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 34 章(1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3372 字 4個月前

隋國,六英城。

更深夜靜,更夫敲打竹梆的聲音頓頓地走在大街小巷。六英城不是一座大城,不過也有很長的曆史了。傳聞在建城前這裡隻是一座小村莊,村子裡有一家兄弟姐妹六個人,小妹妹有一頭烏亮亮的長發,長韌得就像小溪一樣,柔順得就像絲緞一樣。有一天,村子裡的大地突然裂開了一道口子,田地上肥潤的泥土與麥苗、人們養的雞鴨鵝狗、宅舍家具,還有來不及逃走的人們,都掉進裂口不見了。裂口深不見底,而且還在不停地擴大,這家人就站出來,分彆在裂口的兩邊向中間推擠大地,裂口就不再變大了,但隻要一鬆開手,裂口就會繼續變大。

大姐姐就想了一個辦法,把大地縫起來,就不用再一直推著大地了。他們找來最結實的藤蔓,又獵來最堅韌的獸筋,可是縫好之後,一鬆手,藤蔓和獸筋就被崩斷了。小妹妹就剪掉了自己的頭發,她們用頭發來做線,把大地的裂口封上,這次縫上之後,大地就不再開裂了,小妹妹的頭發漸漸就和大地長在了一起,變成一條黑色的路。

六英城的名字就是由此而來的,城中還有一座六英祠呢。

柴火一手提著燈籠和竹梆,一手持著一根短棍,走一段路就敲一敲竹梆。他原本在彆的城中生活,家裡開了一座小小的武館,還算薄有家資,他從小就在武館裡練武,雖然算不上高明,但力氣比常人要大上許多,腿腳也比常人要靈便。後來家中突然被人打上門,滿門皆亡,父母拚死送他逃出來,他不知仇人是誰,也沒有能力報仇,逃到六英城這裡,不敢露出原本的姓名,起了個假名叫柴火。他逃出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帶,不得已在城外義莊落腳,分擔那裡原本一個跛腳老叟的活計,換得一點活命的口糧,後來老叟病逝,這活兒就徹底歸他了。

打更這活兒原本不是他的,他在城中慢慢認識的朋友,這兩天生病,請他相替。打更的活是在晚上,義莊的活是在白天——沒人會在天黑的時候去那地方。他晚上在城裡朋友家歇息,每到時辰出去敲一圈,等天亮城門開了再出城去義莊,那裡事少,白天可以補一點睡眠,這樣熬幾天,能多賺一點朋友的酬謝,他過冬的衣服就有了。

柴火一邊走在大街上一邊敲梆子,敲完就扯開嗓子喊兩聲。紙皮燈籠裡暈開一圈暖黃的光,照出幽蒙蒙的夜色。他也不知六英城的傳說是真是假,但他正走的這條道路的確是黑色的,鋪在路上的石板還是正常的青灰色,但石板縫隙裡漏出來的泥土都是黑色的,這條路延伸到城外的部分沒有鋪石板,看上去就更清晰了,一條黑色的長線向遠處延伸過去,大約在二裡地外斷掉。左右的泥土都是正常的深褐色,這條黑色的路就格外顯眼。

走到下一段街道,柴火習慣性地先敲了兩下竹梆,張開嘴正準備吆喝,忽然覺得地動山搖。他腳下一個踉蹌趴到地上,腦子空白了兩秒,突然反應過來,汗出如漿。

地、地動了!

他驚喊起來,嗓子卻緊得像布繃子上才扯緊的布麵,一口氣沒吐出來,隻發出“嗬、嗬”兩聲。柴火從地上一撐躥起來,正欲再喊,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怎麼這麼安靜?

沒有人和動物被驚醒、沒有地裂樹倒的動靜,連瓦片都沒掉下一枚,除了夜風吹過樹葉的簌簌聲,還有秋蟲將衰的長鳴。柴火踩在地上,卻還是覺得地麵在晃,晃得他好像腿腳都是軟的。他撿起燈籠,打著晃兒走到道邊兒架在磚上的太平缸旁,往裡一望,水麵都是平的,一點波瀾都沒有。

沒有地動嗎?可他為什麼還覺得腳下不穩?柴火蒙了半晌,伸手從太平缸裡舀出一捧水潑在臉上,凍得他一個激靈。他看看周圍,還是感覺地在動,一股一股的,好像有什麼在地底下躥過去一樣,可是除了他自己的感覺,一切都是正常的。

深秋的夜風吹過,臉上冰寒刺骨的水珠刀子一樣順著皮膚滑下來,浸濕領子,往懷裡鑽進去,柴火哆嗦起來,他抹了把臉,把手上的水珠甩在地上,一雙眼又懼又狠,撿起掉落的竹梆和燈籠,敲了兩下,在竹梆頓頓的聲響裡,咬緊上下打架的牙,從牙縫裡擠出嘶聲高呼: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

