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 章(2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6192 字 4個月前

神明啊,請您庇護這位偶來的修士,就像您曾庇護我們在枉死之後

,得到這一座萬應公廟以棲身。

……

漓池手中撚著一縷祈願,它們由許多股糾纏成一線,像一盞燈芯,在他手中燃著溫暖卻不刺目的光明。

而在那些殘斷的因果中,亮起了許多同樣的光明。

在大劫之前,一切之初,此時凶惡殘虐的狗王,也隻是一條普通的野狗而已。它活在附近的興豐城中,會向人們擺尾,用黑而圓的眼睛看著他們,祈求著憐憫與食物。有時候它會被人揮舞著手臂驅走,但有的時候,它也能獲得幾許殘羹冷炙,乃至才掰開的、內餡噴香滾熱的肉包。

它是記得那個滋味的,溫熱的、香軟的,那遞給它包子的人,伸出手試圖撫摸它黏著灰打結了的皮毛,它警惕地衝那人低吼,那人就縮回了手,卻並不生氣,嘴巴裡不知在說著什麼,還笑嗬嗬地又給他掰開一個包子……

這些光明沿著因果線,向狗王延伸而來,但在照到狗王身上時,卻像照進了一處無底的黑洞中,儘數被吞噬殆儘,反不出半點亮兒來。

狗王凶戾地嘶吼著,那般凶暴的將一切欲與它相連的善意恐嚇退儘。

漓池手腕翻轉,蓋住了掌中燈火,在這陰寒之中,又有許多灰暗的色彩在因果線中攀爬。

就像它會對給它包子的人低吼,不是因為不懂得感念,而是因為恐懼的力量更加強大。有人會給它新鮮的食物和避寒的木箱,就有人會舉著粗重的木棍和摻了毒的食水。

它想要在興豐城中活下去,就必須得學會警惕,學會在低伏身體呲出利齒時,用凶惡的吼聲嚇退向它丟石塊的人。

作為一條可憐的、肮臟的、狼狽的野狗,它在興豐城裡活了下來,滾了一身凡世因果人間塵土。

可在這些仇怨的因果借著凶煞探來時,狗王目光變得殘虐而冰冷,它任由那些因果觸碰到自己身上,但那些因果卻打著滑似的牽不上去。

“你已不需要善意,也不在乎仇怨了是嗎?”漓池的聲音在霧中低低徘徊。

“可因果就是因果,不會因你的心意而改,也不會因任何人的心意而改。”

他的手掌驟然抬起,一切伸向狗王的因果都已羅織成網,勾勒出它過去所種下的一切因、未來將結出的一切果,化作這世間最緊密的牢籠與最公允的庇護,將狗王籠在其中!

狗王驟然爆出一聲戾嚎,它看不見因果,但身為怪異的特異之處,卻令它感受到了某些東西。它憑空撕咬掙紮著,怪異的力量在洶湧,從羅織的因果中震出了幾根弦來。

那是……大劫開始之後所產生的因果。

最初的時候隻是連下了三日的苦雨,它不懂發生了什麼,但也沒有覺察出太大的險處,它仍然在興豐城裡生活著。

可是等到饑荒到來的時候,它就不再是一條可憐的、肮臟的、狼狽的野狗了,它是一塊會跑會逃、會在鍋裡散發出香氣、在肚子裡提供飽足和溫暖的肉。

它從城鎮裡逃到了野外,但在野外並不代表著就能夠活下去。大劫所帶來的荒蕪,是不分地點的。

它在野地裡,餓得肚皮扁平,在身下咣當著,像一個空空的布口袋。

它本來會就此死去,留下一個空癟的皮囊,魂魄被黃泉牽引走,然後進入下一世的輪回,又或者是因為某些執念化為鬼物,直到被時間模糊了執念,然後重新被黃泉的力量牽引,步入新的輪回。

但是它並沒有死去,在它即將餓死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同樣即將餓死的人。

也許這個人是曾經給過它肉包的人,也許這個人是曾經對它舉起過木棒的人,誰知道呢?它已經無暇去注意了。

太過饑餓的時候,是沒有理智的。它隻想要吃,隻想活下去。

無論是睜著黑而圓的眼睛祈求,還是呲著牙齒低吼威脅,都隻是在指望彆人能夠給予它生存的保障而已,但是如果它能夠自己捕食,又何必在乎彆的什麼東西?!

