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 章(1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6192 字 4個月前

明燈照引,破除幽暗。

在這光明的照耀下,有應公之前所有的畏懼與遲疑突然都消散了。諸煩雜之念被照破之後,被掩埋的智慧顯現,他突然想起了曾經聽過、學過的一段詞。

他捧著胸前的燈盞,揚聲誦唱:

“……

車碾傷殘,馬踏身形碎。牆倒崖崩,自刎懸梁縊。水火漂焚,虎咬蛇傷類。九橫孤魂,來照明光引。

……”

所有聞聲的倀鬼,乃至其他橫死、迷茫、受困於此地的孤魂,都轉頭看了過來,這明燈的光輝照進了他們的眼睛裡,在死氣沉沉的黑中映出了一點珍貴的亮光。

於迷障者施光明,於寒冷者施溫暖,於是這些迷惘悲苦的魂,就受這明燈的指引,跟在有應公的身後,隨著他一路飄向了萬應公廟。

狗王發出一聲怒極的凶惡狂吠,可怖的凶煞如海嘯掀起,向著有應公與他身後的陰魂們撲去!

漓池拂袖,一道清風忽起,在有應公捧在胸前的燈盞上一繞。

有應公垂眉斂目,多年所受到的悲憫供養同樣在他心中種下了慈憫的種子,他對這些與他相似卻又更加不幸的枉死之鬼生出了同情,這同情之中又生出了善念,不需要回報,不希求感激,就隻是純粹的同情,與願意向他們伸出手的一念。

一念善意,如大醍醐,灌入燈中,光明大盛。

一道清風引燈焰,照亮這一道開辟給孤魂的路,引導他們安寧前行。

而那凶神惡煞的狂吠,已在這光明中化作了拂麵的輕風。

狗王驟然轉向漓池,抱琴的神明正緩緩收攏揚開袖袍的手臂,未曾移開的目中無悲無喜。

一陣陣充滿威脅的低吼從狗王喉嚨裡發出,它的目光愈發凶惡,嘴唇咧開,露出滿口鋒利的牙齒,卻沒有立即動手。

一時的疏忽令它失去了留在此處的所有倀鬼,這足以令他警惕起來了。

狗王的低吼聲遠遠傳開,喚來一聲又一聲不同的狗吠在林中遠近不同的位置回應,它們遵從了狗王的呼喚,並在迅速靠近。又有鴉群拍動翅膀的聲音響起,伴隨著它們粗啞的鳴叫聲,附近的樹上很快就亮起了一雙雙猩紅的眼睛。

狗王沒有發動攻擊,它隻是警惕地盯著漓池,並等待那些從屬於它的野狗們到來。漓池也沒有動作,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直到有應公的誦唱遠去了,明亮的燈火遠去了,孤魂野鬼的隊伍也遠去了。

林中再次變得幽暗,重新聚集而來的是滿身屍臭口滴涎水的野狗。

這些野狗們雖然沒有死去,但也已經不能算是活著的了,它們每一寸的肌骨上都浸透了陰煞,這些陰煞早已將它們的活氣消磨了個乾淨,反以這死氣來驅動這副身軀。

每一隻野狗身上有著與狗王相似的陰煞與虐戾,這些陰戾的氣勢與狗王的氣勢融為一體,化作一股更加磅礴可怖的勢。林間凝結出陰寒晦暗的霧,於是在這霧籠罩的地方,仿佛連山林也與之融為一體,化作沉沉重壓,向漓池洶湧而來。

攜著這磅礴的力量,狗王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何其熟悉的手段。

曾經的蝗王也施展過這般手段,將眾多飛蝗的力量與自己融為一體,凝做不可抵擋的滔天威勢。現在它們還隻是操控著這些與自己相類卻又不屬於自己的力量,但等到未來,這操控就會變成吞噬,將不屬於自己的變作屬於自己的。

以一切外力供養己身,最終成就獨此一靈。

便如他在目中所見,那個由因果與命理勾勒出的世界中,獨獨在狗王身上破開一處黑洞,運轉著某種古怪可怖的力量。

那些從野狗、從鴉群、從孤魂野鬼,乃至更遠處其他生靈身上延伸到此處的因果,在即將牽絆到狗王身上時,都斷裂了開來,隻在它所身處的位置,勉強勾勒出一片混沌的身形。若無這些斷裂因果所勉強形成的牽絆,隻怕這片黑洞,就要開始吞噬周圍的一切了。

不是活的,也不是死的,命數斷絕,因果混亂,本不應該存在,卻偏存了下來,其名為:

怪異。

月光一暗,狗王攜腥風撲來!