雄雞唱曉,天還是黑的,但太陽星的確已經從東方向大地撒下了第一縷陽和之氣。

城衛兵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打著哆嗦,隔著衣袖轉動冰冷的鐵絞盤,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天空也亮堂成了灰藍色。

柴火是第一個出城的人,他還提著那盞紙皮燈籠,腳步匆匆向城外義莊趕去。竹梆子已經還給了朋友,身上的衣服換過一套乾燥的,卻還是冷得佝僂起來,像蝦似的縮著脖子和手臂。他想把手也縮進袖子裡,但這套衣服對他來說小了點,雖然他把自己縮成可憐可笑的模樣,還是露出了手腕。這套衣服是他朋友的,更夫一晚上要敲好幾遍報時,他感覺到地動之後,硬挺著敲完了梆子趕回朋友家暫歇,被他朋友發現衣服濕了後,硬給他換了一套。

“過一個時辰還得再敲一遍呢,穿濕的凍不死你!”朋友看他腳底打晃,又摸他的頭緊張道,“你不是發熱了吧?”

他沒有發熱,隻是覺得地麵一直在晃蕩,結果自己也怎麼走都走不穩。

好在這感覺沒過多久就漸漸弱了下去,隔一陣才晃一晃,他自己逐漸適應,慢慢就能重新走穩當了,不然走個路跟喝高了似的。

柴火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一切都正常,那就隻能說明是他自己不正常了。他是中毒了?可是什麼毒隻讓人打晃,彆的地方並不覺得難受?他緊接著又想到了自己的仇,可是他對自己家到底為什麼遭了劫半點兒不知情。他就記得自己那天正午睡著,忽然被他娘叫醒,前院傳來慘叫聲,他娘惶急地往他後背和兩腿上各貼了一張符,從花盆裡挖了一把土抹到他臉上,把他從仆從出入的小門裡推出去,氣竭聲嘶:“跑啊!”

他從沒聽過他娘那樣的聲音,就拚命地跑了起來,他從沒跑得那樣快過,像風一樣,甚至直接順著城牆就攀上去跑出城了,他在跑出城的時候,感覺自己好像被重重推了一下,險些摔倒。後來他一直跑啊跑,跑到再也跑不了那麼快時才停下。他還穿著午睡時的裡衣,腿上一燙,才看到是兩張燒起來了的符咒,很快就化作灰燼散開了。他從後背上摸到另一張符咒,上麵用朱砂畫著他看不懂的符文,還印有一方大印。二者的朱砂色都變得很淺淡,符咒中間有一道刀劈似的黑色焦痕。他這才恍惚響起在城門上好像被重重推了一下的感覺。

他不敢直接回去,先打聽了一下消息。沒過多久他全家遇害的消息就傳出來了,據聞他們家連養在廊下的鳥兒都被殺了,據聞他們家最小的孩子逃脫了性命,據聞這個孩子正住在太守家,日日哀哭泣血,祈求太守追查凶手。

這下柴火徹底不敢回去了。他就是他們家最小的孩子,他在這裡,太守府裡的那個又是誰?

柴火飛快地跑向義莊,他仍覺得腳下不夠穩當,但比起之前那晃悠勁兒又緩和了許多。如果是他的仇人找到了他,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按照他們殺了他全家的狠絕手段來看,直接殺了他不會更容易嗎?又或者他們想找什麼東西才要留著他?但把他直接抓走不是更合理嗎?而且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家有什麼值得彆人覬覦的東西……柴火腦子裡亂糟糟的,緊緊抓著手裡的燈籠,一氣跑進了義莊。

義莊是個可怕的地方,相鄰不遠處就是一片亂葬崗,常有鬼火飄蕩。等義莊裡的薄棺快要停不下時,他得負責把停了最久的那一批埋到亂葬崗裡去,也順便上幾炷香。這樣的地方陰氣重的很,容易生出詭異的變化,所以人人都避之不及,但柴火感覺其實還好,義莊裡有神仙布置下的手段,隔一陣子就會有人來檢查。他剛開始的時候也怕,老叟在的時候兩人睡在一起,老叟告訴他死人沒有什麼可怕的,他在這座義莊裡守了半輩子,死人從來沒傷害過他,倒是年輕的時候,他這隻腳是被活人打跛的。

柴火明白老叟在安慰他,可他還是會害怕。因為練武的原因,他長得比同齡人要高大不少,看上去就像個成年人,但老叟好像能看穿他的年紀,他把他看成一個驚惶無助的孩子。

後來老叟過世了,無病無災,就是有一天晚上睡下,第二天沒醒來。柴火早上醒了才發現老叟已經涼了,他和他的屍身睡了一宿,他以為自己會害怕,可他隻覺得難過。柴火替他收斂了屍身,做完後事。後來他在義莊裡,再也不像之前那麼害怕了。

兩盞白皮燈籠掛在義莊門前,被風吹得輕輕打晃兒,裡麵的光亮卻穩得很,照出暖意來。柴火取出鑰匙,打開栓在門上的大銅鎖。走進去後,合上門小聲喚道:“先生?先生?”

