百千念,念念相續善惡流轉,沒有人知道徐立那時候心裡閃過多少念頭,但他在得到無憂天女的回答後,隻花了一個瞬間就給出了答案。

“求您救治我的母親。”他對無憂天女拜道。

……

漓池已看儘了這段因果,徐田的故事也講完了。

“他們家就剩下孤兒寡母,他娘的病雖然好了,但也乾不動活了。阿立變成這樣,丟了原本的好活計,但他很聽話,也很肯乾,不惜力氣的,就是腦袋……”他忐忑地看著漓池,漓池隻看著村中那顆枯樹。

徐田不知道神仙是否有聽進去,一麵怕說多了惹得神仙厭煩,一麵又怕錯過這個機會,聲音不由漸漸低落下去,卻又不肯停口。

漓池沒有再說此事,反而忽然道:“你把這些屍骨都埋到樹下吧。”

他雖然沒有轉頭,但兩人都明白這話是對徐立說的。徐立“哎”了一聲,就爬起來準備開始忙活。

他不知道害怕,隻記得昨晚四叔叮囑他要敬重這位先生,那他就聽話。

徐田想拽住他,又因為這話是神仙說的而遲疑,這一頓之間,就沒能拽住他。徐田心裡不由發急。那些骨頭架子,昨天可都是能動會說話的鬼怪啊!哪怕現在是一群不動的骷髏,但他們皮肉都沒有了,骨頭卻沒有散開,這、這明顯不正常啊!

徐田一咬牙:“我來吧!”說著就要起身代替徐立收拾那些骸骨。

“讓他自己做。”漓池道。

徐田隻好停住,擔憂地看著徐立。

說來也奇,這些骷髏在這坐了一夜,中間風吹石打,不見散落,但徐立的指尖隻是剛剛碰到表麵,骸骨就自己散落,正好堆作一堆,並不四處亂滾。

徐立神智不全,此時卻像清明了似的,做事很有條理。他先是回到房間,把籮筐裡的包袱皮取出來鋪在地上,然後將散落的骨一塊一塊撿到包袱皮上,他撿的順序是有規律的,撿骨的時候口中還念念有詞。

徐田驚得幾乎要跳起來。徐立此時還癡傻著,雖然能夠做些劈柴砍樹之類的活計,但那是因為這些都是他癡傻之前就做過的,所以現在還殘留著本能。可他現在做的這些事情卻是撿骨師的本事,徐立以前可從沒有接觸過,他是怎麼會的?!

徐立此時,卻感覺仿佛突然見到了一道亮。

自從心竅被封後,他就像被封在一個結實的罐子裡一樣,隻能艱難地隔著罐子理解世界。很多東西,他看得到聽得到,卻無法理解、無法感受,就像昨天在林中迷路,他看得到自己和四叔在林中繞圈,卻無法理解這意味著什麼,更無法感到恐懼。

可是就在剛才,他觸碰到那骸骨表麵的一瞬間,那封閉他的罐子仿佛突然裂開了一道縫隙。他從那道縫隙中,看到了光……

“……樹神啊,今天給您供奉的是我們自己家釀的米酒,您喜歡嗎?”一個年輕人正在村中老樹下供奉,擺好供品後,隨手撿起一片落葉合在掌心,從胸口的位置鬆手,讓它自然飄落。

樹葉落下,背麵朝上。這代表否定。

“……啊?您覺得普通嗎?”

正麵朝上。這代表樹神再說“對”。

“……”

“您喜歡嗎?”又問。

背麵朝上。

年輕人不死心,反複問了好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最後把樹神問得煩了,樹葉直接落出他麵前的範圍外了。

樹神不搭理他了。

年輕人撅了噘嘴,又問道:“那您是喜歡甜的嗎?下次我給您帶甜酒來?”

正麵朝上。

……

等到徐立將最後一塊骨撿好,這突然顯出的記憶也就結束了。但縫隙中的那道光卻沒有滅,徐立隱隱好像從中聽到了一個聲音……

“……樹神啊,我孩子生了重病,有沒有什麼法子救救他?”那是一個女聲。

……

漓池已走到樹下,徐立就在旁邊挖坑葬骨。那裡的土十分好挖,地下的樹根撐出一處處小空間,鋤兩下就塌了下去,正好把一具骸骨葬進去。

徐田看得心驚肉跳。那些地下的樹根,團成一個個空窩,他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長成這樣的樹根。

漓池不言不語,目光悠悠不知看往何處。徐田抬眼看他,隻覺那一雙黑眸幽深地像看不見底的深潭,看得人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你知曉這個村子嗎?”漓池忽然問道。

“我沒……”徐田剛想否認,突然頓住了,他原本認為自己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過這個村子的存著,可是他在即將說出口的時候,卻突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和諧。

他環視著周圍的荒村,隻覺得自己的記憶像是被蒙上了厚厚一層幕簾,隻朦朦朧朧能看見點影兒,像是不認識,卻又覺得熟悉。

“村中有棵大樹的村子……有棵大樹的村子……”徐田喃喃道,“我有印象的……”

他從小就在這長大,與附近的村子都是相熟的,他有印象的……徐田努力地回想著,麵上漸漸露出痛苦的神色。

漓池擺了擺手,一陣清風拂過,徐田霎時為之一清,被遮蔽的記憶顯現之後,麵上卻浮出驚駭之色,失聲道:“我記得這裡!”

“這是神樹村,怎麼……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徐田再環視周圍,無措且悲惶。

附近的村落都是經常互相走動的,神樹村中的樹神也在附近很有名,他怎麼會忘了呢?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忘記神樹村的存在的?

“……是六年前!六年前開耕那一次,我還來換過糧種!”徐田說道,“但是在那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聯係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