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 章(1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2395 字 4個月前

廟內突然起了風。

這風很輕,隻吹得火堆上的光亮晃了一下,可就這一晃,火焰的溫度就散了出來,它吹在皮膚上,像吹化了河麵冰層的春風。

可這風吹在周圍的有應公們身上,卻讓他們都變了顏色,這吹在活人身上溫和柔軟的風,落在他們身上卻像是刮骨的刀一般。

之前還把廟裡擠得滿滿當當的有應公們,一瞬間全都散了開來,一個個驚叫著往木像裡躲,廟裡眨眼又變得空空蕩蕩。

不……還剩下最後一個倒黴鬼,他實在沒法把自己全塞進木像裡頭去了,剩了半條腿落在外麵,還在拚命地往裡縮著。

漓池懶得理他,那風早就散了,這顧頭不顧尾的家夥還在把自己可勁兒往裡塞。

哢!

剩在木像外麵的那半條腿陡然僵住了,隻見他正擠著的那個老舊木像上,生出了一道裂痕,在這似乎萬分凝重的氣氛裡,緩慢但絕望地碎成了兩半,裡麵擠著的四個倒黴鬼一下全滾落出來,又嗖的一下全躲到距漓池最遠的角落裡,擠在一起瑟瑟發抖。

老漢和他的一雙兒女雖然看不見這些有應公們,卻能感覺到廟裡的氣氛鬆了下來,之前的陰寒也消散了。

小鼓之前被那陰寒悶得臉色蒼白,此時方才緩過來,大鑼給她喂過藥後才放下心,扭頭去看那碎成兩半滾落的木像,然後又轉而看向漓池,兩隻眼睛亮晶晶的。

漓池瞧著他笑了起來,他這一笑,之前的威勢便散了,好像又變回之前那個平和的客人。

大鑼膽子就大了起來,對漓池問道:“他們都被除掉了嗎?”

除掉……縮在桌子底下的四個倒黴鬼又發起抖來。

漓池道:“是嚇唬一番,讓他們不再敢作亂罷了。”

大鑼扁了扁嘴,氣憤道:“他們都不好!我爹免費給他們刻木像,他們還想害我們!他們那麼壞,以後說不定還會害人!”

他手上握著自己的那柄小雕刻刀,眼睛裡的後怕褪去後,就露出凶氣來。

漓池搖了搖頭:“小小年紀,哪那麼大凶氣?不要這麼非黑即白的。”

大鑼沒有反駁,但小孩子藏不住心思,臉上露出很不服氣的神色。老漢之前忙著給小鼓揉按了幾個穴位,這會兒小鼓已經徹底恢複了,才回神注意上大鑼,一眼瞪上他不許他再亂說,又拉著他要向漓池道謝。

漓池擺了下手,又看了一眼大鑼,才道:“這兩個孩子的問題與你這門手藝不相乾。他們的命還是這些有應公幫著保下來的。”

“怎麼會?”大鑼瞪大了眼睛。

桌子底下縮著的幾個有應公拚命點著頭。

漓池笑了一下:“你出生的時候,外麵沒有起樂,隻平地響起一聲鑼,可後麵找到是誰敲的鑼沒有?”

老漢沒有說話,臉上的刻痕卻皺得更深了。他當時沒有多想,光顧著孩子哭了。那聲鑼響聲如炸雷,沒有半點預兆。可沒有吹打幫腔的,又不是紅白之事,誰會閒著沒事兒隻敲一聲鑼呢?

漓池目中照見因果,因果編織勾做命數,眾生入網,今日之遭遇,皆由去日之所行而結果,今日之應對,又將為來日之遭遇種因。

“你命中無兒無女,孤寡一生。這兩個孩子原本也當轉投他處,現在雖然被保下了,但並非沒有代價。”

所以大鑼生下來的時候就不會哭,而等到第二個孩子小鼓的時候,她的身上則幾乎沒多少活氣。

“怎麼可能……”老漢喃喃道,他的臉緊緊皺著,似乎很難接受。

這也很正常,人們總是很難接受自己的苦難來源於自身,但若是能夠找到一個外力,將苦難的原因歸結於此,仿佛便能夠從中得到幾許安慰。

原本畏縮在木像中的有應公們聽見漓池此語,膽子也大了些,悄悄把目光投注過來,看向老漢和兩個孩子的眼神又帶上了不滿與理所當然。

漓池哼了一聲:“怎麼?救了人一命,便覺得自己可以掌控人家一生的命數了嗎?我今日放了你們一馬,你們是不是要永遠任我差遣了?”

木像中的目光一下收斂了起來,那幾個滾落在外麵的有應公中,有個大著膽子接話道:“隻要您看得上,我願給您當牛做馬!”

“我看不上。”漓池道。

接話的有應公一下噎在那裡。

“他們……他們……”老漢聽不見鬼語,卻能聽見漓池說話,不由驚駭。

“沒事,他們做不了什麼。你這門手藝沒什麼問題。至於吳侯……”漓池搖了搖頭,“他治得好病,卻救不了命。”

“為什麼?”大鑼急切問道,“小鼓的病好了,她不就沒事了嗎?”