老叟過世後,義莊裡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但前段時間,這裡來了位特彆的客人。

一個身影悄然出現在房間裡,柴火不由緊繃起來,又慢慢放鬆下來。先生是他之前在亂葬崗遇到的,那時候剛下過雨,把一處土沒壓實的地下蝕空了,表麵上被野草根抓得牢,看上去和正常一樣,他沒發現問題直接踩了上去,要不是先生抓住了他,他險些就要掉進底下的腐水爛泥裡。

亂葬崗裡平時沒人來,他也沒在周圍看到人影,先生是突然出現在他身旁的把他撈上去的。

先生沒有掩蓋自己的身份,直言自己不是生人。柴火怕了一陣,就又自己想通了。害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既然先生對他表露出了善意,他就要抓住。如果不能成為修士,不能獲得超凡的力量,那他永遠都沒有能力弄清楚自己的仇人到底是什麼人,又為何而來,更沒有機會報仇。

先生不肯告訴他自己的姓名,隻讓他稱呼自己為先生。亂葬崗裡的陰綠幽藍的鬼火越來越少了,大概是因為先生的緣故,義莊裡也不像之前那麼陰寒了。先生還給他這裡重新點了燈,新點起的燈火溫暖明亮,不會搖晃,他晚上提著出去的紙皮燈籠裡就是先生給他點的燈,提著這盞燈就算走在亂葬崗也不覺憂怖,昨晚如果提的不是這隻燈,隻怕他摔倒的那一下燈就要滅了。

“怎麼了,驚魂不定的?”仰蒼瞧著心思沉重的柴火問道。

他來到隋地已經有一陣了,一直在四處走動,並沒有安定下來。仰蒼生前來過隋地,但這次再來時,卻發現隋地已經大變模樣。他師父彆初年可能也在隋國,仰蒼怕被他發現,隻能謹慎行動,先了解一下隋地現在的情況。這裡是他暫時的落腳點。

柴火深吸一口氣,將自己一直覺得地動的事情說了。

仰蒼先看了他一番,柴火狀態挺好的,身上沒有被人布置下手段的痕跡。恰逢此時,柴火又感地動,身形晃動起來。

仰蒼笑了:“莫怕,不是你的問題。”

柴火仍然緊張,扶著牆求助地看向他:“先生?”

“的確有地動,但這是修行到神魂可以離體的修士才能覺察的感知,你在這裡接觸陰氣太久,神魂在身軀內不太穩當,因為神魂的敏銳而感知到了地動。你按照我教你的方法,過幾天就恢複了。”仰蒼道。

柴火聞言放鬆了些許,又懇切道:“先生,您已經教授我了點燈法,為什麼不肯收我為徒呢?”

仰蒼搖頭:“等你真正入門的那一日再說。”

柴火有些失望。先生傳授了他點燈法,但他始終都沒有辦法點燃那一盞心燈。先生說這是因為他的仇恨太重,已經迷住了他的心、壓住了他的善念,所以才無法點起心焰。

可他也無法放下仇恨,他全家皆亡,如果放下了這樣深重的仇恨,他怎麼對得起珍愛他的父母兄姊?他怎麼還算得上是一個人呢?

點燃心焰需要心間一點純粹的善念,他便如此嘗試了,他儘力去幫助他人,他救下受傷的動物,他平時走路都會細看地麵,不踩傷小蟲……可他做了如此之多的嘗試之後,還是一直沒能點燃心燈。

這使得柴火不由得焦躁,如果他一輩子都沒有辦法點燃心燈呢?他是不是就永遠都隻能做一個普通人,不但沒有辦法替家人報仇,甚至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等到他衰老的那一天,還是要帶著這種遺憾與絕望待死嗎?

他想學彆的修行法,他知道這世上還有彆的修行法,就像他娘最後往他身上貼的那三張符咒,也許他學彆的修行法就能夠修成了呢?可先生隻肯教他點燈法,如果先生願意收他為徒,或許就能教給他彆的法門了,但他學不會點燈法,先生就不願收他為徒。先生明知道他的情況,知道他學不會點燈法,這是不是先生不想收他而找的的借口?是他哪裡做得不夠好嗎?

“不要多想。”仰蒼一眼便看出了柴火的心思,道,“我若收你為徒,你便要入我門中,傳承舊事、繼承誓言。你現在還不適合。”

明燈教的舊事並不輕鬆,它因玄清教的滅亡而生,雖然沒有記載,但最初明燈教的建立者當中,未必就沒有玄清教的幸存者。世如海潮,後來玄清教披皮換骨,這些先輩也不見了蹤跡,隻剩下明燈教,就這麼流散地傳承至今。

柴火勉強收回了胡思亂想,不再糾結於此,想著之前的事,不安問道:“先生,為什麼會地動?地動會不會、會不會導致什麼不好的後果?”