它快得像一道幽光,漆黑的爪對準漓池的心臟,猙獰的齒衝著他的喉嚨,哪怕是有些修行的人,在這一擊之下隻怕也絕無全然幸免的可能。

可這如閃電般的一擊卻落空了,它分明看見自己撲中了那個身影,牙根已經因為等待溫暖血肉的滋養而發起癢來,可它的牙齒卻隻咬在了空處,巨大的力量令咬空了的牙齒在上下交擊時發出了清晰可聞的碰撞聲。

而它沾著屍毒的利爪,也並沒有掏中一顆溫暖的心臟,它甚至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碰到,隻撲到了一片清風。

狗王落在地上,在落地的一瞬間就輕巧地轉頭回身,警惕地看向身後。

漓池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那裡,他麵上仍是那般平靜,右手如撥弦那般按在空中,但他的琴隻是虛虛扶在左臂中,並沒有被撥響。

他所撥動的並不是七情引,而是一根根斷裂的因果。

因果如弦,交織如網,要將狗王重新勾入其中。

狗王雖然看不見因果,卻本能地覺察到了某種變化,它立在那裡,暴躁地發出一聲長嚎狠狠一掙!它的肢體隻揮在了空處,利齒尖爪對此毫無作用,但它身上不可見的那片黑暗中,怪異的力量被狗王的凶煞所帶動,衝撞開了尚未鉤織完整的因果之網。

狗王再次衝著漓池撲來,與此同時,受這一聲嚎叫的命令,野狗與鴉群一起襲來,還有更多的、在林中更遠地方的惡鬼,同樣被這一聲喚醒,向此處趕來。

它們身上的煞氣與狗王身上的煞氣融合得更濃重了,幾乎要把這一小片林中之地化作一處獨立的空間。

狗王再次落在空處。其他所有野狗的攻擊也都落了空,反倒各自互相撞在一起,有幾個發起狂性來,甚至互相撕咬了起來,它們咬住皮肉就不鬆口,直到撕扯下來,之後也不吐出來,而是就著吞下肚,像不知疼痛一樣,繼續撕咬不休。

狗王怒嚎了一聲,這些已經發起狂來的野狗,在聽到狗王的聲音後,卻像驟然清醒了似的,立刻停了下來。

有兩隻野狗沒來得及停下,險些撞到狗王身上,被它兩掌拍開。

巨大的力量直接將這兩隻野狗拋到了空中,它們在半途就發出了淒厲的慘叫,直到撞在樹上,在最後一聲悶響中徹底沒了聲息。軟軟滑下的身軀已經變了形狀,碎肉混著血沫從眼耳口鼻中溢出,引得幾隻野鴉落下啄食。

兩隻野狗的陰魂從變了形的屍身上浮起,對自己的軀殼留戀不舍,凶惡地咆哮著試圖驅趕落在自己身上的野鴉。

可狗王隻是發出了一聲吠叫,這兩隻野狗的陰魂就立即舍下了軀殼來到狗王身邊,任它驅策毫無反抗之意。

新的倀鬼。

漓池皺了皺眉,這些野狗原本隻是普通的野狗,但死了變作倀鬼之後,與狗王的聯係反倒更緊密了,因為受狗王操控的緣故,它們身上的因果與命數已經開始不穩,隻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和狗王一樣,化作怪異。

它是漓池所見的第二個怪異。

蝗王也是怪異,但它是自眾生心田乾旱中所生的怪異,是不實的、虛有的,是大劫的顯化,便是直接滅除了也沒什麼。但狗王不同,它是由一個切實的生靈而化作的怪異,擁有一個真實的魂與世間相牽連的許多因果。

漓池左目倒映因果,右手撫如撥弦。

因果交織,雖然狗王自身已經無有命數不牽因果,但如雪中前行,必留行跡,從那一根根指向它的因果中,足以拚湊出它的軌跡。

……

狗王同樣是一個此生本已應當結束,卻偏偏活了下來的生靈。但與大鑼和小鼓不同的是,狗王的命數並沒有重新續接上。

以已經死去的和即將死去的人為食,消化他們瀕死時的恐懼與怨憎,以此來供養自己原本應當朽爛的身軀,使之得以延續下去。那些□□朽爛後的屍氣、不安寧死亡的怨苦不甘,在這具同樣本應死去朽爛的狗軀裡凝聚,成為了一種脫離了命理的存在。而因為脫離命理之故,它身上的因果便也不再穩固,最終化作了怪異。

而漓池所要做的就是,讓它重新被納入世間的因果與命理當中。這世間仍有它的行跡,所有一切其他眾生的因果都記錄了它的存在,若這些因果能夠交織勾連,便可重新編織出狗王的命理。

但怪異的力量並不那麼容易解決,漓池此時身在此地的又隻是一具化身。

尚未交織完整的因果還沒有落在狗王身上,就被它的掙動強行震散。

漓池在狗王的又一次撲擊中化風而散,再出現時麵上已經沾染了冷意。

嗷!

又是一聲嘶嚎,狗王的吠叫聲震動了周圍所有的陰煞,這些陰煞所形成的霧氣愈發濃重,幾乎要將這片被霧所籠罩的山林隔絕成一處單獨的世界。

狗王伏低身體,咧嘴露出滿口猙獰的牙齒。

當此地成為完全受它掌控的所在,是不是就連風都能夠被捕獲了呢?