小鼓拉了拉他的衣擺,輕聲說道:“命和病是不一樣的。”

她自小感應就強,能分辨周圍有沒有陰魂,對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事情也很有些感覺。他們本不該活下來,可卻活了下來。強留下來的命,又能有多長呢?

“可是吳侯那麼厲害!他怎麼會沒有辦……”大鑼急了。

在這個即將長成少年的孩子眼中,吳侯能夠庇護一方如此繁榮,已經是頂頂厲害的修士了!年輕人的愛憎總是如此鮮明,他甚至不需要了解更多,就已經開始崇慕吳侯了。

漓池看著他,那目光讓這個年輕人漸漸平靜下來,他感覺自己好像站在了一麵過於明亮的鏡子前,那目光不止照澈了他的模樣、他的感受、他的心思,還有連他自己也沒有注意到的,心裡最深、最細微的每一個念頭。

那種透徹讓他突然生出羞慚來,可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他為什麼會羞慚。

而他身上所纏裹的因果,卻記錄了所有他已經遺忘,卻曾經真實發生的事情。

他本當死去,然後重入輪回。但這裡的一群不知該說是膽大包天還是無知無畏的孤魂野鬼,半是為了自己半是為了償恩,在他們此生短暫的命數將要結束之時,伸手對他們拉了一把。而畏死求生正是生靈的本能,心念同樣是一種力量,在有應公們與兩個孩子求生的力量下,於這個因果命理已亂的世界裡,竟被他們真的成功改易了命數。

而老漢同樣有著對兩個兒女強烈的祈願,他在祈願中代大鑼小鼓所積累的福德,為他們續接上了新的命數。哪怕那命數細弱可危,但的的確確已經開始運轉了下去。亦如斷線重接新線,便留下了一團醜陋的疙瘩,可若是要強行將這已經續接上的命數剪斷再重新接回原來的命數,反而又會再結上一團疙瘩。

所以不如就讓他們繼續這樣走下去。而這模糊不清的命數最終會走向何方,卻不是任何其他人能夠改易的,也不是任何其他人應該改易的。

“因為……”漓池靜靜說道,“因果唯人自種,禍福唯人自受。”

亦如吳侯,亦如大鑼和小鼓。

雖然

世間因果已亂,但有能力塗改畫布的人更不應該輕易落筆。

小鼓拉住了還想再問些什麼的大鑼,天生的敏銳讓她從漓池的回答中覺察到了某種極莊嚴的東西,不可改易、不會動搖。

“謝謝您。”她低聲說道。

她生來便常在病中,無論是否甘願,生死都成了她早已思考過無數次,並逐漸變得坦然的問題。

但有的人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坦然的。老漢臉上皺紋深深,對漓池祈問道:“您看,這兩個孩子該怎麼辦呢?”

“你不是已經使他們的性命被保下來了嗎?繼續照做就行了。”漓池說道,他伸出手指,對著小鼓的額頭一點,“這算作你們載我一程的車資。”

說罷,他便站起身,對之前說要給他當牛做馬的那個有應公招了下手,道:“幫我帶個路。”

那個有應公驚得張大了嘴巴。

“怎麼?不樂意?”漓池已經抬腳走向廟外。

“樂意樂意!”他拚命點頭,跟著漓池就飄出了廟門。

廟內,小鼓怔怔地按著額頭,道:“我、我不冷了……”

她再感覺不到周圍鬼類聚集的那種陰寒,蒼白的嘴唇上逐漸泛起血色。

大鑼摸了摸她的手心,是暖熱的,不由驚喜道:“你好了?!”

小鼓說道:“我們是不是以後也不用去敦西城了?”

每次往返於兩城之間都是一場冒險,這條道已經比他們第一次走時要危險了不知多少倍,這一次就險些出了問題,下一次也許就沒這麼幸運了。

老漢摩挲著手中的雕刻刀,沉吟半晌後,道:“還是去找吳侯也看看。”

雖然李泉先生說了吳侯救不了命,但他總得試一試才甘心。萬一吳侯有法子呢?至於這門手藝……他還是不太想讓大鑼和小鼓沾上,活人與死人打交道,怎麼像話呢?他自己就算了,可是兩個孩子,尤其是小鼓,最好離這些越遠越好。

大鑼卻看著台上的那些木像,跟他說道:“爹,我想跟你學刻這個!”

老漢一下皺起眉:“彆瞎胡鬨!”

廟裡的有應公們不滿地看過來,卻什麼都沒有做。

大鑼堅持道:“我和小鼓的命是這麼保下來的,我學這個,小鼓以後就不用再怕了!”

老漢瞪著他。這說法是那位李泉先生給出來的,但李泉隻是他們路上偶遇的,怎麼能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雖然感念對方的幫助,但心裡也要留幾分警醒,萬一他是個彆有所圖的修行者呢?這樣的事情在梁國還少見了嗎?又萬一他知道的並不全麵呢?萬一這個會對兩個孩子有不好的影響呢?

這門手藝是跟鬼學來的,做的是鬼的生意,又險些招得這些鬼影響他兒女的未來。他怎麼能不憂心?怎麼能不害怕那萬一呢?

如果李泉先生說得對,那他自己來繼續做這門生意就好了,他可以給這些孤魂野鬼刻更多的像,可以把兩個孩子的份都給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