隻要有得吃,隻要能夠活下去。因果?什麼因果!

因果早就已經亂了!

在狗王的厲嘯聲中,它身上的幽暗混沌愈發深重,甚至反而開始撕扯著身上的因果。

“你想要活,可你知道該怎麼活嗎?”

世如海潮,因果如錨,心性未至之時,若無因果牽絆,便如失錨的舟船,終將沉覆。

狗王充耳不聞,隻是撕扯得愈發厲害。

漓池皺了皺眉,翻手將那一盞明燈拍入狗王體內。

有應公們的唱誦聲遙遙傳來:

“……

犯法遭刑,牢獄長幽係。負命謀財,債主怨家類。惡疾天災,凍死饑亡輩。速離黃泉,來照明光引。

……”

苦在被消去、怨在被安撫,就連周圍的野狗與鴉群們,也被這聲音與光芒化去了許多煞氣,不由轉首看向那唱誦聲傳來的方向。

曾經的記憶在亮起溫暖的牽絆,吸引著本來就由它而生的因果回歸到它體內,也將它從那片混沌的黑洞中拉扯出來。

那是暖的,像記憶中那個香熱的肉包,也許那個人的手落下來後,也會是溫暖柔軟的。

可狗王卻突然瘋狂地掙紮起來,沒有誰會一直給它肉包,它不需要這點隻偶爾能夠嘗到的飽足!

因果並不顯現,它像是在空地裡發瘋,掙到口鼻流出晦暗的血,趾爪撕裂開深深的口子。它不需要善意,也不感念善意,不在乎仇怨,也不執著仇怨,因為一切都可以是它口中之食,一切都可用來填裹它饑渴的肚腸,供給它活下去的執妄!

它已經化身怪異太久,也被那些怨煞積累浸沒太久,那些惡鬼被執怨迷了心智,可在這片林中,狗王才是被迷最深的那一個。

如墜深淵者,以落為翱翔。

“既然你不願接受……”漓池右手虛環,如同握著一支筆。

遙遠的大青山餘脈之中,神明抬起了手掌,指尖逐漸顯出一支筆。

世人都如此,隻樂享善果卻不願受惡果,可因果若是隨著人的心意運轉,又怎麼配稱之為公允?

那瑩白如骨的筆就要落下,將原本就屬於狗王的因果點落其中。

狗王似是感受到了這近在咫尺不可動搖的力量,它驟然停下了掙紮,黑而圓的眼睛看向漓池。

它想要活。

它知道自己在這一筆落下時必然會死去。它此生的命數早就已經結束了。

可這難道就是它原本應有的命數了嗎?此方世界的因果已經亂了,而大劫之中,這混亂已經愈加嚴重,連神庭有時都會因為無力而放棄梳理一部分生靈的命數。

更何況,本來也沒有誰會去理會,一條肮臟狼狽的野狗的命數。

它靠著自己活下來了,並一直活到了

現在,又憑什麼要它去依照那不知對錯的命數去死?!

狗王發出最後一聲凶戾的嘶嚎,在筆尖點中它之前,這具早已失去生機的軀體驟然崩散成一地血肉。野狗與鴉群們被驚得四散而逃。

磅礴且陰沉的煞霧逐漸散了,重新露出林中的空地,與神明靜默的身形。

漓池看著狗王徹底死去的地方。

沒有魂魄。

這頑愚的生靈,寧可徹底身化怪異,也不要接受自己所種下的因果。可是,當它沒有足以承載不沾因果的心性時,它的魂魄便也隨之崩散成了一團混沌的力量,被那黑洞所吞沒,就像它吞沒其他野狗的力量。

“……

飲血茹毛,生長蠻夷地。負債償勞,婢妾並奴隸。喑啞盲聾,殘疾無依恃。受苦冤魂,來……”