錚!

琴音再起,震破這些由怨煞所構築的霧,但有更多的惡鬼從遠處趕來,這些受怨戾所迷的陰魂,同樣被狗王所吸引,他們就像聞到了腐爛果肉所散發的味道的蚊蠅,於是就聚集在果皮磕破的地方留戀不去。而他們的每一次吮吸,都在催化這果實更快腐爛。

神明的臉色更冷了,漆黑的目似要化作幽深的潭,嘴角隱隱拉平,勾出越發鋒利的弧度。

他修長的手指探出袖袍,指尖鋒利,微微一動,這動作尚未完成之時,遠處忽然傳來了悲憫悠長的誦唱聲:

“……

坐賈行商,種種經營輩。藝術多能,貿易求財利。背井離鄉,死在他方地。旅夢悠悠,來照明光引。

……”

萬應公廟中,一個個有應公捧著燈盞從中飄出,有的燈火亮些,有的燈火暗些,但每一個有應公身前,都捧著這一盞燈。

他們像一道熒光點點的河,從廟中流淌出來,又散到林中不同的地方,照破這幽深可怖的幕布。

在光明之下,陰森可怖便褪去了,在溫暖之中,冰寒陰冷便消散了。

這聲音傳遍了整個森林,一切林中客死他方的陰魂,皆聽聞此聲,皆見到此光,皆感受到了在燈火之下,死後常隨的陰寒正在消退。

那溫暖是他們幾乎已經要遺忘的存在,可在看到這燈火後,就生出了對之無法抵禦的希求。

漂泊是苦、不甘是苦、怨恨是苦、凶戾也是苦。沒有人願意做那永遠怨恨的凶魂,可他們隻能永遠漂泊在陰冷苦煞的死地。

現在他們終於見到了這燈火的光明,又怎麼能不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樣抓住它呢?

一個個陰魂離開了狗王身邊,他們跟隨到有應公們的身後,對幽暗的森林再無一絲眷戀。

就這樣一盞盞燈火,星星點點的,破開了林中厚重到幾欲凝結的陰煞。

漓池指尖收了回去,唇角的寒意散去,倒顯出了幾分柔和。

最初被他叫過來的有應公正向這邊飄過來,身後帶著其他許多手捧燈盞的有應公。

“您、您……您沒事兒吧?”他們停在狗群聚集的範圍邊緣,七分畏怯八分糾結地探著腦袋向這片被陰霧籠罩的地方問道。

“繼續唱你的。”漓池的聲音從霧中傳出來,“把這幾個人也帶走。”

有應公看不清霧中發生了什麼,卻隻見一道清風攪動了陰霧,從中送出幾個昏迷的凡人來,正是之前被倀鬼迷了神智,險些被送到狗王腹中的幾個倒黴家夥。

陰霧在幾個人出來後就又重新合攏了,很快就變回原來再看不出半點波動的模樣。

漓池的聲音聽著不像有什麼事,有應公接住幾個倒黴的凡人,應了一聲:“哎,那我們就走了啊!”

說罷十分鬆氣地帶著幾個活人和身後的一串子陰魂跑走了。

不是他們不講義氣,他們也隻是些普普通通的孤魂野鬼而已,從來沒有修行過,隻是仗著鬼身自有的幾分神通,來嚇唬嚇唬凡人罷了。這些許把戲對凡塵普通生靈還算有用,可是碰上這位李泉先生所顯露出來的丁點手段,他們可就什麼法子都沒有用了。如果是連李泉都對付不了情況,他們這些孤魂野鬼就算捆在一起又能當什麼用呢?

不過,這些個有應公們雖然跑走了,卻還是在心中祈願著李泉能夠平安解決那些野狗。

不隻是因為他看見狗王操控倀鬼的手段後而對狗王產生了畏懼,也不隻是因為漓池之前明明能夠輕易解決了他們,卻隻是嚇唬一番輕輕放過。

更因為方才,漓池一指,指引他胸前點起那一盞明燈。

長久以來,他們這些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就隻能靠著那點微薄的供奉與人們偶發的善念,來暖著自己死後的悲苦與迷茫,消解心中的怨與執。可是漓池方才那一指,突然使他意識到了,那溫暖的、珍貴的明光,他自己也是有的。

他也曾是人,也曾有著對其他生靈的悲憫與善念。

他何必一直等著彆人為他點燈呢?他自己就可以點燈的啊!

而當他點起這盞燈火,所有的淒冷就都離他遠去了。這是救度法,也是修行法!

所以他回去之後,就教授廟中其他的有應公們點起了這盞燈火;所以他們從此前爭搶不已的木像中離開,捧著燈盞進入林中;所以他縱使畏怯不已,還是來到此前漓池與狗王對峙的地方看上一眼;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