有應公們的唱誦聲在林中遙遙飄蕩,那唱誦不染悲喜、不含好惡,隻呼喚著世間一切孤魂,莫要在怨苦中沉淪愈深。

“躲在那裡做什麼?”漓池忽然道。

之前大著膽子跟漓池搭話的那個有應公從樹後冒出頭來,瞧見周圍確實沒事了後,才嘿嘿乾笑著靠過來:“那個,林子裡的陰魂們差不多都給引完路了,我就來瞧瞧。”

他小心瞟著地上的那一灘血肉,試探著問道:“那個狗王……?”

“已經消亡了。”漓池道。

有應公先是一喜,又是一驚,他還保留著生人的習慣,像活人似的那麼倒吸了一口涼氣。

之前瞧到這比虎還大、還能控製惡鬼的狗王時,就已經夠讓他驚懼的了,可是瞧瞧現在,這麼厲害的狗王,竟被這個路過的修士給生生打成肉泥了!

他肯定比狗王還凶殘!

漓池都不用瞅就知道他想哪去了,懶得對他解釋,隻道:“剩下的那些野狗野鴉成不了氣候,回去吧。”

“哎!”有應公應了一聲,轉身就準備往回飄,剛起個步,發現漓池並沒有動作,於是他一下停住了。

他意識到了什麼似的,小心翼翼地問道:“您要走了?”

漓池“嗯”了一聲。

有應公忽然生出不舍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隻道:“那個,那個,您救回來的那幾個人醒了。您不去見見嗎?”

漓池道:“怎麼?我還得給他們好生安撫一番再送回家去?”

有應公硬生生被憋住了,卡了一會兒才道:“他們該給您道個謝。……還有之前那三個人,兩個小孩兒都被吵醒了,正安撫著那幾個被救回來的人,這幾個都是興豐城裡的人,不知道怎麼就被迷了,我聽他們說……”

漓池就看著他這麼雜七雜八地扯著話題,直到他自己慢慢靜下來。

“還有什麼嗎?”

有應公慢慢搖了搖頭,隻覺得胸口發燙,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裡麵藏了一盞燈的緣故。他心有不安前來看看情況,還怕被發現,又舍不得熄了那盞燈再重點,於是便將之藏進了胸中。

漓池目光落在他胸口,道:“這是個好法門,認真修吧。”

說罷,轉身欲離。

身後傳來有應公的大喊:“您去哪啊?能不能帶上我?我願任您差遣!”

等他喊完的時候,漓池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有應公呆呆飄在那裡,傻瓜似的等了半晌,隻覺得自己似乎從風中若有若無地捕捉到了一句話。

“等你修好了再說吧。”

他眨了眨眼睛,從胸中取出那盞燈火,捧著它慢慢飄回萬應公廟去了。

……

漓池已經飄忽遠去,他看入了另一段因果之中。

有應公點起明燈修行的法門,就是老漢雕刻木像的法門。雖然老漢所會的隻是其中一部分,並不全麵,但也可以看出,這是個兼顧修心的正法,而其中更有玄妙之處——僅因為曾經棲身於這木像中,這些陰魂們就可以學會這種法門,自己救度自己,亦可救度他人。

這法門本就不是用來雕刻木像的,隻是被人有意修融進了雕刻木像的方法裡,方便老漢學習而已。

據老漢所言,他這門手藝來自於一個偶遇之鬼,他帶了對方一路,對方便將這門手藝並其他一些東西教授給他作為回報。

這個鬼在教授他的時候,還特地為他修改融入了雕刻的方法。能夠做到這一點,這個鬼必然已經對這種修行法理解得十分深入透徹了,而這樣一個修行者,卻枉死在路上,被困於野外,不得不借著老漢的活氣,方能尋找一處棲身的廟宇。這件事便分外有意思起來。

漓池已經看入了老漢的因果,也從中找到了那授他此法的陰魂來曆。他來自於一個教派。

而更令漓池注意的是,就在方才,他從丁芹向他祈禱的心念中,聽到了這個名字——明燈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